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決定國家興亡

傅佩榮

政治領(lǐng)袖們身負重任，想盡辦法讓國家興盛。這不但是為天下蒼生謀求福祉，也是為自己身后的歷史地位而努力。能有這種觀念的應(yīng)該算是好的執(zhí)政者了。

但是如何達成這樣的宏愿呢?依儒家的立場，這是艱巨的挑戰(zhàn)，要在“德行、能力、智慧”三方面不斷修煉才有成功的可能。然而，有些人心存僥幸，總想找到一句什么口訣，就可以解決問題。

魯國的國君魯定公有一次請教孔子，“一言可以興邦，有諸?”一句話就可以讓國家振興，有這樣的事嗎?孔子回答：“話不可以說得這樣武斷，以近似的程度看，有一句話是：‘做君主很難，做臣屬也不容易。如果知道做君主很難，不是近似于一句話就可以使國家興盛嗎?”

國家興亡的原因原本十分復(fù)雜，即使專就君主的責(zé)任而言，也只能說“近似”而已。孔子認為，君臣如果知道自己是替老百姓做事，責(zé)任非常重大，需要好好努力，就沒有問題；相反，君臣如果不替百姓設(shè)想，反而作威作福，國家又怎么可能興盛呢?儒家特別強調(diào)“謹慎”二字，只要是替大家服務(wù)的事情，都要戒慎恐懼?？鬃釉杂碜隼?，說禹吃得簡單，對鬼神的祭品卻辦得很豐盛；穿得粗糙，祭祀的衣冠卻做得很華美；住得簡陋，卻把全部力量用在溝渠水利上，因此“禹，吾無間然矣”，對于禹沒有任何批評，因為禹戒慎恐懼，知道事情做好很難，所以努力在做。

還有一句話叫“人饑己饑，人溺己溺”，出于《孟子》。禹負責(zé)治理洪水，看到有人淹死，就好像是自己讓他淹死一樣。稷負責(zé)種植五谷，教老百姓稼穡，看到有人挨餓，就好像是自己讓他們挨餓一樣。如果執(zhí)政者能夠有這樣的心意，認為每一個百姓所遇到的困難都是我的責(zé)任所在，我要想盡辦法幫助他們，國家自然就會興盛。背后的道理是什么呢?執(zhí)政者要把自己的快樂憂愁和老百姓結(jié)合在一起，所謂“樂以天下，憂以天下”，以天下人的快樂為樂，以天下人的憂愁為憂。宋朝范仲淹把它引申為“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事實上，這句話不容易做到。后天下之樂而樂，誰做得到呢?等于天下人都快樂了，我這個領(lǐng)導(dǎo)人再來快樂，那你恐怕永遠都快樂不起來，因為天下總有人不快樂。但重要的是你要有責(zé)任感，要想盡辦法用你的知識、能力、才干，尤其德行來幫助百姓，始終戰(zhàn)戰(zhàn)兢兢、夙夜匪懈、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知道這是不容易做到的事情，任何時候都不松懈，專心盡自己的責(zé)任，這樣國家才可能興盛。

既然一言可以興邦，魯定公接著問了：“一言而喪邦，有諸?”一句話就可以讓國家衰亡的，有這樣的事嗎?孔子回答：“有一句話是：‘我做君主沒有什么快樂，除了我的話沒有人違背之外。如果說的話是對的而沒有人違背，不也很好嗎?如果說的話是不對的而沒有人違背，不是近于一句話就可以使國家衰亡嗎?”

作為執(zhí)政者，聽不進別人的諫言，別人的話和你的想法不一樣，你就不接受，完全不了解忠言逆耳的道理，這樣下去國家不就滅亡了嗎?所以“一言喪邦”是告誡身為領(lǐng)袖的人一定要謙虛，要能聽取不同意見，千萬不要自我中心，太過主觀。儒家思想非常忌諱政治領(lǐng)袖主觀太強，認為我有權(quán)力，我說了算，我就可以拍板定案，大家都得聽我的。這樣一來，大家都只說好話，不說批評的言論，社會怎么改善呢?最后恐怕大家都要陷于困境了。

孟子有個學(xué)生叫樂正子。他去魯國當(dāng)大官，孟子高興得晚上睡不著覺。別人問，你這個學(xué)生有什么優(yōu)點呢，他做大官你這樣高興?說實在的，樂正子的能力不是很強，德行也不是很高，但是他有個好處，喜歡聽取別人的建議。一個人如果非常謙虛，能夠聽取不同意見，別人就愿意給他建議、幫助，天下人都來跟他講怎樣做更好，他自然而然集大成，把所有好的意見匯集起來加以實踐，最后取得很好的效果。相反，如果你認為官大學(xué)問大，官大道德高，只要有了官位，說什么都是對的，就很容易讓一個國家走上衰亡之路。

我們今天在一個團體中也是一樣。你要能領(lǐng)導(dǎo)別人，首先要設(shè)法從每一個人身上學(xué)到一些長處，要能敞開心胸聽取有價值的言論。千萬不要聽到別人講自己的過失，就很生氣，找借口辯護，這樣一來怎么會改善呢?我們要學(xué)習(xí)古人的態(tài)度，譬如子路聽到別人說他的過失就很高興，大禹聽到有價值的言論會向別人拜謝，舜更了不起，他從別人身上選擇某些優(yōu)點，自己來加以實踐，到最后變成天下最偉大的一個圣人。

(摘自《雜文月刊》2009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