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流寒

云　川

七

“每個闖海人都有一段傷痛的故事”。亞鈴臉上那層不易察覺的憂傷很快消失，原有的鎮(zhèn)靜又重新恢復(fù)過來?！拔沂桥c丈夫離婚后，才來到海南島的……”她講述起了她那段不幸的人生經(jīng)歷。

亞鈴和丈夫是東北一所大學(xué)中文系的同學(xué)，兩人大二時就戀愛上了，畢業(yè)后又分配到同一家單位工作。參加工作不久，兩人就懷著對愛情、婚姻及家庭生活的美好追求與向往，結(jié)合在一起了?；楹蟮娜兆悠届o而幸福，丈夫百般疼愛亞鈴，亞鈴對丈夫也百依百順，并主動承擔(dān)著洗衣做飯等一切家務(wù)活動，以便讓丈夫能夠集中精力在事業(yè)上有所作為。丈夫沒有辜負妻子的期望，以自己的勤奮和聰明很快就贏得了領(lǐng)導(dǎo)和同事的好評，并被推薦到北京一所名牌大學(xué)進修。

對丈夫取得的成績亞鈴自然高興不已?？尚禄椴坏揭荒暾煞蚓鸵h離自己去外地讀書，亞鈴自然有些難舍。但為了丈夫的前程，深明大義的亞鈴還是深隱著離別的傷感，勸說丈夫把握住這難得的機遇，多掌握專業(yè)知識好為將來的發(fā)展所用。丈夫便懷著對妻子的深深感激和眷戀，依依惜別去了北京那所高校。

獨自一人留在家里的亞鈴，除了日常生活和工作外，還要照顧體弱多病的公公婆婆，常常累得精疲力盡。亞鈴卻為能替丈夫承擔(dān)一份盡孝的責(zé)任，時時感到莫大的快慰。她盼望著丈夫能早日學(xué)成歸來，全家好在一起團團圓圓地過日子。

亞鈴懷著對丈夫的無限思念之情，度日如年地煎熬著。漸漸地，丈夫?qū)懡o她的信越來越少了。她寫信去詢問，丈夫久久才回信說由于學(xué)習(xí)太忙，實在抽不出時間寫信，癡情的亞鈴對丈夫的話信以為真，繼續(xù)懷著美好的期望等待著丈夫的歸來。

就在亞鈴?fù)塾┲畷r，丈夫終于完成學(xué)業(yè)歸來了。亞鈴滿懷期盼與激動地伸出雙臂迎接歸來的丈夫，卻被丈夫輕輕地閃身避開了。丈夫冷冷地對亞鈴說：“我們之間的感情已經(jīng)不存在了，我們離婚吧?！焙翢o思想準(zhǔn)備的亞鈴猶如遇到晴天霹靂，頓時驚呆了。過了好半天她才明白丈夫?qū)ψ约旱母星橐呀?jīng)發(fā)生了變化，淚水不由得傾瀉而出。

原來在半年前，丈夫就與進修學(xué)校的一名女學(xué)生產(chǎn)生了感情。這次丈夫帶著那位女同學(xué)一起回到了家鄉(xiāng)，并同住在當(dāng)?shù)匾患屹e館里。亞鈴明白了事情的真相后，反而顯得鎮(zhèn)靜極了，她沒有與丈夫吵鬧，只是強忍著悲痛二話沒說就與丈夫辦理了離婚手續(xù)，然后只身來到了?？?。

“我的婚姻也同樣是一場悲劇?！碑?dāng)亞鈴講完她那不幸的婚姻經(jīng)歷后，一直坐在旁邊傾聽的方蕊，也講起了她所經(jīng)歷過的感情婚姻挫折。

方蕊在婚姻上犯下了許多年輕女子最易犯下的過失。從上海交通大學(xué)畢業(yè)的方蕊，被分配到江西南昌市一家設(shè)計院工作。有一天辦公室的日光燈壞了，方蕊打電話讓勤雜工過來更換。換燈管的那男子一米八高的大個頭，長著一副極具誘惑力的白凈臉蛋。在更換燈管的過程中，那男子不時與方蕊開著玩笑，說希望能與方蕊交個朋友。情竇初開的方蕊一見到如此帥氣的男子，也禁不住怦然心動，就回答說那好啊。

沒過幾天，那男子果然沒事找事的來到方蕊所在的辦公室里閑聊。經(jīng)過幾次交往過后，兩人情投意合。那帥氣的男子只有初中學(xué)歷。方蕊父母知情后，怎么也不同意大專學(xué)歷的女兒與一個初中學(xué)歷的男子談戀愛。可方蕊卻不顧父母的反對，繼續(xù)與那男子保持著戀愛關(guān)系。父母親見任性的女兒如此執(zhí)迷不悟，氣急之下就威脅女兒說，再不與那男子分手就將她逐出家門。哪知方蕊卻根本不理會父母親的逼迫，一心要將愛情進行到底。在一個月朗星稀夜晚，不諳世事的方蕊被那個長著一副漂亮臉蛋的男子誘惑著發(fā)生了性關(guān)系。過后不久，方蕊發(fā)覺自己有了身孕。見生米煮成熟飯，父母盡管一百個不甘心一萬個不情愿，卻也只好滿懷酸痛和無奈地同意了兩人的婚事。

婚后不久，那個長著漂亮臉蛋的丈夫便本性畢露，他對待方蕊再也不像結(jié)婚前那樣憐香惜玉，經(jīng)常在外邊喝酒賭博到深更半夜，然后才帶著酒桌上的醉意和賭場上的失意回到家里，常常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推醒熟睡中的方蕊，粗暴地就要發(fā)生性關(guān)系。性欲過去，丈夫立刻死豬般地酣然睡去，方蕊卻忍受著情感與肉體的深深疼痛，淚流滿面地躺在床上徹夜難眠。

忍辱受屈之后，方蕊終于生下了女兒?？烧煞蛉韵裢Ｒ粯诱赵谕夤砘欤€欠下一屁股賭債。女兒剛滿一歲，忍無可忍的方蕊只好將年幼的女兒帶回娘家交給父母撫養(yǎng)，然后只身來到?？陉J蕩，飽經(jīng)了一個單身闖海女人所有的酸苦和艱難。在?？谝荒旰?，方蕊就回到老家與丈夫離了婚，然后重新返回?？?。

“那次婚姻給我?guī)砹藨K痛的教訓(xùn)，從那之后，我再也不喜歡那種外表漂亮內(nèi)質(zhì)卻如繡花枕頭一樣中看不中用的男人了。”方蕊滿懷感慨地說。“后來我在海南找到了現(xiàn)在的老公，他年齡比我大許多，但跟他過日子我覺得比較輕松，現(xiàn)在我沒有上班，是老公掙錢養(yǎng)著我。”

方蕊后邊的話說得很含糊，我對別人的隱私?jīng)]有追根問底的興趣，只管默默地聽著。聽過他們兩人都講述了各自不幸的婚姻經(jīng)歷后，我不知該說什么，就靜靜地坐在那里沒吱聲。

“小江，你也該講講你闖海的經(jīng)歷了吧，你是為什么來到海南的？”亞鈴見我默然不語，就直接點破話題問道。

“好女人是一所學(xué)校，好男人在這所學(xué)校里不斷成才；壞女人則是一間空氣渾濁令人窒息的地下室，再好的男人為了活命都不得不想法逃離。”我用這樣一個比喻開場，敘述了我那難以啟齒的婚姻之痛。在講述的過程中，我心亂如麻語無倫次，并看到方蕊和亞鈴臉上都露出幾分驚詫的神色。

“那你怎么不離婚呢？”亞鈴不解地問。

“她不會跟我離婚的，那晚的事情發(fā)生后，她要我出去對人說是沈桂芳那狐貍精勾引我。這樣就能損壞沈桂芳的名聲，她也就不再計較我和沈桂芳之間有過的事情。但我不可能照她的話去做，無論當(dāng)時的情形如何，我都不可能將責(zé)任推卸到一個女人身上，事情發(fā)生后我也做好了與張露離婚的準(zhǔn)備，并寫好了離婚協(xié)議書，但張露卻說，她哪怕是將我宰了，也不會與我離婚的?！?/p>

“那你不能去法院判決離婚嗎？”

“她不是一個有理性的女人，她死活也不肯跟我離婚的，如果非要與她鬧離婚，她真會做出那種魚死網(wǎng)破的事情來。再者我們家鄉(xiāng)那種小地方，人們的觀念還很保守，親戚朋友都會勸合不勸離。而且我到了?？诤螅诺弥獜埪兑呀?jīng)有了身孕，現(xiàn)在孩子生下來快滿兩歲了。我實在無法忍心再提離婚的事情，我也知道張露的所作所為是因為死心塌地地愛著我所致，只是我無法接受那種殘酷而自私的感情?！蔽覞M懷傷楚地說。

大家一時靜默無語，時間和空氣仿佛凝固了。

“來，讓我們將所有不愉快的往事都拋在九霄云外吧，為了今后的快樂干杯！”過了一陣，方蕊才率先舉起酒杯打破了沉悶的氣氛。

“干杯！”

“干！”我和亞鈴立刻舉起酒杯應(yīng)和著。

“走吧，我們現(xiàn)在去看電影。”吃過飯后，方蕊提議說。

“那我們?nèi)ャy龍電影院吧?！眮嗏徴f。

“你們?nèi)グ?，我就不去了。我先回去休息，明天一早還要上班呢?！蔽彝妻o道。

“你看你，扭扭捏捏跟大姑娘似的，經(jīng)常有很多男人請本小姐去玩，本小姐還不愿意呢，今天我們主動請你去看電影，你還不肯賞臉？”方蕊略顯嗔怒地對我說。

我一聽這話，覺得有些耳熟。仔細想了想，才記得曉晴曾經(jīng)對我說過類似的話。心想這世上一些男人也太賤骨頭了，見了漂亮女人就神魂顛倒地獻殷勤，弄得女人們把天下男人都當(dāng)成了賤骨頭。我同時暗自在心里自語道：“你們女人也別太得意忘形了，不要以為天下男人都是見了漂亮女人就腿軟的貨色，至少本男人就沒有被你們的美色所迷惑而甘心情愿地喪失自尊?！?/p>

但我也不好再推辭，只得隨她們一起去了電影院。

“劉小江，你現(xiàn)在在哪兒，能不能出來陪我聊聊天？我現(xiàn)在心里很煩?！庇刑焱砩希液蜁郧鐒傇谝黄鸸浣謺r，突然接到了方蕊的電話。

“我現(xiàn)在正跟同學(xué)在外邊呢。”

“你現(xiàn)在能不能過來一下？”方蕊在電話那端急切地懇求道。

“這……”我望了望曉晴一眼，心里有些猶豫。

“你馬上過來吧，我現(xiàn)在心里很煩，真的需要有人陪我說說話。”方蕊的語氣越來越急促，就像不見到我她馬上活不下去似的。我頓時生出幾分無藥可救的責(zé)任感。

“那好吧，我跟同學(xué)說一聲就過來，在哪里跟你見面？”

“就到上次我們跟亞鈴去過的那家電影院吧?！?/p>

“那好，我馬上就過去，等會見。”

曉晴問我：“誰給你打的電話，有事嗎？”

“一個朋友有點急事，要我馬上過去一下?！?/p>

“什么事讓你那么著急？”

“朋友家著火了，讓我?guī)兔缁?，真對不起了?！蔽也辉溉鲋e又不想明說，只好一語雙關(guān)道。

“那好吧，有空我們再見面，好嗎？”曉晴顯然不愿意我中途離去，有些無可奈何地應(yīng)答道。

“我今天心里很煩?！币姷椒饺锖?，她再次重復(fù)著先前在電話里說過的話，“就想找個人聊聊，我就想起你了?！?/p>

怎么不找亞鈴？兩個女人在一起不是更能推心置腹地交談嗎？方蕊怎么偏偏要找到我呢。我暗自思忖道。

電影開始放映了，我不再多想。方蕊也沒有對我提起她為何煩惱。電影結(jié)束后，我隨著方蕊一起在馬路上散步。

“今天我跟我老公吵架了?！狈饺镞@才開始訴說她為何而煩惱?！敖裉熘形缥医?jīng)過和平南路時，突然被兩名歹徒將我摔倒在地上，然后搶走了我的手提包。事發(fā)后我打電話給老公，他不但不安慰我，反而不分青紅皂白地將我罵了一頓。我氣不過就在電話里跟他吵了起來……”

馬路上的車輛已經(jīng)稀少起來，路邊班駁的燈光下，一些無處消遣的民工圍坐在路邊，默然無趣地觀望著馬路上車來人往。

“我老公是一位退休官員，年齡比我父親還大，你一定沒想到我會找一個這么大年齡的人做老公吧，不知你現(xiàn)在知道這事后，會怎么看我呢？”方蕊轉(zhuǎn)過頭來，神情不安地盯著問我。

我驚詫不已，暗自推算她老公至少已是一個年近七十歲的老頭。我一時無語，思慮了一會才謹(jǐn)慎地回答說：“報刊上曾有文章說，現(xiàn)在的女性都想成為將軍夫人，可將軍都是從尉官、校官一步一步晉升上去的，因此想當(dāng)將軍夫人必須先嫁給一個尉官。而現(xiàn)在女性沒有這種耐心也不愿冒這樣的風(fēng)險，因為能晉升將軍的尉官實在是鳳毛麟角，只有一步到位嫁給一個將軍才能真正如愿以償。不足之處在于能當(dāng)上將軍的男人歲數(shù)都已經(jīng)很大了，這也成了當(dāng)上將軍夫人的年輕女性心中的一大遺憾?！?/p>

“我以前跟那賭徒丈夫一起時，過怕了窮困和勞累的日子，所以我再也不愿意找一個經(jīng)濟上無所依靠的男人生活了。我現(xiàn)在的老公有錢有地位，跟他過日子不再承受經(jīng)濟上的壓力……”

一個賣水果的小攤販男子推著木板車與我們迎面走過。為避讓對方，我和方蕊只好從狹窄的馬路上閃身到道路兩邊，談話暫時被中斷。

“我們之間年齡上的懸殊畢竟太大了，他一點都不知道心疼我、體貼我?！蹦景遘囯x開后，方蕊又走近我滿腹委屈地訴說道。

“生活中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對于女人為貪圖榮華富貴而嫁給有錢老頭的事情，世人皆知其緣由。在這之前，我也是滿懷鄙視之心看待那類女人的。可現(xiàn)在當(dāng)一個這種女人對我如此坦率地說出自己隱秘之后，猝不及防的我真不知該如何面對眼前這個真實的女人，只好想出一些空洞的話語搪塞著方蕊。

“我跟老公還沒有辦理結(jié)婚手續(xù)，他現(xiàn)在還有一個常年臥病不起的七十多歲的結(jié)發(fā)妻子。等那老太太死了之后，他才能跟我結(jié)婚?，F(xiàn)在他很少跟我住在一起，只是隔上一段時間才來我這里一次?！?/p>

我一聽這話更加驚訝不已，我明白了方蕊與她那所謂老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二奶”這個詞跳進我的腦海。我對方蕊竟然過著如此墮落的生活感到十分的震驚，表面上我卻依然聲色不露，臉色如夜色一般沉寂而含混，內(nèi)心卻如遭驚襲的夜鳥慌不擇路地四處飛逃，泛涌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紊亂。

“我就住在前邊?！钡搅艘粋€十字路口，方蕊對我說。

“那你回家去吧?！?/p>

“不，你再陪我走一會兒吧，我還要去商場買些東西。”

我只好繼續(xù)陪著方蕊緩慢地行走在街頭，心里既驚惶不安，同時又為身邊這個頗具姿色的女人，主動向自己坦告她的私密之事而興奮不已。

陪同方蕊在商場買好東西之后，我才心緒紛繁地與她分開。

八

中秋節(jié)的晚上，方蕊和亞鈴約請我去新美食酒店吃自助餐。飯后我們又去月光歌舞廳玩耍。剛唱了一會兒歌，方蕊突然說剛才酒店的飯菜太好吃了，她一下吃了許多，撐得肚子都有些脹痛難受。亞鈴說她也是這樣。

我想起過節(jié)了，應(yīng)該給家里打個電話問候一聲。見方蕊和亞鈴正興趣盎然地唱著歌，就獨自溜出了舞廳。到公用電話亭里給父母打過電話后，我想起那雖然無夫妻之情卻帶著女兒在家生活的名義上的妻子，也順便打電話問候了她幾句。她說孩子很調(diào)皮，問我什么時候回老家去，我說等春節(jié)單位放假時再說。

打過電話后，我想起方蕊和亞鈴說過她們晚飯吃得肚子脹痛的事情，就順便到藥店買了包健胃消食片。

重新回到歌舞廳時，方蕊問我到哪里去了，是不是給家里人打電話去了。亞鈴也說她們等我唱歌都等了好半天了。我笑了笑，說你們先唱好了，然后從口袋里掏出健胃消食片，說這是我剛才從藥店買來的，你們吃幾粒吧。她倆一見，立刻驚喜地齊口說道，快拿來吧，我們肚子脹痛得難受，就是想找消食片呢。

兩人吃過消食片后，我聽見亞鈴悄聲對方蕊說，你看人家多細心，專門跑出去給我們買消食片，你還誤會人家拋下我們私自去干別的事情了呢。我聽到這話忍不住偷著樂了，表面上卻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很是開心地拿起點歌單查找著熟悉的歌曲。

從那以后，方蕊經(jīng)常打電話約我出去玩。我們在一起吃飯或是唱歌。有時是方蕊和我兩個人在一起，有時方蕊也會叫上亞鈴一起玩。每次亞鈴在場時，方蕊都會慫恿我和亞鈴一起唱歌或跳舞，看得出她是要促使我和亞鈴建立那種男女感情關(guān)系。我厭惡她這種強拉硬配的做法。當(dāng)時我的觀念有些守舊，認為不管我與妻子張露的關(guān)系如何，畢竟還受著婚姻的約束，我不能對生活中的異性產(chǎn)生非分之想，否則內(nèi)心就會生出一種本能的道德負疚；再者我覺得即使沒有我與張露那有名無實的婚姻束縛，我與亞鈴之間也不可能產(chǎn)生感情的火花，因為我們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方蕊讓我與亞鈴跳舞。我不會跳舞，又怕直接拒絕會傷亞鈴的自尊心，就油腔滑調(diào)打諢道：“我不會抽煙不會喝酒不會隨地吐痰，更不會泡妞和跳舞。”方蕊并不理會我說這些話，倒是亞鈴哈哈大笑地說：“你這不是在變相夸獎自己是個好男人嗎？”方蕊依然一本正經(jīng)地勸說道：“你不會跳舞可以讓亞鈴教你跳嘛，亞鈴的舞跳得可好啦?！蔽抑缓弥钡卣f：“我不會跳，真的不會跳。”亞鈴一聽這話，立刻臉色大變地說：“別人都不愿意跟我跳舞，你干嘛非要叫別人跳呢？”我發(fā)現(xiàn)亞鈴神情不對，懷疑自己的做法太固執(zhí)太迂腐，傷了亞鈴的自尊心，就說：“亞鈴，我這人太笨，不一定學(xué)得會跳舞，你就勉強教我一下，假如你看著不行，就不要費那么大勁教我了，省得到時把你的‘舞功也給廢了?！眮嗏從樕@次逐漸恢復(fù)過來，隨著我一起去到舞池。

亞鈴讓我伸出右手摟住她的腰身，她將手放在我肩上，我們隨著音樂的節(jié)拍慢慢挪動著腳步。我摟著亞鈴腰身時，感觸到她肥胖的腰身與妻子張露的身材有著相似的觸感。一種不適的感覺立刻電流般從手頭傳遞到整個身心。我本來牽強的腳步顯得更加生硬。亞鈴不由分說地松開手，什么話也不說就獨自回到座位上。我愣怔著獨自站在舞池里，不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猶豫了一陣才回到座位上，對亞鈴的意外舉動感到百思不解。

“你怎么不肯跟亞鈴跳舞呢？”趁亞鈴到舞臺前唱歌時，方蕊靠近來問我。

“不是我不跟她跳，是她不跟我跳呀?！蔽覞M腹委屈地說。

“亞鈴說是你不愿意跟她跳舞?！?/p>

“不是啊，是她不跟我跳……”我爭辯著，心里卻對自己剛才的舉動產(chǎn)生了疑慮。

“亞鈴很喜歡你，尤其是那天晚上你去外邊給我們買消食片后，她多次在我面前夸獎你細心，懂得體貼女人。”

“哼。”我未置可否地發(fā)了聲鼻音，沒有直接回應(yīng)方蕊的話。

“明天我和亞鈴想去金牛嶺公園，你能跟我們一起去嗎？”亞鈴唱歌回到座位上，方蕊又當(dāng)著亞鈴的面問我。

“如果有空就陪我們一起去，沒空就算了?！睕]等我回答，亞鈴搶先說道。

“那好吧，我明天跟你們一起去。”我感覺亞鈴的情緒有些不對，趕緊答應(yīng)下來。

大概屬于旅游淡季，金牛嶺公園里的游客不多。我們一邊游覽一邊拍著照片。在一處鮮花叢開的花池邊，方蕊讓我和亞鈴一起拍張合影。我一聽方蕊這話，心里很不舒服，暗罵著方蕊瞎出混帳主意損人而不利己?？捎峙聜鴣嗏彽淖宰鹦?，不好當(dāng)面拒絕方蕊的建議，只得很不情愿地站在花叢的邊緣。亞鈴見狀也站到了花叢的另一邊。我們就這樣保持著距離站在那里。方蕊說你們站那么遠干嗎，卻并不強迫我們靠近一些，然后就蹲下身子擺弄著相機，叫我們注意看鏡頭。我目光專注地盯著照相機鏡頭，只見方蕊握照相機的手微微顫動著，過了好一陣才按動了快門。快門按下后卻沒有聽到響動聲。方蕊放下相機看了看說，忘記走片了，重新再拍吧。亞鈴抱怨說方蕊你真是在浪費我的表情，然后又重新擺正姿態(tài)等著方蕊再次按下快門。

拍過照片后，我和亞鈴正要離開花叢邊，卻被方蕊叫?。骸澳銈兿葎e走開，我們?nèi)齻€一起再拍一張吧?！狈饺飳⑾鄼C交給一個過路的游客請他幫忙，然后徑直來到花叢這邊，讓我和亞鈴站在前邊，她獨自站在身后。當(dāng)按快門閃動的瞬間，感覺到她突然將手從我脖子后邊伸過來抱摟住我的肩膀，將身子直直地靠在我身后。我感覺到她手上的力氣似乎很大，勒得我有些喘不過氣來。我從未被一個異性女子這樣摟住過脖子，感覺有些不對勁。拍過照片方蕊抽回手去，才發(fā)現(xiàn)她的另一只手也同樣摟著亞鈴的肩膀。我懷疑自己有些神經(jīng)過敏，對簡單的事情思慮得太深了。

一陣輕風(fēng)拂過，我忍不住朝方蕊望上一眼。只見她飄散的長發(fā)被輕風(fēng)吹得一片凌亂。我想起以前每次見到方蕊時，她總是很幽雅而別致地將頭發(fā)盤成一個發(fā)髻。我不知道她今天為何一改常態(tài)，竟然連妝都沒有化就出來了。我看到她那被陣風(fēng)吹亂的發(fā)絲下，有幾縷隱約可見的魚尾紋浮現(xiàn)在眼角處。她真實的面容就這樣毫不掩飾地展露出來，顯現(xiàn)出一個年近三十歲的女人有著的那種日漸憔悴與衰弱跡象。

“看她著副樣子，倒也適合去傍那個腐化的老頭。”我在心里自語道。往日陰云重重的心空猶如見到了燦爛的陽光，顯現(xiàn)出一片明亮的晴朗。

過了一段時間，方蕊打電話對我說，亞鈴已經(jīng)找了個男朋友，他們兩人同居在一起了。我在電話這端沉默無語，仿佛沒聽見方蕊在說什么一樣。

“都是你不肯和亞鈴相好，亞鈴失望之下才匆匆忙忙地與那個男人好上了，你知道那個男人有多大年齡了嗎？五十多歲一個老頭呢！”方蕊語氣里似乎含著對我的埋怨。

我聽著方蕊氣咻咻的責(zé)怪，心里卻憤憤然地想：你方蕊朝我嚷什么呀，你不也自甘墮落地傍上了一個近七十歲的退休“官僚佬”嗎？即使我現(xiàn)在仍是個沒有婚姻牽累的單身漢，亞鈴也不適合我啊，你總不能強人所難地讓我亞鈴一起相處吧。但在電話里我卻對方蕊說：“這事你還好意思怪我呢，應(yīng)該怪你自己才對呀，你明知道我在內(nèi)地還有妻子，你還瞎折騰亂點什么鴛鴦譜啊，現(xiàn)在不是弄得大家都很尷尬、很受傷嗎？”

方蕊立刻反駁對說：“你以為我想給你們牽紅線呀，亞鈴經(jīng)常在我面前說你細心體貼，說你這樣好那樣好，那不是明擺著要我?guī)退@個忙嗎，人家亞鈴作為單身女人都不嫌你有家室，你還擺什么清高呢……”方蕊在電話里連珠炮說了一通后，又重重地嘆息了一聲。

“即使沒有婚姻的羈絆，我跟亞鈴之間也不合適的。”我如實說道。

“為什么，你覺得亞鈴配不上你嗎？”

“方蕊，感情上的事情是很難說清楚的，這不是配不配得上的問題。譬如我只是一副破舊的自行車架，亞鈴是一副嶄新的奔馳小轎車輪胎，你非要強行將那副轎車輪胎配裝在我這輛自行車上，可根本無法裝配在一起?？赡銋s還非要強詞奪理地說，人家那么好的一副小車輪胎怎么就配不上你那輛破自行車呢。這樣的問題你讓我怎么回答呢？”我有所感觸地說著。

“是嗎……我沒想到你們之間有那么多的問題?！狈饺锏恼Z氣開始變得柔和起來。

“劉小江，有句話我想告訴你，可……可我怕說出來后，我再也不好意思見你了?！狈饺锿掏掏峦缕饋?。

我多少猜測出方蕊想要說出話的意思，可我天生情商低下，不敢肯定她是不是真有那種想法。有股急躁的氣息在我體內(nèi)涌動著。我極力克制住自己躁動的心情，鼓勵地對方蕊說：“不要緊的，你有什么話就大膽的說出來吧?！?/p>

“可我真怕對你說出來后，以后就再也不好意思跟你見面了?！?/p>

“會有那么嚴(yán)重嗎，你放心說吧?！睙o數(shù)只螞蟻在我心頭爬動，內(nèi)心有種莫名的瘙癢和慌亂。

“那我說了！”

“你說吧?！?/p>

“其實我也很喜歡你，不知道你察覺到了沒有。”方蕊猶豫了一下，才終于說出她隱藏的心思。

盡管在她沒有說出這些話之前，我已經(jīng)猜到了她的意思。但當(dāng)我真的聽到方蕊親口說出來時，我還是感到有些意外。因為這些日子以來，每次聚在一起她都極力攛掇我和亞鈴交往，我曾經(jīng)以為她認為其貌不揚的我，與體形肥胖的亞鈴很般配呢。

“非常感激，真的，非常感激！”我忙不迭地回答道。一種渴望已久的可遇而不可求的美好情感終于降臨了！我熱血沸騰，幸福的暖流如稠密的氣流氤氳我的身心，我忘卻了方蕊正傍著一個老頭過活的可惡的生活方式，忘卻了所有的法律和道德的羈絆與約束。我感到自己快樂極了，興奮極了！從未嘗過愛情滋味的我覺得自己是這世界上最快樂的人。我真想大聲叫喊、高高地蹦跳……整個天地間都流淌著歡快的氣息。

“她剛才在電話里真說過喜歡我嗎？”放下電話后不久，我就懷疑起剛才方蕊在電話里所說的話是否真實?！笆堑?，方蕊剛才是說過喜歡我的話，我絕對沒有聽錯，而且同樣的話她還喃喃自語地說過好幾遍呢，我不會聽錯的?！蔽覍@意外降臨的愛情有些難以置信，不由得回想起剛才接聽電話的情景。

“喜歡一個人并不表示愛上一個人啊？”我又疑慮重重地想道。喜歡一個人可以是友情的升華，愛一個人卻是感情花朵自然而美好地綻放。方蕊剛才并沒有說過愛我的話，她表達的到底是友情還是愛情呢？我有些犯糊涂了，不知道如何理解這種猝然降臨的情感。

第二天，我同方蕊再次相約在金銀島酒店西餐廳見面了。在清婉縈繞的音樂聲中，我們面對面坐著。我對昨晚方蕊在電話里說的話實在把握不準(zhǔn)。只好像以往那樣，謹(jǐn)慎地保持著彼此之間的距離，不想有冒昧的舉動。

方蕊也不說話，只見她隨手扯下一張點菜單，用鉛筆在上面寫著什么。寫好之后，她從桌面上推遞給我。我拿起一看，只見上面寫著：“請記住我們兩人的事情，今后什么都不要說，對誰都不要說，知道嗎？”

看完紙條，我掩飾不住內(nèi)心的歡喜，有些癡傻地望著方蕊，狠勁點了點頭。

“昨天晚上我打電話給你時心里矛盾極了，我怕說出來后會遭到你的拒絕，那樣我就再也不好意思與你見面了?！狈饺镎f。

“有那么危險嗎？以前我實在看不出你對我有什么好感，每次在一起時，你總是把我和亞鈴扯在一起，好象我成了一件你急需推銷出去的廉價商品?！蔽野胝姘爰俚卣f。

“我不那么做行嗎，亞鈴多次在我面前說你好，我是有老公的女人，亞鈴，則是單身女人，如果我不為她牽線搭橋的話說得過去嗎？”

“你知道嗎，你那樣做可使我尷尬極了?！?/p>

“哪知道你會不喜歡亞鈴呢，其實你跟亞鈴相好比跟我相好強過了，亞鈴沒有婚姻的約束，你們可以自由自在地相處?！?/p>

“可我有婚姻的約束啊。”

“怕什么，你老婆又不在?？冢瑏嗏徱膊辉诤跄氵@些?！?/p>

“亞鈴真的不適合我。”

“我知道你眼光高。”

“是嗎，你這是在恭維我，還是在趁機抬高你自己?！蔽彝饺镂⑽⒁恍?。

“二者兼而有之吧。”方蕊也微笑起來。“我也不在乎你的婚姻狀況，也不要求你給我什么名分，但有一點不準(zhǔn)你違反……”方蕊微微停頓了一下，又才接著說，“不管你以前跟哪個女人有過感情，只是以后不準(zhǔn)你再跟別的女人有關(guān)系，一旦我發(fā)覺你跟別的女人有關(guān)系，那你就不要再跟我見面了?！彼袂閮叭坏恼f。

“你瞎說什么，除了以前的老婆之外，我絕對沒跟別的女人有過什么關(guān)系?！?/p>

“你敢說你跟那個女同學(xué)沒有關(guān)系，這話你騙鬼去吧。”

“什么？我跟她？我們之間絕對是純潔的友情?！蔽蚁衩墒芰藰O大的冤屈，急切地辯解道。

“不管你們之間以前有沒有關(guān)系，我不在乎你以前有過什么，但今后你不能再跟別的女人有關(guān)系?！?/p>

“我跟那女同學(xué)之間真的很純潔?！?/p>

“好了，我又不計較你以前的什么事情，你還那么著急干嗎?！狈饺锷焓诌^來，輕輕地摩挲著我的手心，柔情似水地說。

一股暖流從手上傳遍全身。我不再分辨，只管緊緊地握住方蕊的手，幸福的暖流在心間流淌。

當(dāng)天晚上，我為這猝然降臨的愛情難以入眠，文如泉涌地坐在桌前情不自禁地寫起了抒情散文：

本以為，將會在平淡如水的日子里安度今生，哪知道，只因你倩影一現(xiàn)，我情感的水面頓生波瀾。如果沒有你，我將沒有孤獨，沒有煩惱，但是為了你，我寧愿忍受孤獨，忍受煩惱。

夜深時，我思念的鳥兒在夢的枝頭悄悄地歇息著，而夢中的你卻常常用花蕊般美妙的聲音將它喚醒。

黎明到來之時，黑夜便會自動隱退，而我對你的思念，卻因黎明的到來顯得更加清晰、明了。

日月變換，我在思念你的季節(jié)里乍暖還寒；陰晴圓缺，你在獨處的日子里可憂可喜？

我的心海涌動著亂石翻滾的思念之潮，但只要見到你，聽你玉唇輕啟的一語，我便心靜如無怨的小河，洋溢著細雨的微波。

歲月無痕，你我都將在無痕的歲月里漸漸老去，而惟一不老的將會是我的思念和我們的愛情。（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