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正權
我是一名燒傷科醫(yī)生。這幾天,我吃不下飯,睡不好覺,我牽掛著我的一個患者,一個全身燒傷面積達90%的患者?;颊卟啪艢q,眼下她只有雙腳上的皮膚是完好的。
她的全身涂滿了紫色的藥水,盡管這樣,還不停地有黃水向外滲出。小女孩的嗓子被燒壞7,惟一能證明她一息尚存的,是她微弱得不能再微弱的呼吸。
女孩的父母在千里外打工,眼下守在女孩身邊的,是她年邁的婆婆。以我的經(jīng)驗,這個女孩只要熬過了今天,死神就無能為力了。臨下班時,我再三叮囑護士,千萬不要給女孩任何刺激,女孩雖然神志模糊,但聽力還是有的,她的婆婆也被客客氣氣地請到了特護病房外。
吃過晚飯,我去沖涼時,電話響了。妻接的電話,剛說一句話就沖洗澡間喊:“護士長找你。”我光著身子沖出來,那個小女孩一直揪著我的心。護士長在那邊問我:“以你的經(jīng)驗眼下探望這個小女孩合適嗎?”“絕對不合適?!蔽乙蛔忠活D地說,“你又不是頭一次接觸如此嚴重的燒傷者。”“可,可是……”護士長在那頭似乎有難言之隱?!翱墒鞘裁囱剑瑳]什么好可是的!”我口氣加重了?!翱墒?,院長要去探視怎么辦?”護士長嘀咕著?!霸洪L?他又不是門外漢,這個時候湊什么熱鬧?”“院長當然不是門外漢,是市長要來慰問的,還有記者跟著呢?!弊o士長頓了頓,“院長不好拒絕,再者,也是給咱們免費宣傳?!薄笆虚L來慰問,他吃飽了撐的?”我大為光火,“等等,我洗好了就來?!蔽液鷣y擦了一把身上的水珠,套上衣褲潦潦草草往醫(yī)院趕。
醫(yī)院雖說離我家不遠,可市長還是不愿意等等我。等我氣喘吁吁趕到時,護士長沖我攤攤手,意思是她已盡了力。
我趕到病房時,看見一個教師模樣的人正俯身沖著小女孩說:“知道嗎,市長親自來看你了。”那人一準是女孩的班主任,我猜測。女孩微微動了一下,這一下卻引起記者極大的興趣,記者說:“她要能微笑一下就好了,當然是沖市長微笑一下?!闭f完這話記者調(diào)好焦距,選擇最佳視角,讓市長俯下身子,可女孩并沒笑的意識。班主任提高嗓門,班主任說:“江小惠,你是一名少先隊員,又是一名班干部,是老師最聽話的孩子,怎么就不曉得跟市長笑一下,這是最起碼的禮貌!”
奇跡就是在這個時候發(fā)生的,女孩江小惠似乎欠了欠身子,臉上皮膚擠了一下(如果還有皮膚的話),我聽見有黃色液體滴下的聲音。鎂光燈不失時機地閃了一下,定格下這一感人畫面。
市長出來時,看見一旁沮喪的我,院長介紹說這是江小惠的主治醫(yī)師,市長很用力地拍我肩膀:“好好干,一定要讓江小惠康復!”“康復?”我無奈一笑,我能干的,只是給江小惠開一張死亡通知書。
他們不知道,剛才江小惠是用了生命最后一點力氣給他們打的招呼。
(張楠摘自《時文博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