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姆的老鼠

羅伯特·奧布賴恩

田鼠費里斯比夫人尋思再去找老先生想想辦法,看看有什么藥能使小兒子蒂莫西早日恢復(fù)健康。她也知道這不大可能,要是有這種藥,老先生上次就會給她。她一面想一面從柱子上滑到地面——忽然發(fā)現(xiàn)那只叫阿龍的貓正在不到十英尺遠(yuǎn)的地方。

阿龍?zhí)稍陉柟庀?但沒睡覺,他的頭朝上，黃色的眼睛盯著費里斯比夫人這個方向。費里斯比夫人嚇得連忙逃到柱子后面，然后飛一般地竄進菜園。她跑著,跑著,好像覺得阿龍的利爪伴著尖叫聲隨時都會抓住她的后背。她跑到地鼠的洞旁想鉆進去,但洞口太小了。她絕望地轉(zhuǎn)身一望,不禁大吃一驚,想不到阿龍竟紋絲不動,還像剛才一樣躺在那里,只是一只眼睛閉上了,但另一只眼睛還死死盯著她。她不敢停留，仍舊飛速地奔跑著。

最后，當(dāng)費里斯比夫人跑到相當(dāng)安全的地方——已跨過菜園的三分之二并且快到家門口了，她才停下來凝神注視。貓還躺在那里，好像睡著了。這可真怪，簡直是聞所未聞，她真不敢相信。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十分安全卻迷惑不解。按理說，她應(yīng)該早就沒命了，誰知竟安然無恙。雖說她已奇跡般地死里逃生，她還是責(zé)備自己太不小心。要是被貓咬死了，誰照顧她的孩子們呢?

費里斯比夫人看到一棵像小樹一樣高的,干枯了的龍須菜,就爬上頂端眺望農(nóng)場。菲茨吉本先生已經(jīng)給拖拉機上好油走了,而那只貓還躺在草地上好像在睡覺。為什么貓不追她呢?貓離她那么近而不追她,可能嗎?難道他沒看見她?她簡直不敢相信。只能這樣解釋,他剛剛飽餐了一頓,正混身沒勁,懶得起來。但這也是難以置信的,這樣的事過去從沒發(fā)生過,是不是貓生病了?

在這擔(dān)驚受怕的一天中，稀奇古怪的事一件接著一件，費里斯比夫人又發(fā)現(xiàn)一件怪事:在谷倉和房子之間，離貓很遠(yuǎn)的地方，她瞧見一些深灰色的小動物排著隊很慢地向前移動著，行軍?不像。

他們是老鼠。

大約有十幾只老鼠。開頭她看不清他們在干什么，后來，她看到他們之間和后面有個東西也在移動。這東西像條粗繩子，約有二十英尺長。不對，這東西看起來比繩子硬，是一根電線，那種戶外電線桿上的又粗又黑的電線。老鼠們正用勁在草地上拉著電線，向農(nóng)場院子一個角落的玫瑰叢走去。費里斯比夫人馬上猜出他們準(zhǔn)備往哪里拉,但猜不出他們拉電線干什么。在玫瑰叢里,帶刺的、濃密的葛藤虛掩著一個老鼠洞,所有的動物都知道這個洞,并且有意不靠近那里。

這些老鼠要這么一根長電線干嗎?費里斯比夫人想不出個道理。光天化日之下，又有貓在場，他們怎么敢拉著電線穿過院子?這就更使人費解了。這些老鼠比費里斯比夫人的個頭要大得多,在某種情況下也是她危險的對手,但他們可不是阿龍的對手啊!

費里斯比夫人長久地注視著他們。顯然，他們對自己行動的目的是明確的，看起來像一隊訓(xùn)練有素的士兵。他們在離玫瑰叢約七八十英尺遠(yuǎn)時，好像每發(fā)一次號令(費里斯比夫人因為離他們太遠(yuǎn)，聽不清)，他們就一齊將電線向前拉一英尺，然后停下來歇一會兒，再拉。從第一只老鼠進入玫瑰叢里算起，過了二十分鐘，他們身后的那根電線的最末一段像一條細(xì)長的黑蛇，消失在玫瑰叢里。隨后，費里斯比夫人從龍須菜桿上爬下來。

那只貓一直熟睡著。

為搬家的事煩惱的費里斯比夫人,察看了拖拉機的動靜,又看到了那只貓,后來又發(fā)現(xiàn)了老鼠的隊伍。這一切使她忘了出來要干么?，F(xiàn)在她想起來了,要取些玉米當(dāng)晚飯。所以她沒有回家,而是轉(zhuǎn)向菜園最遠(yuǎn)的角落,朝樹林邊上那個樹樁走去。剛才她從貓的魔爪下逃生,感到有些疲倦，所以她慢慢走著,享受著溫暖的陽光和吹來的微風(fēng)。

這微風(fēng)帶來了早春大地的濕潤的氣息，一片枯葉輕輕飄動著，菜園籬笆旁一樣什么東西也被風(fēng)吹起，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費里斯比夫人瞟了一眼，就知道這不過是從哪兒吹來的一小塊罐頭皮(或是錫箔)。費里斯比夫人對這玩意兒不屑一顧。可是，她又回頭看了看，因為就在這時，天上飛下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她一眼就認(rèn)出這是她的朋友——烏鴉杰里米。

費里斯比夫人的腦中閃出一個念頭，她改變方向，很快地跑到杰里米停留的地方。杰里米正圍著那塊發(fā)亮的東西跳躍，從各個角度打量這塊亮片。

費里斯比夫人想，杰里米雖然不是她見過的動物中最聰明的，而且年紀(jì)也不大，但他知道一些她不知道的事情和地方。當(dāng)她靠近他時，他已銜起那塊錫箔準(zhǔn)備展翅飛走了。

“請等一下?！辟M里斯比夫人喊道。

杰里米轉(zhuǎn)過身來，收起翅膀，然后小心翼翼地將錫箔放在地上。

“你好!”杰里米說。

“你還記得我嗎?”

“當(dāng)然，是你把我從貓那里救了出來。”杰里米接著說，“你看這塊錫箔怎么樣?”

費里斯比夫人對這沒什么興趣，她說:

“不過是片錫箔，也不大。”

“是的，但它發(fā)光，特別是在陽光下?！?/p>

“為什么你對發(fā)光的東西這么有興趣?

“啊，是這樣，其實我對它也沒興趣，起碼不很感興趣?？晌矣袀€朋友喜歡它，所以我一看見它就想撿起來?！?/p>

“我明白了，你很會體貼朋友，那是位女朋友吧?”

“是的，你怎么知道?”

“不過是猜的?！辟M里斯比夫人說，“記得你上次說過，如果我需要幫忙，可以找你?！?/p>

“是的，任何時候，只要打聽杰里米，任何一只烏鴉都能找到我?，F(xiàn)在，要是你能原諒我……”

杰里米低下頭來又銜起那塊錫箔。

“請先別走，”費里斯比夫人說，“我想也許你現(xiàn)在就得幫助我。”

“啊，”杰里米說，“幫什么?你餓了嗎?我可以從谷倉的閣樓里給你取點種子。我知道人們把種子貯存在那里?！?/p>

“不，謝謝你，”費里斯比夫人說，“我們家里夠吃。”她盡可能扼要地說明了蒂莫西的病情和搬家的難處。杰里米知道搬家是怎么回事，雖然烏鴉不存在搬家的問題，但是他們十分關(guān)切犁地，播種這類活動，好趁播種時獵取他們的食物。他們敏銳的目光可以在犁地前看到一些小動物在搬遷。

費里斯比夫人把小兒子正在生病,但是五天內(nèi)就必須搬家的事告訴了杰里米。杰里米聽完費里斯比夫人的話,同情地嘎嘎叫了兩聲,把頭歪到一邊,盡自己的努力認(rèn)真考慮這事。大約過了三十秒鐘吧,他無奈地使勁閉上了雙眼。

“很抱歉!我不知道你該怎么辦，”杰里米最后說,“但我也許還能幫助你。至少,我可以告訴你,當(dāng)我們不知如何是好時,該怎么做。”

“我們?”

“我們?yōu)貘f以及鳥類中的多數(shù)?！?/p>

“那你們怎么做?”

杰里米把頭朝向籬笆那面的樹林和遠(yuǎn)處的群山，示意說:“在那邊，離這里約有一英里的地方長著一棵山毛櫸。那是樹林中最高大的一棵樹，在樹干頂端有個深洞。洞里住著一只貓頭鷹，據(jù)說他是森林中的長者。

“每遇難題，我們不知道該怎么辦時，就向他請教。有時他回答，有時又不回答，這就要看他自己了，就像我爸爸常說的，要看他當(dāng)時的情緒而定?！?/p>

費里斯比夫人心想，他不回答的問題可能正是他自己也答不出來的問題。但她嘴上卻說:

“那你能不能問問他，或許他可以幫幫我?！彼⒉徽J(rèn)為貓頭鷹真有這么大的能耐。

“哎呀，不行，”杰里米說:“那不行。我可以去問他，但我想他不會回答。你想，一只烏鴉飛來請他幫助一位有病娃兒的田鼠夫人，他不會相信的?！?/p>

“那該怎么辦呢?”

“該怎么辦?你應(yīng)該自己去問他。”

“但我永遠(yuǎn)也找不到那棵樹，就是找到了，我也爬不上那么高的樹呀?！?/p>

“好，現(xiàn)在是我?guī)湍愕臅r候了，答應(yīng)過的話當(dāng)然要算數(shù)。你像上次那樣坐在我的背上，我把你帶去，當(dāng)然還要再送你回家。

費里斯比夫人猶豫不決。那次，貓離她只有三箭步遠(yuǎn)，形勢兇險，時間緊迫，不容許她多考慮。這次不同了，要飛到深山老林里。一句話，她不敢去。

這時，她又想起蒂莫西，想起拖拉機上的鋒利的犁，不禁對自己說:“我沒有別的辦法了。如果貓頭鷹可能幫我想辦法，我還是應(yīng)該去?！庇谑撬龑芾锩渍f:“非常感謝。如果你能帶我去問貓頭鷹，可真幫了大忙?！?/p>

“沒什么，”杰里米說，“不要客氣，但我們現(xiàn)在不能去?！?/p>

“為什么不能?”

“白天太陽出來時，貓頭鷹要回到洞里睡覺。人們說他是睡覺，可我不信。哪能睡這么多的覺?我想他坐在那里，至少有一部分時間在思考問題。所以他知道那么多事情。不管怎樣，他白天不同任何動物說話，夜間才飛出去覓食……”

“我知道?！辟M里斯比夫人說——這是使她害怕的另一個原因。

“找他的時間要選在黃昏。他在朦朧中坐在洞口等待黑夜的來臨。這正是向他提問題的好時候?！?/p>

“我懂了，”費里斯比夫人說，“咱們今天黃昏去行嗎?”

“五點鐘，”杰里米說，“我到你家去接你。”他銜起那塊錫箔，揮爪再見，然后飛去。

插圖/周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