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產(chǎn)黨宣言》初譯本的風雨傳奇

王增勤

《共產(chǎn)黨宣言》是國際共產(chǎn)主義運動第一綱領性文件。它的發(fā)表，標志著馬克思主義的誕生和國際共產(chǎn)主義運動的開端。20世紀20年代初，《共產(chǎn)黨宣言》經(jīng)陳望道翻譯進入中國后，中國革命從此進入了一個新紀元。然而可惜的是，《共產(chǎn)黨宣言》這本對中國革命產(chǎn)生了巨大影響的革命文獻，它的中文第一版本在中國大地卻遲遲沒有找到，周恩來總理生前一直關注著《共產(chǎn)黨宣言》第一版本的尋找。他曾說：“這是馬列‘老祖宗在我們中國的第一本經(jīng)典著作，找不到它，是中國共產(chǎn)黨人的心病啊!”。終于有一天，這樣一本具有重要價值的珍貴革命文

物在山東省廣饒縣發(fā)現(xiàn)了……

那么，這本被稱為“國寶”級文物的《共產(chǎn)黨宣言》中文第一版本是怎么保存下來的?它又有哪些風雨傳奇呢?

“大胡子”來到中國偏僻鄉(xiāng)村

山東省廣饒縣地處魯北平原、渤海之濱，歷史悠久，文化燦爛。1919年五四運動后，一批熱血知識青年在新文化、新思想的激發(fā)下，紛紛走出封建勢力相對濃厚的農(nóng)村，到城市中去求學，尋找救國救民的真理。他們中間的一些人在外地接觸了共產(chǎn)黨人，學習了《共產(chǎn)黨宣言》等馬克思主義著作而成為共產(chǎn)主義者，有的還成了職業(yè)革命家，劉子久（劉俊才）就是他們中的突出代表。

劉子久是廣饒縣劉集村人，1923年在益都省立十中讀書時受到國文老師、中共濟南支部成員王翔千的影響而走上革命道路，后曾任山東地委執(zhí)委、河南省委書記，解放后任國家勞動部副部長、顧問等職。

1924年深冬，劉子久回鄉(xiāng)期間發(fā)展劉良才入黨，隨即成立了劉集黨支部。1926年春節(jié)，在濟南從事革命活動的劉子久、延伯真、劉雨輝（延伯真夫人）又回到了故鄉(xiāng)劉集村，給劉集村支部帶來了一批馬克思主義書籍。這其中就有劉雨輝帶回的那本我國第一版本的《共產(chǎn)黨宣言》。

劉雨輝是一個勇敢的女性。她十幾歲時，沖破封建家庭的阻撓，走出劉集村考入濟南女子養(yǎng)蠶講習所，后又到蘇州女子產(chǎn)業(yè)學校讀書，1925年畢業(yè)后回濟南女子職業(yè)學校任教。當時，正值震撼全國的五卅慘案之后，全國處于革命高潮時期。在反帝愛國斗爭的熱潮中，劉雨輝結識了濟南女師的王辯、王蘭英等共產(chǎn)黨人。同年，劉雨輝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她們這些女同志，在革命熱潮中表現(xiàn)非常突出，經(jīng)常和男同志一起開會、學習、活動。這樣，張葆臣那本蓋有自己印章的《共產(chǎn)黨宣言》就輾轉到了新入黨不久的劉雨輝手中。她從這本革命文獻中汲取營養(yǎng)，不斷提高思想覺悟，增強斗爭勇氣，懂得了許許多多的革命道理。1926年春節(jié)，劉雨輝同劉子久、延伯真一起回家省親時，就把這本心愛的書送給劉集黨支部。

1926年農(nóng)歷正月初三，大家在劉良才家的場院里搭起了松門，插上了畫有鐮刀、斧頭的旗子，院子中央用兩扇門板搭起了會臺。農(nóng)民協(xié)會要在這里舉行成立大會。全村的男女老少喜氣洋洋地都來參加大會。劉子久、延伯真參加大會并講了話。劉雨輝教唱了《國際歌》，“英特納雄耐爾，就一定要實現(xiàn)!”《宣言》所揭示的真理之歌，響徹云霄!

節(jié)后，在濟南工作的幾位同志走了。但他們的革命精神、他們的影響，特別是他們帶來的《共產(chǎn)黨宣言》等寶貴的革命文獻留了下來。在大革命的熱潮中，劉集一帶的革命斗爭之火在《共產(chǎn)黨宣言》指引下，越燒越旺。

劉集支部的黨員們，晚上經(jīng)常聚集在劉良才家的北屋里，在煤油燈下學習這本《共產(chǎn)黨宣言》，討論國家大事。入冬或農(nóng)閑時節(jié)，黨支部舉辦農(nóng)民夜校，這本書又成了劉良才和其他黨員向農(nóng)民宣傳革命道理和傳授文化知識的好教材。

劉良才在給農(nóng)民兄弟講述革命道理時，時不時地舉起這本《共產(chǎn)黨宣言》，指著封面上的馬克思像對大伙兒說：“這位大胡子（當時老黨員們對馬克思的呢稱）就是馬克思，我講的那些理兒都是他在這本書里講的。我們窮人要翻身，就得照著這些理兒去做?！贝蠡锫牭媒蚪蛴形?，且深深地被感動了。紛紛說：“大胡子講的理兒，是咱窮人的理兒，說到我們心上了?！薄拔覀冋沾蠛诱f的去做，準沒錯!”

革命的星星之火，很快從小小的劉集村燃遍了全廣饒縣。1928年12月，中共廣饒縣委成立。1929年1月，劉良才擔任縣委書記。此時，全縣已建立起8個黨支部，黨員達70余人。黨領導的貧民會會員發(fā)展到500多人，在它的周圍團結著五六千農(nóng)民兄弟。此外，還成立了青年團、少年隊、工會等組織?？h委機關就設在劉集村。黨領導了“覓漢增資”、“吃坡”、“砸木行”、“反征派”等一系列斗爭。發(fā)動黨員、團員廣泛開展革命宣傳活動，充分利用山東省委發(fā)給廣饒黨組織的一部油印機，印刷大量宣傳品，揭露蔣介石背叛孫中山先生、叛變革命和地主豪紳剝削農(nóng)民的罪行，號召人民群眾覺醒起來。同時，廣饒縣委為建立一支由黨領導的武裝組織，部署基層黨組織迅速成立“拳房”，號召黨員、團員和群眾積極分子參加拳房，習槍練武。并進行了整頓全縣黨團組織和爭取“紅槍會”會員等多項工作，狠狠地打擊了封建勢力。

腥風血雨中的忠誠

大革命失敗后，國民黨反動派與奉系軍閥相勾結，逐步控制了山東，廣饒的革命形勢日趨惡化。

1930年11月，敵人開始在廣饒搜捕共產(chǎn)黨人。在白色恐怖下，劉良才和劉集黨支部不得不銷毀黨的機密文件和學習材料。當想處理這本《共產(chǎn)黨宣言》時，劉良才卻舍不得了。這本只有56頁的書，他不知翻閱了多少遍，頁頁都有了他的手痕，以致該書的左下角發(fā)黑了、磨破了，他怎么也不忍把它燒掉。時隔幾個月后，形勢更加惡化，劉良才已成為敵人重點搜捕對象。1931年2月，由于革命工作的需要，山東省委調劉良才離開險境，到濰縣擔任中心縣委書記。臨行前，劉良才把這本《共產(chǎn)黨宣言》鄭重地交給劉集黨支部委員劉考文，囑他好好保存。到濰縣后，面對一片白色恐怖，劉良才堅信《宣言》所說的“腐朽階級的滅亡和革命階級的勝利是同樣不可避免的”真理，鼓足勇氣，以超人的膽略，恢復和重建了被敵人破壞的黨組織，又投入了緊張的戰(zhàn)斗。1933年7月，劉良才不幸被敵人殺害。

劉考文接過劉良才手中的書，深感責任重大。他知道這是黨的書，下定決心要把它保管好。他把這本書時而藏在糧囤底下，時而將其封進灶頭的通風道，時而又轉移到屋頂?shù)募雇呦旅?，始終沒有暴露。

1932年8月，廣饒鄰縣博興縣暴動失敗。廣饒縣的黨組織進一步遭到破壞，有不少共產(chǎn)黨人被捕、殺害。劉考文估計到自己也有可能被捕，就把這本《共產(chǎn)黨宣言》轉交給了忠厚老實、不太被敵人注意的黨員劉世厚保存。不久，劉考文被捕入獄，全家被抄，而這本“大胡子”的書卻安然脫險了。

劉良才在濰縣就義的消息傳到廣饒劉集村，劉世厚十分悲痛。他默默地取出這本寶書，思緒萬千，沉思良久，淚水模糊了他的眼睛。劉世厚堅信，雖然有許多同志被捕了、犧牲了，但寶書所描繪的美好社會終究會實現(xiàn)，這本書還會發(fā)揮更大的作用。他慢慢地把這本書用油紙嚴嚴實實地包好，再裝進一個竹筒里，把它作為對烈士的懷念，對過去火熱斗爭歲月的追思，對未來勝利的希望，對美好生活的憧憬，作為自己的精神支柱和斗爭的力量源泉，精心地收藏起來。

從30年代起，國民黨反動派就把676種社會科學書刊定為“禁書”，《共產(chǎn)黨宣言》即為“禁書”之首。反動派對保存和閱讀馬列著作和進步書刊者，加以“危害民國”之罪名，或判刑監(jiān)禁，或殘害殺戮。但是，瘋狂的敵人萬萬沒有想到，在山東省廣饒縣劉集村劉世厚住的破舊小屋里，卻珍藏著一本中國最早的《共產(chǎn)黨宣言》。劉世厚在自己睡的土炕角挖了一個暗洞，把裝有《宣言》的竹筒藏在里邊，有時他又把“竹筒”藏進墻上的雀眼里。這本寶貴的文獻，始終沒有被敵人發(fā)現(xiàn)。

抗日戰(zhàn)爭時期，地處廣饒、益都、壽光、臨淄“四邊”地區(qū)的劉集一帶，為我八路軍所控制。日偽軍視它為眼中釘、肉中刺，極力要拔除它，這里的斗爭異常激烈。日偽軍曾三次對其進行“掃蕩”，劉集村全村房屋幾乎全被燒光，但這本《共產(chǎn)黨宣言》卻一次次度過浩劫，轉危為安。

最嚴重的一次發(fā)生在1941年1月18日。這天夜間，廣饒之敵糾集臨淄、益都日、偽軍1000余人，突然包圍了劉集村，見人就殺，見房就燒，見物就搶。全村立時成為血河火海。在敵人的暴行下，我軍民83人被殺害，500多間房子被燒毀，釀成了震驚全國的“劉集慘案”。在這場慘案中，劉世厚本已逃出村外，后來他看到全村一片火海，十分擔心藏在屋山墻雀眼中的《宣言》被燒毀，就冒險潛回家中，冒著烈火爬上屋山墻，搶救出了這本寶書。

解放戰(zhàn)爭時期，劉集一帶雖然已成為解放區(qū)，但形勢仍然很不安定，經(jīng)常遭受國民黨軍隊和“還鄉(xiāng)團”的侵擾。在此情況下，劉世厚也不得不經(jīng)常變換著《宣言》藏匿的地點。

珍藏本重見天日，被定為國家一級革命文物

直到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后，劉世厚才放心地把《共產(chǎn)黨宣言》從藏匿的地方拿了出來。劉世厚端詳著自己保存多年的“寶書”，心潮起伏。發(fā)現(xiàn)寶書散架了，他立時瞇起昏花的雙眼，穿針引線重新裝訂起來。他還在首頁的左上角蓋上了一方自己的印章，與最初閱讀和收藏此書的“葆臣”朱印相映，然后用一塊藍布包袱把書包好，放進小漆匣，再裝入一個大木箱子中。在隨后的日子里，老人家常常拿出“寶書”，仔細地欣賞一番，這成了劉世厚的嗜好和享受。有時，他還把可愛的小孫子叫過來，一起欣賞這本書。他經(jīng)常囑咐小孫子，這可是咱家的一件“寶貝”，只許看，不許動，我不在時更不許動。

1975年，廣饒縣文物管理委員會派人到劉集村征集革命文物。許多老同志把當年戰(zhàn)爭歲月用過的梭鏢、鐮刀等獻了出來?？h里還把烈士劉良才家那三間北屋及室內的舊家具，作為劉集黨支部活動的遺址和革命文物保護起來，建成進行革命傳統(tǒng)教育的基地。劉世厚也主動把由他嚴密保存了40多年的這本《共產(chǎn)黨宣言》獻給了國家，一時引起全村男女老幼的極大興奮。許多老人當年都學過這本書，都看到過“大胡子”的像，當他們又看到這本“大胡子”書時，都激動得老淚縱橫。但是，由于當時正處于“文化大革命”中，廣饒縣有關部門沒有將這一重大發(fā)現(xiàn)逐級上報，也沒有對這件文物作科學鑒定，因而也未得到國家高層和學術界的關注。

劉世厚老人當時還不可能知道，他親手保存下來的這本《共產(chǎn)黨宣言》，竟然是它在中國的中文第一版本，他更不會想到的是，我們黨和國家的領導人以及學術界已經(jīng)苦苦尋找了多年而未得。

長期以來，北京中國革命博物館陳列的中文譯本是淺藍色封面的1920年9月的“再版”本，中共中央編譯局保存的也是9月本，北京圖書館保存一本1924年6月的“第三版”本，而人們苦苦尋求的第一版本，就是不見蹤影。1975年召開全國人大四屆一次會議時，身患癌癥的周總理抱病出席會議并作《政府工作報告》。會議期間，他見到該書最早翻譯者、上海復旦大學老校長和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陳望道時，還關切地問《共產(chǎn)黨宣言》最早版本找到?jīng)]有，陳望道遺憾地搖了搖頭說“沒有”。不久，周總理于1976年1月逝世，當事人陳望道也于1977年10月去世，留下了不可彌補的遺憾。

1980年初，上海發(fā)現(xiàn)了1920年8月“出版”的全本，在上海檔案館保存。1981年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黨史資料叢刊》第一輯上，刊載了該版本的介紹文章和照片。上海本的發(fā)現(xiàn)，引起了學術界的關注。認為在很大程度上說明《共產(chǎn)黨宣言》的中文譯本最初出版的時間不是1920年4月或春季，而是同年的8月。1983年在紀念馬克思逝世100周年的時候，《光明日報》對此曾作過報道。但是，由于上海本是一個孤本、孤證，仍有人認為《共產(chǎn)黨宣言》中文譯本最初出版時間是1920年5月或4月。

1986年初，山東省東營市政協(xié)在編纂《文史資料》時，收集到由廣饒縣文物管理委員會保存的那本《共產(chǎn)黨宣言》，并十分重視。他們立即向省市委提出《關于鑒定和保護珍貴革命文物〈共產(chǎn)黨宣言〉的建議》。時任山東省委副書記、省長的李昌安于同年2月21日批示：“建議很好，望組織落實?！?/p>

1986年5月，中共中央編譯局等部門組成了聯(lián)合調查小組，對這本書進行了認真細致的鑒定和考察。

《共產(chǎn)黨宣言》廣饒藏本，是平裝本，長18厘米，寬12厘米；封面印有水紅色馬克思半身像；自上而下模印著“社會主義研究小叢書第一種”、“共黨產(chǎn)宣言”、“馬格斯、安格爾斯合著”、“陳望道譯”，馬克思像下端印有“馬格斯”三字。全書用5號鉛字豎排，共56頁；封底自右向左依次印有“一千九百二十年八月出版”、“定價大洋一角”、“原著者馬格斯、安格爾斯”、“翻譯者陳望道”、“印刷及發(fā)行者社會主義研究社”。

考察組把中共中央編譯局保存的9月“再版”本與廣饒8月“出版”本作了仔細對照，發(fā)現(xiàn)9月“再版”本除了糾正了8月“出版”本標題錯誤和將封面印色改為淺藍色外，其他一切完全相同。另外經(jīng)過對照，廣饒本和上海本完全是一個版本，廣饒本打破了上海本“孤本”和“孤證”的局面?，F(xiàn)在可以證明，《共產(chǎn)黨宣言》中文全譯本最早是1920年8月出版的。

考察組還進一步弄清了《共產(chǎn)黨宣言》第一版本的出版情況。從廣饒藏本及上海藏本的封面標題都是“共黨產(chǎn)宣言”這一情況來看，8月版本封面標題之誤并非發(fā)生在個別印本之上。這個封面標題錯誤，顯然是因排印或校對疏忽所造成的，而非什么譯法或其他原因所造成的。因為，扉頁上豎排的標題清楚地印著“共產(chǎn)黨宣言”五個大字。可以斷定，正是因為發(fā)生和發(fā)現(xiàn)了這一版封面標題的行文詞序錯誤，又加新書售罄，故在9月間進行“再版”時糾正了封面標題錯誤。

如今，當我們再次來到劉集村黨支部時，這里不僅完整地保存和復原了解放前的劉集村支部的原貌，還矗立著《共產(chǎn)黨宣言》保存和捐獻者劉世厚老人的石像。劉世厚老人已于1979年辭世，但他用生命保護下來的這本《共產(chǎn)黨宣言》卻將光輝永在。這本書已被定為國家一級革命文物。

（責編 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