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與孩子

徐珂熠

我喜歡觀察兩種人：老人與孩子。其理由是不言而喻的，我們從來都只聽說過去看黃山日出、泰山日出或是三亞日落的，沒有誰去賞中午當(dāng)頭照的烈日，雖旺盛，卻無美感。日出雄壯而日落悲壯，最容易引發(fā)人對生命的思考。世間倒也不乏賞月的，我把這理解為對死亡的解讀。我的資質(zhì)尚未如此登峰造極，就權(quán)且看看老人和孩子吧。

我樂于觀察的老人，決非錦衣玉食、一臉富貴之相的老人。他們衣食無憂，并無生存的辛酸與無奈。我觀察的老人，大多是如楊絳筆下老王式的角色。就譬如昨天，我在房里透過窗看見樓下站著一位老者，頭發(fā)已雪白，仿佛結(jié)了霜的枯草稀疏地覆于頭上。他穿著寬松的衣褲，狂風(fēng)掀起衣擺，我擔(dān)心他那單薄精瘦的身軀也將被風(fēng)卷了去。然后，我看見他顫巍巍地挪至一株竹子前，凝望了搖曳的竹子許久，轉(zhuǎn)身離開時，他掏出手帕擦了擦眼睛。

我看不分明這是什么樣的一雙眼睛，清亮抑或渾濁，但里面一定住著滄桑與隱忍，坦然與不甘。他是在悲秋嗎，想自己已如這夕陽垂垂老去，不知還能捱過幾個冬天。他是睹物思人嗎，思念許久不來看望他的子女，思念已先他而去的老伴，思念年輕時村里那美麗的姑娘。

在生命的最后時光里，老人們似乎格外敏感，他們想得比往常任何時候都多，那些流逝的往昔，他們放下又拾起，我總看著他們孤寂的背影，聽到他們復(fù)雜的心情——對死已無所畏懼了，對生仍抱有莫大的眷戀。從他們不由自主的嗟嘆中，若有所思的眼神中，我著實(shí)聽到看到了。

孩子們則迥然不同。看他們的眼睛，烏黑的眸子里閃著光亮。他們還尚未學(xué)會怎樣用眼神去表達(dá)好惡，于是晶瑩的瞳仁中盡是純真與好奇。他們的意識仍處于混沌中，不會思考，也無所煩惱。不得不承認(rèn)，人一輩子，也就只有五六年可以享受到這種生命最本真的狀態(tài)。許多人用化妝品去維持如孩童般嬌嫩的皮膚，卻沒有人能保持一顆了無牽掛的童心。于是，我樂于與孩童對視，又羞于與孩童對視。

老人與孩童的唯一相通之處大概就是兩者都無限地接近自然狀態(tài)。一個將赤裸裸地去，一個已赤裸裸地來。這種交替暗寓著生命的永無止息。

就像太陽每時每刻既是旭日又是夕陽一樣，它在這一邊凄惶地離去時，必將在另一邊輝煌地升起。

原來萬物皆是一個無所謂開始，也無所謂結(jié)束的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