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哈林
天熱的季節(jié),大家都想找一清涼處,好好涼快涼快,喝涼水,吹涼風說涼話……美美地享受著那樣一種生命的愉快清爽和自由,還有散漫。
現(xiàn)代社會不像過去,如今替代清風明月的是空調和電視,人們老鼠般的窩在洞里,唉,窩就窩著唄!有好多感覺老是在清晨刺激著還在床上的我。那天,我忽而聽到一種清脆的腳步聲,十分有節(jié)律地走著,那聲音極像一位少女或是少婦在朝著腳步走去的方向,腳步聲不絕于耳,好像老也走不完似的。我有些奇怪,自語道:這人怎么老是在后院里走呵,似乎是要走進我夢里或是攪擾我的夢。睡在我身邊的女人說,那是下雨后,樓上的水滴下來的聲音,我于是赤條條起來走向窗戶細瞧,那哪里是人,是雨水聲呵。是一家商務酒店的空調正向下滴著冷熱交接后的水,水滴徑直到了樓下一雨棚上,那水滴落雨棚的聲音恰好就是那種腳步聲,經雨棚后那水便悄然入地,沒有了聲音。
我忽然想起了我的好友禎勇,他大學畢業(yè)和我一所高中教書,第一次發(fā)工資就買了雙高跟的火剪皮鞋,走起路來也是這么咯噔咯噔帶勁,只是比我近幾日清晨聽到的聲音更有力量些。我們那個時候踩著青春的腳步,地球主人般地過著一天更比一天新的日子,和學生一起共同青春著生命的分分秒秒。有一個女生高考后名落孫山,本不想讀書了,后因禎勇又來參加復讀,禎勇給她教著數(shù)學,百分制的考試她每次不過5分,有一天這女生讓我捎給禎勇一個精致的盒兒,我才知道那女生是愛上了禎勇。為每天能看看自己心愛的老師才來復讀的,她上課走神,吃飯走神,睡覺也走神。又突然在一天離校不讀了,再之后她說她是社會青年了,常給禎勇送些東西,比如家制的腌菜、煙卷、還給他煲湯,當然這些我們幾個都參與享用了。就這樣一段時間后,女孩兒覺著有些不可及,就跑到南方的親戚處就業(yè)了,后嫁給了一個澳大利亞商人,去年回來時還說著些外語,她向我問禎勇,我說你的禎勇老師走了,她就去禎勇的墳前守了三天,茶水都不沾,之后就又和她的那位澳大利亞丈夫回去了。
禎勇是肝臟出毛病去的,他走之前,我常在病床前伴他,和他說著一些與病無關的愉快的事兒,還說著一些他病好后的情況,因此一天禎勇說,我好后我們找個自在的地方好好樂樂。一天我問他入院后是否有過想女人的念頭,他搖搖頭說,零星半點兒感覺都沒有,那些天他一直腹脹,弄得他十分不舒服,他老是說現(xiàn)在社會進步了,醫(yī)學退化了,要是華佗在,他早好了,弄得他的同學主治醫(yī)生一臉的尷尬。禎勇哪里想到自己是肝癌晚期?!在最后的日子里,我終于在一天和他抱頭痛哭,我的失態(tài)告訴了他真相。二十多天后,禎勇就平靜地告別了他熱愛的生命世界……禎勇走了,他的腳步聲只能是記憶了,我好像不能老是想他的,一想我便沒了章法;一想我就沒辦法……
人走如燈滅,昨日還與之歡聲笑語,握手擁抱感受著體溫和友好的人,今天就像一縷青煙,不知飄到哪里去了,生命的原存在和另存在原來是有很大的區(qū)別的!我對氣息的感覺是很看重的。這一點源于二十多年前我去一家大醫(yī)院做支氣管擴張手術,我的一護士女友,在送別我的時候淚流滿面,青春的她脫下帶有她體溫和體香的紅肚兜給我揣著,說裝在貼身的衣服里,它會像我一樣護著你的。我于是一直帶在身上,生怕那氣息跑掉,那種氣息伴著我,使我生命信念堅守,讓我戰(zhàn)勝了生命中好多艱難和坎坷,手術大獲成功,我知道除了醫(yī)術外,那紅肚兜才是生命的藥。再后來我又患了腫瘤,又失去弟弟,好多好多,都因為有紅肚兜的氣息,我才挺過來了。
挺不過來的是我有時獨自躺在床上兩眼直視天花板的時候,我忘記了所在,我找不到我從哪里來,到哪里去,忘記了我是誰,在那樣的時候,容易找不到方向,就像在沙漠走失一樣,雖有樓蘭古國的方向,面對的卻是漫天黃沙。我聽西域人講過一個文革期間的故事,說一個人在塔克拉瑪干大沙漠迷了路,后見一車駛來,慌忙上車,哪想到是囚車送去關押的,下車后他費盡口舌解釋都無用,將他和犯人同關了近10年。關押期間,他突然變得無語,好多人以為他是個啞巴,他終日從窗戶向外對著一棵胡楊樹發(fā)呆。10多年后他被平反,這時他已變得不會說話,只跑回關押他的那間屋子外,抱著那棵胡楊痛哭了一場?;蛟S他能堅持,是受到了那棵胡楊的啟示的,胡楊面對那么多的惡劣,頑強地堅持住了生命。
一次筆會遇見西域散文怪才劉亮程,他給我講了一個讓我生命倍受感動的事兒來。他說他一天在草原放馬前行,突然聽到身后有一匹母馬深情的嘶鳴,只一氣兒的工夫,那馬跟上來了,所騎公馬受到鼓舞,開始快速奔跑起來,兩匹馬兒親密地頭挨頭地向前跑,速度越快,劉亮程覺著越平穩(wěn)。后來劉亮程丟了馬鞭,他說當他目擊它們愛情力量的時候,揚馬鞭就是罪過了。劉亮程本以為它們會有更深入的事兒的,但卻沒有,它們就是在奔跑中完成了生命的愉快和幸福。
正像我在清晨把水滴落雨棚的聲音聽成是少女向前的腳步聲一樣,那聲音傳遞的也是一種愉悅和幸福的。
看來呵,生命的方向就是愉悅和幸福的指數(shù)問題。
原來,禎勇、二弟和好多的離我們而去的朋友們真是幸福的人呵,哪有什么生命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