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焱如
太陽也讓露水給打濕了,紅紅的圓臉濕潤潤的,放射出的柔柔的光也凝聚著露水的晶晶的亮。
淡淡的黃土地上,一片瘦瘦的蒿草,青青的葉片,青青的枝稈昂首挺胸地站立著。枝稈長長的、細細的、筆直筆直的;葉片整整齊齊地向下垂著,像女孩剛梳理過的齊齊整整的頭發(fā)。露水凝聚在葉片絨絨的毛上,陽光一照,似掛滿的七彩珠子。
一群孩子,一群身材瘦瘦的像土地一樣樸實的孩子,手舉著禾鐮在割著蒿草。
經(jīng)歷過許多的風(fēng),經(jīng)歷過許多的雨,經(jīng)歷過許多的陽光,經(jīng)歷過許多的晨露,黃土地上的蒿草已經(jīng)長大,而經(jīng)歷過這許多之后的孩子卻還很小。
孩子們手中的禾鐮彎彎的,像彎彎的月牙兒。禾鐮黑黝黝的,和孩子們的臉、手臂一樣黑黝黝的。禾鐮是每年都來村子里打鐵的張鐵匠打的。張鐵匠的手藝真棒,一塊沒模沒樣的鐵,在爐火中燒得通紅通紅之后,張鐵匠用鐵鉗夾著,往鐵砧上一放,他和他的徒弟你一錘我一錘的一陣錘打之后,那鐵便成了月牙兒一般;隨后,張鐵匠又給它加上一圈鋼,再鏨出密集均勻的齒,一把禾鐮就銀光閃爍起來。張鐵匠打的禾鐮盡管瘦瘦的,用起來卻十分有力,十分得心應(yīng)手。
此時,瘦瘦的禾鐮很平靜,在陽光下放射出鋼質(zhì)里透出的冷冷的光。那些個雖不粗壯卻十分沉穩(wěn)有力的小手臂揮動著禾鐮,禾鐮輕輕地咬著蒿草細細的稈,發(fā)出輕微的“刷刷刷”的聲音,那是禾鐮與蒿草共同發(fā)出的哀婉卻是昂揚的低吟聲,這低吟聲盡管有些傷感有些苦痛,卻是沒有半點怨憤沒有半點絕望。在低吟聲中,蒿草倒下了。蒿草深知,自己已經(jīng)長大了,長大了畢竟要做一些事情的。
孩子們在割草,草葉上的露水隨著草的晃動向四周飄灑著。露水飄灑在孩子們的臉上,飄灑在孩子們的手臂上,飄灑在孩子們的衣衫和褲子上,他們也成了一株掛滿露水的蒿草,那樣濕潤潤、鮮嫩嫩的。
高高的天空中,堆滿了一團一團白色的云朵,像一大團一大團的棉花團。徐徐的風(fēng)吹來,將棉花團一般的云朵輕輕地切割著。那是天上的孩子在割草。
孩子們在割草。他們的腰彎彎的,彎向蒿草,彎向土地。他們覺得只有這種姿勢才能表達對蒿草對土地的愛。他們從小就養(yǎng)成了和大人們一樣對土地的一種虔誠。
孩子們在興致勃勃地割草。猛然,一個頭發(fā)蓬亂而焦黃的孩子尖叫了一聲。這來自土地深處的尖叫聲驚動了周圍的孩子,蒿草和土地忽地一下子調(diào)皮得沉默了。孩子們聚攏來一看,原來,蒿草中藏著一個鳥窩,鳥窩里躺著五個白生生的鳥蛋。
蛋,對于孩子們來說是最熟悉不過了,他們家都養(yǎng)著許多只大母雞。大母雞每天從雞籠里走出,一邊走一邊歡快地唱起“咯咯咯”的動聽的歌,這個時候他們就知道母雞下蛋了。然而,這雞蛋他們很少吃,大人也很少吃,只是逢年過節(jié)或家里人生病的時候才能吃上它。母雞生下一個蛋,母親就小心翼翼地拾起,放進籃子里,等攢到一定數(shù)量的時候,母親就將它提到小街上去換鹽巴和醬油。
此時,白生生的鳥蛋躺在溫暖的鳥窩里,像躺在鳥媽媽溫暖的懷抱中,是那樣的令人喜愛。孩子們看著看著,頓時想起了母親煎出的油酥酥的荷包蛋;想起了母親煮出的香噴噴的茶葉蛋;想起了母親蒸出的甜嫩嫩的蒸蛋糕……孩子們情不自禁地吞起了口水。
鳥蛋幸福地躺在鳥窩里,鳥窩里的鳥蛋足足有五個。
這時,那個眼珠子明亮得有如露水珠子一般的孩子的嘴里擠出了一句話:“要是把鳥蛋煮來吃該有多好啊!”孩子的聲音很低很低,低得幾乎沒有人能聽得見。
蒿草地上,蒿草靜寂,土地靜寂,鐮刀靜寂,孩子們靜寂。
“不!這可是鳥媽媽的心肝寶貝,鳥媽媽失去了它,會哭成淚人的?!?/p>
“鳥是看重我們村子才在這里做窩下蛋的,可別傷了鳥的心。”
“留下鳥蛋可以孵出更多的鳥,我們村就有了更多的鳥媽媽和鳥孩子?!?/p>
于是,孩子們鄭重決定,留下藏著鳥窩鳥蛋的那一部分蒿草不割,讓它保護鳥窩鳥蛋。
鳥蛋幸福地躺在鳥窩里,鳥蛋幸福地躺在孩子們的心里。
鳥窩里的鳥蛋看著割草的孩子在幸福地割草,聽到了孩子們的鐮刀、蒿草共同唱出的一支“珍愛生命”的歌。◆(作者通訊地址:江西省樟樹市廣場路145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