化解積怨，政府需要“新思維”

周兼明

越來越多的“群體性事件”正在成為中國社會的一個突出問題。近日公布的《關于實行黨政領導干部問責的暫行規(guī)定》，明確提出對黨政領導處置群體性事件不當要嚴加問責，更是給各級政府官員造成巨大壓力，表明執(zhí)政黨對群體性事件的高度重視。

仔細分析這些群體性事件，就會發(fā)現(xiàn)其背后往往隱藏著社會積怨這個因素。積怨是一個古老的詞，《史記》中就有“積怨畜禍”的說法，民間也常言：冤不可極，怨不可積，足見積怨的危害婦孺皆知。而當前社會之不平和，正是與民眾中涌動著一種大范圍的負面情緒有關，它可能最初只是一些個體的怨氣、怨言或怨恨，但由于模仿、暗示、感染等心理作用，積累久了，就有了轉變成一種集體心理、所謂人怨惹天怒的趨勢。這時，它不僅開始暗暗主宰著我們對政治的理解，也時刻影響到我們的公共生活。處理不當，就可能導致社會沖突，乃至危及社會秩序。從2004年的漢源事件開始，到不久前的鄧玉嬌殺人、石首跳樓事件止，當?shù)孛癖姷那榫w（無論是當事人還是無直接利益相關者）如同干柴烈火，一點就著，即是明證。

社會積怨的產(chǎn)生自有土壤。每逢社會制度面對現(xiàn)實世界的深刻變化，無法適應或自我調(diào)整時，社會積怨就會大量產(chǎn)生。亨廷頓有個觀點，認為現(xiàn)代化進程會天然地引起社會的不穩(wěn)定，因為經(jīng)濟增長雖在以某種速度改善人們的物質(zhì)福利，但同時卻也以更高的速度增加著人們的社會挫折感。對急劇轉型的中國社會來說亦是如此，建國60年，尤其是近30年，各種社會矛盾錯綜復雜地交織在一起，由社會挫折感導致的社會積怨尤為普遍。當下中國社會積怨的表現(xiàn)形式大抵如下：既有民眾因生活壓力增加，特別是住房、醫(yī)療、教育“三座大山”而滋生的不滿，對食品安全和生存環(huán)境惡化的擔憂，對權力腐敗的憤恨；也有弱勢群體對貧富懸殊、分配不公的怨懟，對“為富不仁”、“為官不正”現(xiàn)象的激憤；以及基層公務員對權責不對稱的抱怨，對清廉難晉升的不滿；實現(xiàn)“小康”以后的人們對個人尊嚴和權利衍生出的諸多渴求一時得不到滿足的郁悶；即便是強勢集團之間，也可能因分贓、爭利不均而積怨，更不要說強勢群體對弱勢群體利益的搶奪所帶來的仇怨；大富和小富之間的對抗；甚至還混雜了一些敵對勢力為制造“顏色革命”，有意挑動民間對政府的不滿與對抗……凡此種種，使當前的社會積怨成了復雜的普遍現(xiàn)象，而清理、化解積怨則成為艱巨的社會工程。

解決群體性事件考驗的是政府官員的危機處理能力，是“急茬兒”，但化解社會積怨卻是“慢功夫”。如果對社會積怨性質(zhì)辨析不清，或不能迅速而有效地分而治之，整個社會就像坐在一座活火山上。

仔細辨別，我們會發(fā)現(xiàn)，這些社會積怨雖然有著多種表現(xiàn)形式，但主要可分為兩類：其中一大部分是利益紛爭導致的，受損方的權利一直得不到合理補償；一小部分是由社會及政治結構導致的，有一些深層的、基礎性或歷史性的原因，體現(xiàn)為完全不同的價值取向。前一類社會積怨因為不涉及“政治”訴求，比較容易化解——只要政府規(guī)范了某些制度，積怨就可能得到釋放。比如高房價、就業(yè)難或環(huán)境污染引發(fā)的不滿和糾紛，地方政府與民爭利或執(zhí)法不公引起的積怨，等氘后一類社會積怨化解起來比較困難，往往牽一發(fā)而動全身，波及面很廣。比如民族問題或宗教問題引發(fā)的積怨，激進民主或基層選舉“黑社會化”引起的積怨，等等。

許多人介入群體性事件的動機，既有情緒發(fā)泄的心理成分，也有借人多勢眾欲將事情鬧大，迫使政府不得不重視、不得不公正處理的利害權衡。正因為如此，事件中群眾的矛頭往往指向政府，事態(tài)往往快速升級。而這種對政府的針對性，以及快速升級的破壞性，反過來又使一些官員有理由將事件定性為“鐵壞穩(wěn)定”，從而動用專政手段強勢處理。至此，兩種剛性——管理手段的剛性和民眾泄憤訴求的剛性——碰撞到了一起，給整個社會的和諧、安定帶來傷害，也給政府形象帶來傷害，而這兩種傷害極難修復，很可能又為下一次更大的社會沖突積蓄能源。

一些地方政府對群體性事件慣常的處理方式，雖然無助于積怨的化解，但依然被沿用的理由是，中國社會的政體對“穩(wěn)定”有著剛性需求，政治系統(tǒng)和經(jīng)濟發(fā)展都高度依賴自上而下的秩序性，“穩(wěn)定壓倒一切”幾乎成了無需證明的公理。在此前提下，要想徹底化解社會積怨解決好群體性事件，執(zhí)政者首先要對自身角色重新站位，改“專治”為“服務”，變“防范”為“疏導”，以順應時代的變遷和社會的進步；其次要改變單一的應對辦法，不輕易調(diào)用國家機器，就像去年公安部部長盂建柱撰文所強調(diào)的“三個慎用”那樣（慎用警力，慎用武器警械，慎用強制措施）；其三也是最根本的是，必須認清社會積怨對應著“社會百病”，不能用“維穩(wěn)”這一味藥包治，而需要進行全面系統(tǒng)的政策調(diào)墊分門別類地、針對性地進行化解。只有這樣，才不失為管治思維的真正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