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浪漫的話

何　競

上大三時，她在一場車禍中失去右腿。在這之前，她一直是個驕傲的女孩，身邊圍繞著很多優(yōu)秀男孩，他們紛紛在心底猜測：誰會成為她“點兵點將”最后選定的人呢？

她失去了一條腿，從膝蓋以下，齊齊截肢。醫(yī)生從白口罩后露出兩只冷酷的眼睛，對她哭到幾乎暈厥的父母說，不這樣做，她就會因并發(fā)癥而死。

如果讓她自己在清醒時選擇，她可能不會答應截肢。受傷之前，她是多么熱愛運動，還是校女籃隊的成員。術后3個月了，她摸著自己空蕩蕩的右腿，疼痛還噬骨般暗涌，胸腔里跳動著一顆絕望的心。

他就是在這時出現(xiàn)的，抱著一束不合時宜的康乃馨，呆呆地站在病房外，把門外肆虐的陽光擋掉了一半。他結結巴巴說了半天話，她才終于明白，他一直喜歡她，從進校開始便暗戀她，但是他一直覺得配不上她，現(xiàn)在她受傷了，他想來好好照顧她。頓了頓，他又補充說，照顧她一輩子。

她的驕傲，怎么容許接受這樣一個尷尬的理由呢？她幾乎是咆哮起來，甩掉那束可笑的康乃馨，大聲逼他“滾蛋”。

他滾了，自然又會滾回來，一直堅持不懈地來看她。他知道她很寂寞。往日眾星捧月的她如今每日和蒼白的床單做伴，她不再聰慧甜美，變得焦躁粗暴。動輒扔東西，吼叫得像個怪獸。他花了整整一年時間，陪伴她，甚至為了和她同級，他向學校申請休學一年。她漸漸對他依賴，但依舊不肯接受他，內心里開始自卑，怕自己配不上他，拖累了他。

一日，他拿來兩張票，請她看電影。片名很奇怪：《二人三足》：一個因意外瘸腿的編劇，遇上一個好心護士，點燃了他的生命之火。結婚后，妻子盡心支持丈夫的事業(yè)，終于令沉寂幾年的他再度成功復出。

看完電影，她淚流滿面。他伸過一只手來，握住她的手，低聲說：這是香港著名導演、編劇阮世生的親歷故事。其實，只要兩個人相愛，三條腿已經足夠走完一生。

這是認識以來，他說過的最浪漫的話。她愣了片刻，情感開始如冰山融化，一顆依舊千嬌百媚的女兒心終于被他俘獲。

他們的學校筑在山上，每日從寢室往教室趕，都要經過一大段傾角超過60度的陡坡。他每天都來接她，攙扶著她，一起費力地攀爬陡坡。最初，即使她摔倒了，鼻青臉腫，他的眼淚在眼眶打轉，也依舊鼓勵她繼續(xù)上行，從不打算抱她。她是多么好強的女子，咬咬牙，竟然也堅持下來。慢慢地，他只需輕輕扶著她的胳膊，她就可以順利走完陡坡。

他們的愛，也在這一日日的攀爬中漸漸生根、發(fā)芽、開花。

很久之后，她在一次輕松走完那段陡坡時，突然嬌嗔地問身旁的他：你當初為什么那么傻，送康乃馨給我？他穩(wěn)穩(wěn)地答，不是傻，我是故意把送母親的花送給你，只因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親人，所以，即使我們兩人只有三只腳，也要互相扶持前行，不能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