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虐式勤政的是與非

黃　波

勤勉是一種美德，但也要因人而異，因事而異。

在中國歷史上的皇帝系列中，朱元璋堪稱最勤勉的皇帝。吳晗先生所著《朱元璋傳》曾評價說：“朱元璋用全部精力、時間，管理他所首創(chuàng)的朱家皇朝”，又繪聲繪色地描述道：朱元璋“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辦公，批閱公文，一直到深夜，沒有休息，沒有假期，也從不講究調(diào)劑精神的文化娛樂”。吳哈還統(tǒng)計了朱元璋的工作量：“平均他每天要看或聽兩百多個報告，要處理四百多件事”。這些介紹一點兒都不夸張，從《明實錄》和其他史籍中，關于朱元璋勤政的記載可謂比比皆是。朱元璋死之前，遺詔曰：“朕膺天命三十有一年，憂危積心，日勤不怠，務有益于民?！薄皯n危積心，日勤不怠”，這是大實話，可是稱勤政的目的是“務有益于民”，就只能讓人莞爾了。

朱元璋的勤政給其身體帶來了嚴重損害，如吳晗所說：“他把全副精力處理國事，過分緊張疲勞，五十歲以后，體力便支持不住了，害了心跳很快的病癥”。一個人的勤勉，居然到了傷身的地步，而且這個人還是富有天下口含天憲的皇帝，這是一件值得玩味的事情。人們的第一反應當然是大加稱贊，勤勉總比懶惰好，哪怕目的是為了家天下，一個勤政的皇帝也是個好皇帝。

然而，細細考究，朱元璋自虐般的勤政，其中的是是非非，還真的一言難盡。

首先得問，一個皇帝，如此自虐般的勤政，有無必要?在中國古代的政治架構中，皇帝盤踞在金字塔尖頂，在他的下面有多個分支，如果總是越過多個層次，直接從尖頂插一竿子到底，其運轉效率之差是可以想見的。事無巨細，均要親自掌控的朱元璋就犯了這個管理學上的大忌。他雖是歷史上最勤勉的皇帝，卻未成為最成功的皇帝，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因素。

其次，應該追問這種自虐式的勤政，究竟給當時的政治和社會帶來了什么樣的影響?要說正面效應，自然也是有的，那就是在皇帝的嚴密監(jiān)控下，官員們會克制和謹慎一些。但相形之下，負面效應顯然要突出得多。大權獨攬，小權不放，皇帝和官僚隊伍之間的基本信任蕩然無存，這樣的政治生態(tài)中，只能誕生消極、敷衍、只求無過的平庸官吏。終洪武一朝，除了開國功臣，幾乎沒有治世之能臣，頗能說明問題。另外還必須注意，朱元璋的勤政，是其廢除丞相后的一種不得不然。本來在明以前的王朝中，丞相是事務官之領袖，直接對皇帝負責，在制度設計中具有舉足輕重的作用，“圣君賢相”的合作才能產(chǎn)生盛世。而朱元璋廢掉了總攬庶務的丞相，等于逼迫自己走上了自虐式勤政的道路，豈非咎由自取?而廢相的惡果更難以估量，清初著名思想家黃宗羲就直截了當?shù)卣f：“有明之無善治，自高皇帝罷丞相始也?！?/p>

最后，我們不得不歸結到一個根本性的問題。朱元璋自虐式勤政的本質是什么?一言以蔽之：君權空前膨脹的產(chǎn)物。歷史發(fā)展到了朱元璋這里，他不相信任何人，不能容忍原本已足夠強大的權力留下絲毫縫隙，大大小小的事務除非緊緊捏在他自己手里，絕不會有安全感。這是歷史的倒退，而沒有絲毫進步的氣息。

原載2008年11月8日《湘聲報》

●廣東省湛江周文燕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