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住五月

知　卿

一

第一次感覺到，時間像一團空氣。

空氣是我們大家共有的，你可以大把大把地呼吸、整塊整塊地利用，倘若是想占為己有、想抓在手里、想全然支配，卻發(fā)現(xiàn)再怎么努力也是徒勞。

時間，亦然。

到了五月，我們都開始慌了。

我念初三。班里還有52個人跟我同樣的命運。

二

因為驚慌，吃飯就成了既定的一種形式。

在該吃飯的時刻，木然地坐到飯館里。胡亂地點幾樣小菜，然后伸手拔筷。由于饑餓，我得忽悠自己的胃。

早上，和小彭一起，在校門外小巷里那家逼仄的面館坐定，照例點了清湯米線。

老板很殷勤，沖我們點頭微笑。

米線很快端上來，一大碗，夾雜著時令的菜蔬。

“快畢業(yè)了吧?”老板波瀾不驚地問我們。

“嗯!”我抬頭怔怔地看他，心中立馬難過起來。

是的，我快畢業(yè)了，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老板會在不經(jīng)意間細(xì)心地計算出我離去的時日，我自己總該不會如此麻木。

上午第三節(jié)，是我最頭疼的英語課。老師先是喋喋不休地講述應(yīng)考技巧，緊接著就為那些提問的學(xué)生解疑。

我復(fù)印了同桌的英語筆記。小彭又拿我的去復(fù)印，還回來時，無緣無故就少了幾頁，心里忍不住的窩火快速升騰。

“你這個笨蛋，復(fù)印資料都要搞丟。死了算了?！蔽乙槐菊?jīng)地對著小彭，像只刺猬。

“難道你活著就不是為了浪費糧食?”小彭也針鋒相對、不依不饒。

戰(zhàn)爭立馬升級，爭吵仿佛旁若無人。

英語老師不住地吆喝，我們都懶得理他。

晚自修結(jié)束后，小彭還是邀我一起回家。我們是男人。也是多年的老友，早忘掉了如何記恨。

同樣因為恐慌，矛盾才在所難免。但不用誰先認(rèn)錯，我們已經(jīng)冰釋前嫌。

三

娜娜神秘地把一封信塞到我手里，在下課的時候。本來空無一人的教室。阿西突然闖了進(jìn)來，他看到了信，還有我們慌亂的眼神。

第二日，這件事被添油加醋，在班里沸沸揚揚地傳遞。越描越黑。

見大家都在不可思議地談?wù)摵椭更c，娜娜哭著跑開了。

我被班主任叫到辦公室。他陰沉著臉。我的桀驁不馴，讓他傷透了腦筋。

“你要好好復(fù)習(xí)，爭取升入重點高中。不要糾纏其他同學(xué)?！彼穆曇絷庩柟謿?。

娜娜是班里的尖子生，每次考試成績都名列前茅。我是個差生，所以他理所當(dāng)然地認(rèn)為是我在騷擾。

是的，我對娜娜心存好感，她聰穎漂亮、善解人意、落落大方，走到哪里都是焦點。我還牽過她的手。但那已是小時候的事了。娜娜是我老爸同事的孩子，從小我們就隨著父母工地的遷徙而四處奔走。他們都是鐵道工人，那時她親昵地叫我“男男哥哥”，影子一樣地跟在我的身后。有一天，我?guī)еゲ烧嚼锏囊盎?。山谷中農(nóng)家里一條兇惡的狗閃身而來，我拉著她的手，一下子跑出老遠(yuǎn)……

鐵路在三年后順利竣工，娜娜隨她老爸繼續(xù)北上，而我們?nèi)覅s南下回城。就在一年前，娜娜一家回到省城，于是她轉(zhuǎn)到我就讀的這所中學(xué)。我們又重逢了，僅此而已。

“男男哥哥，你要好好復(fù)習(xí)，收起心來，希望我們在高中再相見?！边@就是娜娜寫給我的信，只有鼓勵，哪有曖昧?她還是叫我“男男哥哥”，她激勵我，希望我考上重點高中。

我想我跟班主任也解釋不清楚。即便我說出原委，他也會認(rèn)為那是我精心擇選的托詞。

對于他的批評，我點頭不語。

四

我把阿西叫到校園里的僻靜處，溫和地向他說明了一切，他還看了娜娜寫給我的紙條。同樣是第二天，班里的流言蜚語迅速銷聲匿跡。因為這樣的謠傳，不過是大家在緊張的中考面前一種看似輕松的“噱頭”。我們都緊張，所以期待放松。

猛然看到桌上的臺歷，“5月17日”赫然闖進(jìn)眼簾。五月已經(jīng)過了一大半，離我人生中分外重要的一次歷練只有20天左右的時間了。

晚上老爸找我談心。他并不給我壓力，我們的交流輕松而諧趣。老爸談及他的年少、他的調(diào)皮與頑劣。但他說得最多的，還是他的中考，以及他的用功與勤奮。

老爸用心良苦，他怕我壓抑，所以費盡心思地旁敲側(cè)擊。

我已16歲，怎會不懂他的心?

是的，我看似輕松愉悅地活過了16個年頭。感受不到生活的風(fēng)雨、觸碰不到生命的崎嶇。而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為有我的父母、我的朋友，他們在默默地為我付出、替我承擔(dān)，所以我的際遇里才總是晴天。老爸就是那一把晴雨皆緊貼我身的大傘，老媽也是，小彭、阿西、娜娜他們都是。

我長大了。在一夜之間，不僅僅是身體。

我真正收了心，不再桀驁地戲謔老師、不再無聊地捉弄同學(xué)，也不再逃課提前回家玩游戲。班主任的苦口婆心不再是嘮叨，英語老師的嗓音也甜潤親切起來，他真耐心，不厭其煩地替我講解答疑。

就連娜娜，也選擇了走讀，我們每天一起上學(xué)，然后我送她回家。一路上，她都在細(xì)心地為我查漏補缺……

生命，開始回歸。五月，真的不再是日歷上的一段符號。

(責(zé)任編輯賀年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