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 力
傅筱庵,是汪偽政權(quán)上海特別市政府市長,國人皆曰可殺的大漢奸。此人早年起于微賤,發(fā)跡后積極投身政治活動,日本人占領(lǐng)上海后,就任了日本人羽翼下的上海特別市市長。
他上臺的第一件事就是撤掉上海市的所有青天白日旗,換上維新政府的五色旗。他親自出馬與英法租界交涉,要求租界扯掉國民政府的青天白日旗。
傅筱庵深知,做了漢奸,蔣介石一定不會放過他。他明白蔣介石軍統(tǒng)特工的厲害,于是采取了嚴(yán)密的防范措施。他將家安在日本憲兵營附近,屋子周圍安排了20多名警衛(wèi)員守衛(wèi),又雇了12名白俄保鏢在臥房外晝夜警戒。
他也曾遭到過幾次伏擊,但都沒受到絲毫傷害。
有天下午,傅筱庵正在批閱文件,廚子朱升推門進(jìn)來,站在桌旁,小心地說:“老爺,我有一句話想對您說。”傅筱庵頭也沒抬:“說吧。”朱升囁嚅著說:“老爺,您的處境很危險,能不能不當(dāng)日本人的這個市長了?”傅筱庵立即來了氣:“你懂什么?給我出去!”朱升只好委屈地退出房去。
傅筱庵對朱升是非常信任的。十年前朱升父母雙亡,來到大連投親不遇,在一個風(fēng)雪天的夜晚倒臥在他的門前。傅筱庵令仆人將他救起,認(rèn)了這位浙江寧波的小同鄉(xiāng),把他留在府上做了一名廚師。
貧病交加的朱升有此際遇,感激涕零,一心一意伺候傅筱庵。傅筱庵對他也很信任,許多重要的事情都交給他辦。
誰知傅筱庵竟當(dāng)上了日本人扶持的上海特別市政府的市長。他勸傅筱庵不要當(dāng)日本人的市長,說那不就是漢奸了嗎?傅筱庵豈能聽一個下人的妄言,把他痛罵一通,并揚(yáng)言再胡說就把他掃地出門。
他十分煩悶,就常到附近的光華酒店喝幾杯,就在這個時候認(rèn)識了游老板。游老板是光華酒店的掌柜。一次他在酒店里坐了很久,客人漸漸散去了,一個穿長衫,戴眼鏡的人走過來,在他的對面坐下:“這位大哥,有什么煩惱事???杯酒澆千愁,我陪大哥喝一杯!”
他剛要推辭,跑堂的早拿上兩瓶好酒,端上幾盤菜。他有點(diǎn)不好意思:“這,這……”
那人爽快地說:“我姓游,就是這酒館老板,我看大哥常來這兒,我這次請您,就算感謝大哥對我生意的關(guān)照吧。”說著一仰頭,一杯酒下了肚。
看游老板這么豪爽,他就不再推辭,也干了一杯,并作了自我介紹。游老板聽說他是傅市長的廚師,似乎很驚奇,壓低聲音問:“你家主人怎么跟日本人呢?”
他剛才已喝了不少酒,又猛灌了一杯,開始有些迷糊,聽游老板這么一說,不禁頭腦發(fā)熱,毫無顧忌地將自己的煩惱跟游老板講了。
游老板拍了拍他的肩膀:“朱大哥,咱們意氣相投,拜個把子如何?”他一陣激動:“我沒有親人,能結(jié)拜個兄弟也算有了個依靠。”于是二人進(jìn)里屋,點(diǎn)上香燭,結(jié)為異姓兄弟。
結(jié)拜完了,兩人重入席喝酒。菜已涼了,游老板打了個響指,一個女招待用托盤托著幾盤熱氣騰騰的菜,裊裊娜娜地走了進(jìn)來。那女招待穿著旗袍,邊縫開得很高,看得朱升心神蕩漾。
游老板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異樣眼神,待女招待走后,對他說:“小弟有一個表妹,丈夫被日本人打死了。人長得漂亮。大哥既然沒有妻室……”
朱升大為高興,自己從來沒有碰過女人,也該娶個老婆了。
那天晚上,游老板把他帶到樓上,推開房門,只見床沿上坐著一個女人。那女人穿著短袖衣,露在外面的胳膊雪白豐腴,粉嫩的圓臉上帶著嬌羞。
游老板指著那女人說:“這就是我表妹阿桂?!?/p>
阿桂站起來行了個禮:“朱大哥好!”
他呆呆地看著阿桂,竟忘了還禮。阿桂“哧”地笑出了聲。他忙回頭,怕游老板看見不好意思,誰知游老板不知什么時候早已出去,把門也帶上了。
他剛轉(zhuǎn)過頭,阿桂已抱住了他……
這是他第一次嘗到女人的滋味,他甚至覺得自己這大半生都在等待這一刻,等待阿桂。他看了看還躺在床上的阿桂,只覺得可以為她做任何事。
他走出房門,正遇見游老板,他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游老板拉住他:“大哥,我?guī)阋娨粋€人?!?/p>
他跟著游老板到了另一個房間,只見房中坐著一個身穿長衫的中年男子,那男子像一個讀書人,有幾分儒雅,只是兩只眼睛特別亮。游老板介紹道:“大哥,這位是陳恭澍陳大哥,軍統(tǒng)上海站的站長?!?/p>
他吃了一驚:“什么?”沒想到人們傳說中的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原來是個書生。
陳恭澍笑著伸出手來:“朱大哥,久仰,久仰?!?/p>
他驚疑地看著游老板,這才知道游老板是軍統(tǒng)特工。
陳恭澍淡淡地說:“聽說朱大哥是傅筱庵的廚師,像朱大哥這樣一身正氣的人怎么跟隨他呢?傅筱庵是個漢奸,無論早晚,我們都要干掉他,朱大哥可要想好退路啊?!?/p>
他又是一驚。游老板拍了拍他的肩說:“大哥,你不是也痛恨日本人,痛恨漢奸嗎?傅筱庵是漢奸,你跟著他不也……那些特工要是把你也當(dāng)成漢奸,這……恐怕……”
他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游老板接著壓低聲音說:“大哥,有一個機(jī)會,你要是用了,不僅可以澄清漢奸嫌疑,還可以立功,成為英雄呢!”他聲音壓得更低,“你要是殺了傅筱庵,戴老板一定會重賞你……那你和阿桂就……”
他心里一動:傅筱庵是個漢奸,要是殺了他,既能成英雄,又能得一筆賞金,到時拿著錢帶著阿桂找一個和平的地方……
想到這兒,他低聲說:“我答應(yīng)先勸傅老爺別當(dāng)漢奸,他要是不聽勸,那我就……”
陳恭澍笑了笑:“朱大哥,你要是干成了,我們決不會虧待你?!?/p>
他又想到阿桂,脫口而出:“5萬元,我要是干成了,給我5萬元!”
游老板看了看陳恭澍,陳恭澍點(diǎn)了點(diǎn)頭:“好,5萬元就5萬元!”
那天下午一回來,他就到傅筱庵的書房里勸說傅筱庵,誰知被臭罵了一頓。
第二天下午,朱升跟著游老板來到光華酒店,游老板把他領(lǐng)到一個雅間,軍統(tǒng)特務(wù)陳恭澍、女特務(wù)阿桂早等在了那里。扮作良家女子的阿桂穿著白底紫花的連衣裙,十分艷麗。
游老板關(guān)上門,低聲問朱升:“怎么樣?”
他低下頭,漲紅了臉,搖搖頭說:“我有些下不了手,勸他別當(dāng)漢奸,他又不聽?!?/p>
阿桂挪過來,坐在他身邊,兩手抱著他的胳膊,仰著頭看著他的臉,一股濃濃的香味透進(jìn)鼻子,他不由一陣迷醉。他抬頭看了看阿桂,咬了咬牙:“我勸他,他不答應(yīng),我決定殺了他!”
游老板和旁邊的陳恭澍對看了一眼,點(diǎn)了點(diǎn)頭。陳恭澍說:“朱大哥放心,只要干得利落,5萬元馬上交給你,一分也不會少?!?/p>
游老板和陳恭澍走后,朱升也要回傅宅,阿桂拉住他不放。阿桂一邊扭動身子一邊嬌聲說:“升哥,快點(diǎn)殺了傅筱庵,咱們領(lǐng)了5萬元錢,到后方好好過日子,我和你……”
他一把摟緊阿桂:“今晚我就下手!”
可他從光華酒店一回到傅宅,內(nèi)心卻又翻騰起來。真的忍心下手嗎?傅老爺可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多少年前的那個雪天他永遠(yuǎn)不會忘記??墒?,想想他甘當(dāng)漢奸,為國人所痛恨,為國人所不齒,把心一橫,下了決心。
他咬咬牙,從工具箱中摸出一把板斧,放在桌上,把燈擰暗,準(zhǔn)備動手。傅筱庵下午去親友家聚會,過了半夜才回來,剛才院中一陣嘈雜,這會兒靜了下來,他一定睡了。朱升看看桌上的座鐘,快到5點(diǎn)了,天就要亮了。
他取出食盒,將幾樣點(diǎn)心放好,把斧頭也放進(jìn)去,蓋好,又坐了一會兒,靜下心來,才提了食盒推開門走出去。天已經(jīng)放亮了,院子里靜靜的,幾個白俄保鏢靠在樹邊打盹兒。
他推開門走進(jìn)傅筱庵的臥室,又把門關(guān)嚴(yán),把食盒輕輕放到地上,床上傅筱庵“呼呼”地打著鼾,睡得正熟。他輕輕打開盒蓋,取出斧頭,這時傅筱庵翻了一下身,“唔唔”地似在說話。他吃了一驚,后退兩步。再看傅筱庵,又呼呼睡去了。
他悄悄地走到床前,看著傅筱庵花白的頭發(fā),心里又軟了幾分,正在遲疑著,門外已有說話聲,他心內(nèi)一驚,要是再猶豫,一切都完了。他咬咬牙,舉起斧頭,照準(zhǔn)傅筱庵下顎砍去,一聲鈍響,傅筱庵“唔”一聲,他一驚,閉起眼,使盡全身力氣,又狠狠砍了兩下。
睜開眼,他看見傅筱庵頭歪在一邊,鮮血正汩汩地淌著。他隨即將斧頭扔在床上,看看自己身上,沒有一點(diǎn)血跡。他拎起食盒,打開門出去,看見幾個白俄保鏢仍在那兒打著盹兒。
得趕快逃!朱升推出舊自行車,走到大門邊,警衛(wèi)都很有精神地站著,他向警衛(wèi)打了聲招呼,一個警衛(wèi)馬上打開門,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出了大門,走了十多米才騎上車,飛也似的逃離開去。
事后,軍統(tǒng)上海站站長陳恭澍馬上發(fā)電報給戴笠,并請求讓阿桂脫離軍統(tǒng),與朱升遠(yuǎn)走高飛。戴笠回電表示祝賀,發(fā)來7萬元獎勵上海區(qū),并說蔣委員長聽了也很高興。
陳恭澍從戴笠發(fā)給的獎金中拿出5萬元給朱升,朱升當(dāng)天就帶著阿桂走了……
(責(zé)編 王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