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故事(二)

籮　筐

從孩子的房間回來，看到床上正在上網(wǎng)的老公。我們繼續(xù)討論下一步該怎么辦?

老公跟他的老板談話的結(jié)果是這樣的：老公還可以繼續(xù)工作到一月底然后離開，再發(fā)一個月的工資。我感到時間很短促，有點喘不過氣來。因為兩個月之內(nèi)要找到一份工作基本是不可能的。老公從事的是管理規(guī)劃工作，而現(xiàn)在被裁的也正是他們這種類型的人員。工資偏高，歲數(shù)不大不小，負責(zé)的工作不是非要不可的。我們原來擔(dān)心他很可能受到這次金融風(fēng)暴的沖擊，就是因為他的工作性質(zhì)。老公的公司一直不景氣，半死不活的狀態(tài)。去年十月份公司就賣給了私人。那時候老公頭一個感覺就是公司要有大動靜。因為俗話說“新官上任三把火”，加上公司的運營狀況，老公已經(jīng)隱隱約約感到前途莫測，不免為自己擔(dān)心起來。老公幾次三番談到自己對于自己工作的擔(dān)心，我都是好言相勸，勸他不要太擔(dān)心。他工作努力，經(jīng)常受到老板好評。年終工作評價也不錯。現(xiàn)在看來安慰老公不如說安慰我自己。自己給自己灌迷魂藥罷了。

老公又提到明天老板還要跟他談話。他自言自語道：“他還能說些什么呢?”我說：“嗨，大不了安慰安慰你的這顆受傷的心靈唄!”一夜無話。兩個人都沒有睡好，翻來覆去。畢竟是件天要塌下來的大事。很多事情要考慮，頭緒很亂。

早上，老公照例一大早起來送多多上學(xué)。我家老三昨天晚上擠在多多那里睡了一晚上，因為多多和他爸爸要早走，所以我就把老三抱到我們的大床上。聽著他均勻細小的呼吸，看著他幼小的身體蜷縮成一團，緊緊地挨著我，那么嬌小那么無依無靠，我的身體里就滋生出一種母性的情緒：我要盡我的全力好好保護他。保護好我的孩子們，保護好我們這個家。

收獲真情

要出門的時候，我給老公打電話，希望他能把老三送到幼兒園。因為以前都是他送老三上幼兒園，我對于幼兒園路線不熟悉。打了無數(shù)個電話都不通，心里不由煩躁起來。我知道他的老板要和他談話。怎么談了這么久?同時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哼，事情已經(jīng)壞到這個地步，還能壞到哪里?

好不容易撥通了電話，老公說他馬上就到。我們在一家加油站進行了交接手續(xù)。老公看來表情有點不自然，左顧右盼，盡量躲開我迎面而來詢問的目光。老公簡單敘述這次見面是人事部副總和他自己的老板一起和他談的，主要是為了開導(dǎo)他。他們首先肯定了他的工作成績，也向他保證不是老公的工作表現(xiàn)不好，而是公司經(jīng)濟狀況不佳，在這場經(jīng)濟危機中耗不動了。再不做點大動作，會全軍覆沒。這次年后的大的人事調(diào)整，很多人都被解聘。上到高級副總裁下到蘿卜頭，涉及面很廣。人事部的副總是一個慈祥的老太太，跟他解釋在美國被解聘是常有的事情，實在沒有必要太難過。她自己和老板都被解聘過，而且都不止一次。后來老公跟我證實在美國平均一個人一生要被解聘兩次。

老公跟他們講起今天上午送多多去學(xué)校，多多在路上一反常態(tài)，一直一言不發(fā)。等快到學(xué)校的時候跟他說了一句話：“Daddy，Can you cancelmy Nickelodean Magazine?(爸爸，你能把給我定的尼克羅尼雜志取消嗎?)”這是多多竭盡腦汁能想出來唯一的一條能幫助家里節(jié)源的合理化建議。就這么一句老公的眼圈紅了。人事部的老太太聽了這句話，竟也鼻塞了，開始抹起眼淚。

老太太和老板提出來如果我們家準(zhǔn)備搬回芝加哥，公司可以解決搬運資金問題。因為他們知道我們芝加哥的房子還沒有賣掉。并且，老板提出讓老公參加一個申請工作的培訓(xùn)班，公司出錢，一個月兩千，主要是提供各種幫助，以便申請工作。人事部門的老太太更是熱心得不得了，她主動提出自己的老伴已經(jīng)退休，原來也是公司高管，現(xiàn)在為了發(fā)揮余熱，自己開了一個公司，主要是幫助他人找工作，提建議?？梢詿o償幫助他!

老公有一個關(guān)系不錯的副總Derrick，平時愛開玩笑，跟大家的關(guān)系都不錯。老公告訴他希望能和他一起共進午餐，這樣能聽到他一些建議。Derrick很痛快地答應(yīng)了。中午吃飯期間，賓主愉快。老公覺得受益。老公就問是否能夠和他經(jīng)常見見面，聊聊天。Derrick馬上說：“不行不行，我很忙，而且我要回家和家里人在一起?！崩瞎宦犝f，也就作罷，老美注重家庭生活，無可厚非啊。老公當(dāng)天晚上吃完飯，查看信箱，發(fā)現(xiàn)一條醒目的來電，打開一看，Derrick的。Derrick在信上寫道：我回家跟我老婆說了你的事情，我老婆說你的情況比我和家人在一起更重要。所以你隨時可以來找我

這些善良的同事和朋友哪，我們永遠記住你們的好!

老公的心情開始穩(wěn)定下來。有這么多熱心人的幫助，雖然還要重新找工作，但是畢竟不是他一個人的力量啊，最可貴的收獲是真誠的幫助，是關(guān)心，是溫暖。

老公回到家里跟我提到公司可能幫助我們搬回芝加哥。雖然沒有確定下來，人事部門還需要跟上面的頭兒通通氣。這給了我們一個希望。畢竟芝加哥的房子賣不掉，有人住著比空著強。至少減少了一個房子的負擔(dān)。但是回頭想想，還是不妥，因為如果搬家回去，老公沒有工作，我的工作又要重新找，現(xiàn)在這個形勢，幾乎所有的單位和公司都暫停招人。如果幾個月找不到工作還不給急死!何況我目前很喜歡我自己的工作，而且工作得心應(yīng)手，一想到要離開就心里絞痛不已。我跟老公說：“嘿，這搬家費說給你跟沒給一樣!”

第二天上班，接到老公電話，老公拉著官腔說：“我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給你?！蔽艺f先說那個壞消息。老公說，公司不準(zhǔn)備給他搬家費。我心往下一沉，又問，那么那個好消息呢?老公說他的老板通過商量，決定給他上班時間延長兩三個月，這樣他可以工作到四月底。這絕對是個好消息。因為這樣我們又能有三個月去努力。

懂事的孩子們

下一步我們著手找一個好的房子中介。我們年前就打出咨詢廣告，看誰對賣我們的房子有興趣。結(jié)果收到了17個回復(fù)。我們打電話面試和經(jīng)過篩選，終于找到一個和我們的理想比較接近的中介。她接收到我們的簽字以后，馬上就找人把我們芝加哥房子前面的大雪給鏟了。芝加哥今年冬天空前寒冷，零下二三十度!據(jù)說積雪有小一個人高!我很慶幸我們能在溫暖的阿利桑那州享受溫暖的陽光和綿綿細雨。

老公開始尋找工作的旅程。他比我對未來更充滿信心。他認為自己可以找到更適合的工作。我運籌帷幄，提早準(zhǔn)備應(yīng)付可能的經(jīng)濟危機。抓住任何一個加班的機會積極工作。

大兒子多多和兩個弟弟開始分擔(dān)家務(wù)活的重擔(dān)。多多收拾碗筷廚房，老二負責(zé)地面清理，老三幫忙收拾桌椅。讓我感動的是，在我忙了一天工作回來以

后，展現(xiàn)在我面前的是洗好整理好的衣物，地面已經(jīng)吸塵，桌子擦洗過，都是孩子們做的!地面還算干凈整潔，廚房有條不紊。這些在不久的以前對于我來說都是癡心妄想，根本不可能讓孩子們做的事情。老公一直比較心疼孩子們，舍不得他們干活。以前經(jīng)常跟我辯論男孩子嘛，用不著那么要求孩子做家務(wù)。為此我們有分歧?，F(xiàn)在看到我辛苦工作，他就調(diào)動起孩子們的積極性把家務(wù)活包攬過來。為的是讓媽媽回來以后有一個好心情。

經(jīng)歷了這些天的調(diào)整，我們的心情已經(jīng)從最初的慌亂歸于平靜。我們帶孩子去游泳，去動物園，帶孩子課外學(xué)習(xí)。偶爾也打打牙祭。我和老公都相信這些年在美國的生活磨礪和多年懷抱的理想不會因為這個經(jīng)濟危機的到來而毀滅，相反，我們這個家更加團結(jié)向上。

裁員不是災(zāi)難

一次我偶爾從其他網(wǎng)站上看到一段文章，是一個同樣遭受經(jīng)濟危機影響的男人寫的：

很長一段時間以來生活波瀾不驚，日子得過且過，對任何東西事物已經(jīng)是麻木不仁了。我不喜歡過平淡的生活，喜歡生活中不時冒出什么東西來。上星期我聽到公司里有謠傳說要裁員，而且我感覺這次自己95％的可能將被裁員，頓時興奮。我是個天塌下來無動于衷，唯恐天下不亂的人。從上星期五我就開始準(zhǔn)備，把我的上班的臺子、抽屜……收拾得干干凈凈，一塵不染。把計算機、顯示器……也清洗一遍，看上去像新的一樣。臺上種的植物換上清水。我把每一樣?xùn)|西都貼上條子，別人一看就知道什么地方放的是什么東西?；艘徽鞎r間。我想我離開的時候，留下的東西不應(yīng)該亂七八糟，必須是有條不紊的。今天早上一到辦公室，我自己看了都有點不相信，十三年來，這是最干凈的一次。今天我把我私人所有的東西已經(jīng)清理，不能扔掉的也搬到車里帶回家了。

萬事俱備，只等裁員通知了。

想想真幸福!我盤算著怎么渡過裁員最美好的頭幾天。我應(yīng)該是上午十點左右離開。我應(yīng)該首先找個咖啡店(星巴克怎么樣?)買杯咖啡一邊看著外面車來車往，一邊慢慢品嘗杯中咖啡的芳香。中午一定得找一家自己喜歡合口味的中國餐館。吃完中午飯，回去好好睡個午覺。

晚上絕對不能把被裁員的事告訴孩子他媽，否則大吵大鬧，大打出手，雞犬不寧……好日子沒開始，就會胎死腹中。接下來幾天，照樣裝模作樣去上班，傍晚回家。我早就計劃好該做什么。帶上釣魚的工具找地方釣魚；找附近有什么地方學(xué)騎馬的地方看看能不能學(xué)會騎馬；去看水族館；去看動物園……真是too much fun，too littletime!

在我看來，這個父親完全可以把此事在頭一個時間內(nèi)告訴孩子他媽。畢竟是你攜手的妻子。現(xiàn)在需要的是夫妻家人同舟共濟，共度難關(guān)。裁員不是世界的末日。應(yīng)該是新生活的開始。

我曾經(jīng)感動在四川汶川大地震之后，溫家寶總理曾經(jīng)親自在黑板上寫下這么幾個字：多難興邦。那么我們呢?盡管我們是被這場危機沖擊最大的一個家庭之一，但是我們也收獲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