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玉

魯 瓜

男人經過花鳥市場，被一位年輕人喊住。年輕人友好地看著他，沖他招手。嗨，過來!

男人一怔，喊我?

年輕人咧開嘴，露出兩顆調皮的虎牙，過來!

年輕人面前擺著幾顆石頭。大的拇指般大，小的小指般小。買兩顆吧!年輕人指著他的石頭，說，放魚缸里，很漂亮呢!

買兩顆?男人懵怔，這是普通的石頭啊!即使你把它們從一萬顆石頭里面挑選出來，它們也不過是普通的石頭。

不，它們是花玉。

花玉?

或者叫不含玉的石頭，花玉是我起的名字……這樣的玉，雕不成手鐲和墜子，卻可以放在魚缸里觀賞!魚缸里一定得有石頭和水草，有石頭和水草才有河的樣子……當然你可以自己去河邊撿石頭，但是買了我的石頭你就不用再去撿了啊!金魚們圍著這些石頭做游戲，吐泡泡……多漂亮的花玉啊!

男人笑了。他笑年輕人的表情。年輕人的表情認真并且鄭重，充滿自豪感。似乎他真的守著一堆價值連城的寶石。似乎面前的男人是他最重要的客戶。

這么貴重的花玉，我可買不起啊!男人跟年輕人開起玩笑來。

怎么會買不起?年輕人看到了將石頭賣出去的希望，說，每顆只賣三塊錢。

三塊錢?

我當然想賣五塊錢。年輕人攤開手，再一次露出嘴里調皮的虎牙，可是我媽只讓我賣三塊錢。

男人直起腰，他想他好像明白一些什么了。似乎面前的年輕人是一位傻子。他從河邊撿來幾塊石頭，然后拿到花鳥市場賣錢。男人數了數，年輕人面前共有五顆石頭。一共十五塊錢?男人問。

全買了的話，十二塊錢就夠了。年輕人說，給你算批發(fā)價。

男人再一次笑了——他的客廳里真的有一個魚缸。他的魚缸里，真的缺幾顆石頭。當然這些只是普通石頭，不值錢的普通石頭，可是這些石頭給了年輕人最美好最純粹的期待?，F在，男人想，他只需花掉十二塊錢，就可以給這個年輕人再送去一份最美好最純粹的快樂。

難道不劃算嗎?

男人真的買下了年輕人的五顆小石頭，放在手心里握著，站到馬路邊等候公共汽車。這時是黃昏，太陽掛上遠方的樹梢，給城市鍍上金黃色的迷人輪廓。一位中年婦女快步走到男人面前，跟他說了一聲謝謝，手里捧著他給年輕人的十二塊錢。

我兒子剛才賣給您石頭，希望您不要介意。女人說，他的智力有些問題。

女人似乎在努力回避“傻子”這個詞。

男人說沒關系的，我喜歡這些石頭。

女人再說一聲謝謝，可是這些錢必須退還給您……否則的話，我們豈不成了騙子?

我不是這個意思……

知道您是好心人。女人說，我一直看著，我就在不遠處賣花盆……每一次，當他成功地賣出石頭時，我都會把錢退還給買石頭的人……我必須這么做……

這些石頭難道不是他從河邊辛辛苦苦撿來的嗎?

當然是。女人說，每天早晨他都會去河邊撿幾塊石頭，然后一整天都守在這里賣他的石頭，有時他也會給我添一把手……其實最開始是我要他這么做的。我想，總得讓他擁有一份屬于他自己的快樂……

他快樂嗎?

當然。女人說，他認為自己也能賺錢，也能養(yǎng)活自己……他其實很懂事的……他總是把賣到的錢交給我……

女人紅了眼圈，仍然捧著那十二塊錢。

男人只好收下錢。買石頭的人多嗎?他問。

不是太多，但每天都有。女火說，每一次見到有人買他的石頭，我都會從心底感激他們。雖然他們算不上真正的顧客，然而對我們來說，卻是真正的上帝。他們善良、大度，充滿悲憫之心；他們仁慈、博愛，讓我和兒子的世界不再寒冷。他們，還有您，難道不正是我們母子倆最尊貴的上帝嗎?

男人握著五顆小小的石子，與女人告別。公共汽車上，他突然想，或許有一天，這城市的所有魚缸里都會擺著幾顆這樣的小石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