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雙胞胎兒子走出孤獨，幸福在夜的深處盛開

寒江煙雨

世界上最絕望的事情，是一個父親面對孩子撕扯自己的頭發(fā)、咬傷自己的小手時，卻不知如何將他撫慰。孩子不會痛，也不知道父親愛他已愛到心力交瘁。父親傾其所有，只希望在無數(shù)個未知的明天，這樣的絕望可以不再繼續(xù)……

2008年12月，寒流過后，大大的太陽掛在天空，灑下一片溫暖。陽光透過玻璃窗，映出了秋爸爸忙碌的身影。此時，他正在電腦旁和6歲的雙胞胎兒子寶寶、貝貝玩益智游戲。孩子們在爸爸的引導下，將屏幕上那些色彩不同的小動物排列到正確的位置。寶寶和貝貝很用心地點著鼠標，當所有動物都排列正確時，畫面上出現(xiàn)了可愛的小精靈以及滿天的小星星，它們配合著音樂翩翩起舞，兩個孩子不禁開心地笑起來。

在旁人看來，寶寶和貝貝可愛乖巧，和所有的小朋友一樣惹人疼愛。但是，只有秋爸爸才知道，他們的笑容背后隱藏了多少痛苦和坎坷。

寶寶和貝貝已經6歲了，卻只有不到4歲的智力水平。更讓秋爸爸揪心的是，他們完全不會和人交流，不知道如何表達自己的需要和情感。父母在他們眼中，也只是陌生人而已。用盡生命和情感去愛著他們的秋爸爸，只能無助地看著他們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孤獨的眼睛閃著冰冷的光芒。他不能探究孩子的內心，也無法用一雙父親的手將兒子們拯救。

這樣的日子已經持續(xù)了4年。

天使降臨人間，

卻失去了飛翔的翅膀

秋爸爸和秋媽媽都畢業(yè)于國內某名牌大學，一個是博士，一個是學士。在一次同鄉(xiāng)聚會中，他們一見鐘情。畢業(yè)后，秋爸爸留在北京，成為基礎醫(yī)學領域的一名研究員，秋媽媽則在一家外企做職業(yè)經理人。1999年，他們幸福地走入愛的殿堂?；楹蟮纳钐鹈鄱鴾剀埃捅姸喾蚱抟粯?，他們盼望著孩子的到來。2002年9月17日，兩人迎來了愛情的結晶—孿生兄弟秋歌和秋語，小名叫寶寶和貝貝。

寶寶和貝貝如同長著羽翼的天使，給他們平靜的夫妻生活增添了幸福的氣息。孩子們可愛的笑臉、稚嫩的啼哭，甚至連那飄揚的“彩旗”，在酷愛攝影的秋爸爸眼中，都是一幅幅溫馨的畫面。他用DV錄下了孩子成長的每個腳印，到孩子兩歲多時，這樣的DV一共有24盤。

2004年11月25日，一個無情的事實將這個讓人羨慕的家庭打入深淵。秋爸爸突然發(fā)現(xiàn)，孩子已經兩歲多了，可一直不會說話；不管夫妻倆如何呼喚他們的名字，他們也毫無反應；小哥兒倆天天共處一室，卻一直各玩各的，沒有任何情感交流；夫妻倆和孩子說話時，孩子的眼神是空洞的，和爸爸媽媽沒有目光的交流。困惑的秋爸爸帶著兒子去診治，才得知兩個兒子都患了“孤獨癥”。

對于有遺傳學知識背景的秋爸爸來說，這是極其刺耳的三個字。孤獨癥是一種發(fā)生在兒童早期的全面性精神發(fā)育障礙性疾病，患有孤獨癥的孩子，不會與人建立正常的聯(lián)系，生活不能自理，語言障礙突出，甚至可能終生不會說話，而且智力發(fā)育嚴重滯后。他們不知道危險，不知道規(guī)則，也不知道表達自己的需要和情感—當他們想表達時，最常用的方式就是自殘和破壞。看著一條條文字解釋，秋爸爸的心情沉到了谷底。他無法想象，自己引以為傲的兒子，將來會成為被社會拋棄的“瘋子”。

秋爸爸消沉了。他的臉上不再有笑容，他把DV機摔在地上，他把自己關在屋子里不愿意面對。他是博士啊，怎么會生出一對有缺陷的孩子？多少個夜里，秋爸爸夜不能寐。對著電腦，他無聲地哭泣：“為什么上天賜予我的歡樂只有短短的兩年？我傷心、我哭泣、我祈禱，我實在不敢想象他們的未來?！?/p>

3個月后，父親的天性和責任終于促使秋爸爸站了起來。他從小就是個不服輸?shù)娜?，他告訴自己，如果連他都放棄了，那還能指望誰給孩子一個未來？

做你生命中那只

遮擋風雪的企鵝爸爸

自那天起，這個家庭所有的開支都用在孩子身上，夫妻倆的財政月月都是赤字，家里沒有任何值錢的東西，只有那臺DV一直伴隨著他們。秋爸爸要用它記錄孩子的點點滴滴，記錄愛的拯救，記錄幸福的奇跡。

向醫(yī)生咨詢后，秋爸爸決定把寶寶和貝貝送進專業(yè)的培訓中心。一連幾個月，寶寶和貝貝沒有任何起色。秋爸爸內心的焦慮不斷加重，但他知道，孤獨癥的治療原本就是艱難的路途，他不能放棄。4個月后，寶寶和貝貝對大人的呼喚開始有了反應。以前，秋爸爸要使勁扳過孩子的頭，他們才能看著爸爸，可現(xiàn)在，秋爸爸只要拍拍他們的頭，孩子們就知道爸爸在叫他們。這一進步讓秋爸爸欣喜不已，他仿佛看見了孩子康復的希望。

雖然已經快3歲了，可諸如“親親、抱抱、握手、叫爸爸”這樣對別的孩子來說極為簡單的動作，寶寶和貝貝也做得困難無比。怎么辦？除了一遍又一遍地重復指導，再沒有更好的辦法。秋爸爸每天對著兒子喊“爸爸”，不知喊了多少聲，兒子總是充耳不聞，視而不見。秋爸爸并不氣餒，一直堅持訓練。

半年后，正是初夏時節(jié)，秋爸爸帶著兩個孩子到草坪上玩。那天的陽光特別好，蝴蝶在花叢中飛舞。秋爸爸對寶寶和貝貝說：“叫爸爸。”寶寶看了他一眼，然后向前走去。正當秋爸爸獨自神傷時，寶寶忽然轉過身，輕輕地說了聲：“爸爸。”世上再沒有任何語言比這兩個字更美麗！秋爸爸激動地拉著寶寶的手，急切地說：“寶寶，你剛才叫什么？”寶寶又說了句：“爸爸?！边@時，貝貝也說了一聲：“爸爸?！北е鴥蓚€孩子，秋爸爸哭了，他從來沒像現(xiàn)在這樣覺得如此幸福。

寶寶和貝貝在家人的努力下，情況慢慢好轉。2005年3月的一天，是秋媽媽最為開心的日子。早上，秋媽媽正想走出家門，這時，寶寶和貝貝忽然走上前來，親了親媽媽的臉。這是兩年多來，秋媽媽第一次感受到孩子的愛。她感動得熱淚盈眶，緊緊地抱著孩子。一旁的秋爸爸也紅了眼眶。其實，“親親我”這個項目，秋爸爸已經給孩子訓練了很多日子，他之所以沒告訴妻子，就是想給她一個意外的驚喜。

經過一年多的培訓，寶寶的情況好轉得比較快，但貝貝卻經常反復，甚至有一段時間，他的情況變得非常糟糕。對于秋爸爸來說，那是一段黑色的記憶。貝貝每天都發(fā)脾氣、暴怒，有時他會突然開始瘋狂地咬人，也咬自己，并用力抓扯自己的頭發(fā)，飲食和睡眠都亂了套。看到貝貝突然變成這樣，秋爸爸的心都碎了。

無法承受，也得接受這個事實。當貝貝發(fā)怒時，秋爸爸便將他抱起來，做些腋下胳肢、扎胡子等接觸活動；當貝貝攻擊時，秋爸爸就讓他咬，并輕柔地拍著他，哄著他。日子一天天過去，貝貝似乎沒有好轉。秋爸爸的心，也在貝貝痛苦和無助的眼神中撕成碎片。他多想知道貝貝想表達什么，可他怎么也走不進貝貝的內心。靜靜的夜里，秋爸爸的淚水無助地流淌，這是一種浸入骨髓的絕望?？汕锇职种?，再絕望，也不能放棄。這時，他想起了企鵝的故事。企鵝媽媽為了給來到世界的小生命預備口糧，不得不和丈夫分離，踏上了遙遠的覓食之路。64天里，企鵝爸爸像冰雕石刻般站立在風中，將小寶貝捂在自己的肚腹下，用身軀為孩子遮擋風雪，直至自己只剩下游絲一息。

不能放棄。秋爸爸調整好心態(tài)，再次出發(fā)。貝貝似乎也體會到秋爸爸的良苦用心，情況竟奇跡般地開始好轉。

從2004年至今，寶寶和貝貝一直在培訓中心做康復治療，秋爸爸和秋媽媽為兒子所做的努力，一天都沒有停過?，嵥榈挠柧殐热荩麄兠刻於荚谥貜椭?。進步、退步、再進步，夫妻倆帶著兒子風風雨雨從不間斷。

為了孩子，秋爸爸的付出是常人難以想象的。從前，他想做一名出色的醫(yī)學研究人員，可現(xiàn)在，他毅然辭職，把全部身心都用在了孩子身上，夢想已經成了遠去的回憶。同時，年復一年，秋媽媽每天都在加班，她努力工作著，只為了能盡自己所能，保證兩個孩子昂貴的訓練開銷。

令人欣慰的是，孩子們每天都在進步，他們從不對視、不交流，到能清楚地告訴家人他們的喜好和要求；從沒有感情到能向父母表達愛意；從不說話到能唱兒歌、玩游戲。他們一天天進步著，學會了吃飯、上廁所……

4年來，這個家庭在孩子的治療上已花費了幾十萬。治療還將繼續(xù)，什么時候結束，誰也不知道。秋爸爸想做的，就是和秋媽媽互相扶持，去面對接下來更難的一切。

愛正歸來，

幸福會是一樹一樹的花開

從得知孩子患有孤獨癥至今，困惑、焦慮、無助和絕望每天都在折磨著這個家庭。為了兩個兒子，秋爸爸和秋媽媽竭盡全力，卻在不知不覺中和對方越走越遠。

2008年9月的一天，秋媽媽照常在單位加班，秋爸爸在家里帶孩子。當兩個兒子終于安靜下來后，秋爸爸得以有片刻的休息。他安靜地靠在床頭，翻開妻子放在桌上的筆記本。無意中，他看到這樣的話語：“有多少天他沒有親過我，抱過我了”；“終于有一天，當我們回眸昨天，才發(fā)現(xiàn)你的誓言離我越來越遙遠。腳下的路變得更艱難，曾經的夢想?yún)s仿佛在前方”。

紙頁上淚跡斑斑。

秋爸爸震撼了，也難過了。他明白，在背負兩個孩子走過漫漫6年的同時，他完全忽視了妻子曾托付于他的愛情。

拿起桌上那張合影，秋爸爸拭去蒙上的灰塵。鏡頭中的妻子美麗依然，而今天她卻是這樣憔悴。是這個美麗的女人，將青春甜美的笑臉和少女的浪漫情懷，纖塵不染地交付于自己；是這個堅定的母親，對著世界大聲說：“我要好好地活到100歲，我要陪他們70年!”

秋爸爸將照片緊緊貼在胸口，任淚水肆意。他想起最近這些日子，除了爭吵，他們好像沒有任何暖心的事情。在長期的壓力下，他們開始出現(xiàn)摩擦。他說她不會教育孩子，她也罵他自閉，雖然半開玩笑半當真，但確實傷害了彼此。今年春季，他們經歷了有史以來最嚴重的一場冷戰(zhàn)，彼此不說一句話，各吃各飯，各睡各床。

怎么給妻子一個驚喜？散步？送花？對了，看電影！秋爸爸想起心理醫(yī)生給他們開的處方之一：放下一切出去走走，不談孩子，談娛樂，或者任何能談下去的話題。若無話可談，就進電影院?！暗羔t(yī)生的話是良方?！鼻锇职窒胫?，給秋媽媽打了電話，約定晚上去看新公映的電影《畫皮》。

“如果電影很恐怖，不用我主動，她就會將手伸給我。那么，我們之間的隔閡會不會煙消云散？”秋爸爸的腦子里想著這一幕，不禁覺得有些好笑。晚上，兩個冷著臉的人，手拿兩包爆米花、一瓶飲料（主要是想和秋媽媽一起喝），在黑漆漆的影院里坐下。環(huán)顧四周，在這樣曖昧的空間里，他們這種年齡的夫妻不是很多，這讓秋爸爸想起熱戀時的感覺。

坐下后，秋媽媽一臉漠然。電影開演后，秋爸爸沒有看到一個恐怖鏡頭，當然就沒有秋媽媽的小鳥依人。秋媽媽看得很認真，以至于兩次落淚。秋爸爸的手悄悄伸出去，又落在自己的腿邊。

電影結束了。在出門的一剎那，秋爸爸覺得這種電影對于自己來說已經不適合了。他們早已走過愛情的濃烈期，早已經承受了無數(shù)的顛簸，早已不再有心動的感覺……秋爸爸想著想著，輕輕地嘆了口氣。

這時，一只手插進了他的口袋。秋爸爸回頭，看到秋媽媽像羞怯的少女般紅著臉。

手與手相牽，天高海闊，所有的煩憂都不復存在。坐在石凳上，秋爸爸認真聆聽了秋媽媽的心聲。原來，他在關注孩子的同時，一直忽視了妻子的感受。妻子需要的是贊揚和鼓勵，以及哪怕短短的一句愛的誓言。說著說著，秋媽媽哭了……拉著她的手，秋爸爸知道，這就是愛，不管被歲月侵蝕成什么樣子，留下的依然是內心最珍貴的情感。

“不管以后怎樣，讓我來撫慰你受傷的情感，呵護你一生一世?！鼻锇职粥嵵氐貙ζ拮诱f。兩顆原本相愛的心，在相對無語間真情蕩漾。

現(xiàn)在，夫妻倆心中的郁結在慢慢解開。秋爸爸說，他們一家人最喜歡聽的歌是《吉祥三寶》,他們只想過最平凡的生活，不求孩子有多大作為，只求他們幸福平安。

如今，寶寶和貝貝已經到了該上學的年齡，可和同齡的孩子相比，他們差了很遠。秋爸爸也陷入了深深的困惑和苦惱中，他不知道孩子能不能順利進入小學，他甚至不知道孩子明年的培訓費在哪里。

每個月1萬多元的昂貴費用，對這個本已家徒四壁的家庭來說無疑是個巨大的負擔，他們已經舉步維艱了。不過，秋爸爸仍樂觀地想：只要有愛的陪伴，也許在不遠的將來，寶寶、貝貝會像正常孩子一樣快樂地生活。那一天，等待他們的將是明媚的陽光。

這一天一定會來到。有愛，就有希望。正如秋媽媽寫的詩：

你正歸來，帶著并不耀眼的風采，我天真稚嫩的雙眼，投射在你愛意溫暖的胸懷；

你正歸來，告訴我不再悲哀，就像矗立在黑夜的燈塔，照亮我落寞沉寂的心海；

你正歸來，穿越這層層暮靄，你是霞，是火，是我夢里不變的期待；

你正歸來，于是我不再徘徊。你是暖，是愛，是這一樹一樹的花開……

（責任編輯/李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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