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芳
“片心高與月徘徊,不知身外有浮云”,用它來形容田家三代畫家對生活與事業(yè)的態(tài)度與追求,真是太貼切不過了,只有具備這樣的態(tài)度與修養(yǎng)才會有出現(xiàn)逸品與妙品的可能。
想寫田添,由來已久,但總機不逢時,所以一拖再拖。今年是我國近現(xiàn)代花鳥畫大家田世光先生去世十周年,時過境遷,物換星移,我?guī)е鴮ο壬木拺阎模咴L了田世光先生長孫——中青年花鳥畫家田添。
記得當年每每去田老先生府上采訪,總能看到二十出頭的田添幫助先生料理畫物、招待客人。一晃二十多年過去了,已步入中年的他平添了許多沉穩(wěn)和深邃,無論在當年六郎莊那個古老的四合院里,還是今天在他的積書成山、墨香飄溢的畫室里,我都深深感受到主人雖出自名門,但一點也看不出時下圈內(nèi)的那種喧囂與做作,與之相反的卻是十分謙和,不經(jīng)意間便流露出田家治學為人的基因。在談及圈內(nèi)名利場上的趣聞雜事時,他總是付之憨憨一笑,然而當話題轉入在當下多元文化并存的今天,如何解讀中國繪畫的民族審美哲理、人文背景與筆墨精神及生活與創(chuàng)作的感受時,他便娓娓道來。
陳芳:我們知道,在今天這個多極的世界里,各個領域都存在著撞擊、融通與接軌,那么在當下多元的文化形態(tài)中,中國的民族繪畫應以怎樣的姿態(tài)面對這一情形?
田添:這個問題已經(jīng)被談得很濫了,一百多年來中國畫壇一直抱著這個不應是個問題的問題爭論不休,如果說當下的“多極世界”、“多元文化”是今天特征的話,那么實際上這種特征早在一百多年前甚至更遠的時候就已在中國顯現(xiàn)。然而中國的傳統(tǒng)繪畫并沒有因為什么“多極”、“多元”、“撞擊”“融通”、“接軌”等客觀環(huán)境而感到象今天這樣的焦慮不安、見異思遷,甚至有點找不著“北”。
其實就如何“健壯”和完善中國畫“肌體”的學術論戰(zhàn),早在五四新文化運動前后的新美術運動中就已經(jīng)開始,我認為應該很好的閱讀一下我國的新文化運動史,那種“新”與“舊”的文化撞擊力量之大,可以說是前所未有的,因為雙方都聚積著相對穩(wěn)定、純粹及博大的文化量載,所以那個時候所引發(fā)的思想是非常開放、鮮活、清晰和有血性的。
陳芳:當下的藝術領域應如何讀解全球文化的先進性?
田添:我認為文化的先進性恰恰應該反映在一個民族如何用它的智慧與財富保護其優(yōu)秀的文化精神并付之高標準、強有力的傳播。我到訪過歐洲十幾個國家和地區(qū)及韓國,親眼目睹了西方的文化形態(tài),我認為,在發(fā)展的同時應當清醒地認識到,任何一個民族的藝術都有它傳承與堅持的屬性。奧運會我們準備了相當規(guī)模的西餐設施與內(nèi)容,但還是有很多國家自己帶來了原料與廚師。世界上很多先進國家在發(fā)展科技生產(chǎn)力的同時對文化的傳承與保護上要比我們強得多。它一方面來自民間,更多的是來自政府極其原則的、高標準的保護力度。我認為,這就是先進與文化的關系,這種關系就是先進文化的體現(xiàn)。
陳芳:是的,十年文化浩劫給本已走上正確之路并健康發(fā)展的中國畫蒙上了陰影。您能否談談這一時期您的所見所聞。
田添:文革時期,中國畫的學術方向又被各種意識及形態(tài)所混淆與封塵,使之在五六十年前就得以澄清并找到新方向的繼承與發(fā)展模式再一次遭到來自本土的曲解和毀滅性打擊,使之“休克”了長達十年之久。在這里我只講一段小小的趣事:記得在上世紀七十年代中期的極左年代,北京的一個帶有主旋律色彩的畫展,特邀祖父參展,由于時間緊迫,田先生找出一幅恰合陳毅元帥詩意的八尺豎幅花鳥與山水結合的工寫畫作,畫面以西山紅葉為背景,半空中飛翔著兩只白鴿,遠景為玉泉山、萬壽山,畫面整體調(diào)子為朱紅色,這與兩只白鴿交映生輝,好一幅“西山紅葉好,霜重色亦濃”。然而,我看到祖父面對畫面上的兩只鴿子若有所思,原來他擔心鴿子會被當時的極左傾向誤為資產(chǎn)階級情調(diào),想來想去,最后還是忍痛將兩只鴿子挖了下來,想來真是啼笑皆非,然而在笑的背后又是一種無奈。此事雖小,卻透出當時的中國畫家被意識形態(tài)整得不知如何是好的無奈,被挖下的這兩只鴿子至今保存在我這里。
陳芳:您作為田家第三代傳人,在秉承家學的同時,想必有很多機會接觸到來自全國各地的名家,您是否從這些先生身上也能獲取營養(yǎng)?他們雖個性迥然,但肯定有其共性的東西,這些體現(xiàn)在哪里?
田添:我在同祖父及叔叔田鏞學習的同時,1981年又得教于近現(xiàn)代名家溥松窗、張振仕、秦嶺云、何海霞、劉炳森等諸先生,并經(jīng)常有機會在家中親聆來自全國各地的書畫名家,確是天賜的條件。特別是“文革”后期,大批名畫家從牛棚得以解放,吳作人、葉淺予、劉凌滄、李苦禪等很多先生都來過六世老居,同田先生共話藝術、社會、人生與教學。我親眼目睹了‘文革后中國畫界從復興到繁榮發(fā)展的不平凡歷程。
記得在粉碎“四人幫”后不久,有一次,葉淺予先生來到六郎莊家中,恰巧祖父不在家,他便和我聊了起來,那時他剛從牛棚解放出來,但一點也看不出郁悶的情緒,他興致勃勃地挨著屋看,當來到東房我住的那間時,他的眼神充滿著感慨與回憶,他說:“我和陸鴻年、梁樹年、黃均就住過這間房,當年我和你爺爺我們幾個每天都去頤和園及西郊一帶寫生,你奶奶一大早就給我們炒一鍋蠶豆,每人一大兜子,哈哈……” 聽著這位老人充滿興致的回憶,我仿佛看到了他們那一代立志振興中國畫的激情畫面。他接著說:“你爺爺了不起,這么一大家子拖著他,居然還有那么大的成就!”他問我畫畫嗎?我說“畫”,他說:“一定得畫,還必須得畫好。”言語中透著一種期許,老人家那雙犀利有神的眼睛至今在腦海里依稀可見。
上世紀七十年代末,中央美院基本恢復正常,來自全國各地美院的李井文、常莎娜、陶一清、黃均等經(jīng)常來六郎莊。1981年,美院開始招收研究生,我清楚地記得詹庚西、龔文貞、趙寧安、朗森等來到六郎莊六世老居上課。他們每次都帶著自己的臨摹、寫生及創(chuàng)作,先生在給學生評畫改畫或演示時,我在旁觀摩靜聽。80年代中期由中央美院國畫系主任黃潤華主持,給吳作人、李苦禪、葉淺予、田世光等教授錄制視頻教學時,我隨同祖父一同前往,幫助他在案頭料理畫具。
在與他們多年的接觸過程中,我深深感到不同的時代造就著不同的人,然而他們這代人確是今天從事中國畫的人士所該敬仰的前輩,他們在對待學問上有著極強的責任心與追求,使得中國畫得以繼承和光大,進而成為中國畫畫品與人品的標尺。
我家距頤和園近在咫尺,每逢春夏,只要身體力行,祖父一定到園子里寫生踏青,有時我也陪著去,由此可以看到生活與氣息對一個畫家是多么的重要,因此,田先生的畫總是那樣的氣韻生動、春光景明,給人以積極向上,憧憬美好生活的感受。在頤和園、中山公園、景山,經(jīng)常碰到叔輩的金鴻鈞、郭怡宗、許繼莊、王慶升、田鏞、李魁正、龔文貞、程振國、劉文和、夏永學、劉玉樓、邢少臣、楊福生等北京花鳥畫家。那時北海公園的畫坊齋是北京美協(xié)和北京花鳥畫研究會的活動場所,幾乎每月甚至每周都有畫展與講座,李苦禪、王雪濤、田世光、梁樹年、于致貞、劉力上、許麟廬、盧光照、婁師白等先生經(jīng)常受邀來此授課,那時的生活雖然清淡,但精神上卻是非常單純與放松,北京花鳥畫壇一派恬靜與祥和。說實在的,盡管現(xiàn)在是奔馳滿街跑,洋樓彼彼是,但卻時常讓我懷念起冬天儲藏它幾百斤大白菜的年代。
陳芳:田世光先生一生從事花鳥畫創(chuàng)作與教學,田家樣式影響著幾代人,可謂桃李天下。祖父對您有著怎樣的影響?在繪畫創(chuàng)作中如何看待傳承與自我的關系?
田添:就我與祖父的關系來講,我們既是血緣嫡傳的祖孫關系,同時我也把他看成是花鳥畫領域隔代的師長,在畫業(yè)上對他尊崇和師承。應該說這是我的幸運,因為他是中國花鳥畫領域一代宗師,然而在慶幸的同時,又有著無形壓力,如何轉換這種壓力并得以釋然,這大概應取決于個人的造化吧。
陳芳:我注意到,您雖然是著力于中國傳統(tǒng)繪畫,但您卻把工作室設在當代藝術的前沿。
田添:其實我從內(nèi)心里一直沒有把傳統(tǒng)與當代隔離開,因為當下的繪畫藝術品恰恰應具備傳統(tǒng)與當代的雙重屬性,脫離任何一方都很容易走向偏激和陳腐,只有很好地將兩者有意的撞擊并賦之有機的結合,才有可能出現(xiàn)既有文化底蘊又富當代氣息的精神作品。
近一時期我在對如何將傳統(tǒng)賦予當代性問題的思考中發(fā)現(xiàn),這個問題無外乎從兩個方面去認識。第一,首先是應從精神方面確立對中國民族繪畫的自信態(tài)度。第二,如何從感受和技術層面,也就是形而下范疇內(nèi)需要解決的問題。人的一生能否具有豐富而精彩的體驗和經(jīng)歷,是在過程中的積累所呈現(xiàn)出來的,在過程中去體味酸甜苦辣、絢麗多彩,這就是藝術家最幸福的事了。有沒有能力去創(chuàng)造這種過程,并在這種過程中去凈化、洗練和除塵,這倒是一個令人思考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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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添,1960年生于北京,自幼受家庭熏陶,隨祖父田世光、叔叔田鏞學習中國花鳥畫。1981年至1983年受業(yè)于溥松窗、秦嶺云、劉炳森、徐湛等,系統(tǒng)學習了中國山水、花鳥、人物及書法等科目?,F(xiàn)為中國美協(xié)北京會員、工筆重彩畫會會員、齊白石藝術研究會理事、北京市海淀區(qū)政協(xié)委員等。
1983年,隨祖父同劉寧一、何海霞、李真等赴廣東舉辦書畫展。1998年,作品《竹映金秋》入選全國政協(xié)“功在千秋書畫作品大展”,并同祖父等一同參加1998深圳大風堂同門及再傳門人書畫展。1999年,作品《菊頌》參加中國美術館紀念北平解放五十周年美術作品展。2000年,在中國美術館舉辦中國工筆花鳥畫作品七人展。2002年,作品《遠瞻圖》入選中國美協(xié)第十七次新人新作展,赴韓國考察。2004年,出版《田添畫集》,赴歐洲多國考察交流。2007年,同郭怡宗、王鏞為奧運冠軍羅雪娟合繪書畫紀念品,作品拍賣并捐資助學。2008年,參加北京迎奧運及抗震救災在京書畫家捐贈書畫筆會,參加愛家收藏賑災書畫拍賣并獲好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