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說還休

王亦舒

生怕離懷別苦，多少事，欲說還休。

——李清照

說起欲說還休，總是讓我想起詩詞中的愁緒，國愁、家恨、思念、悼亡?！俺睢笔乔嗌俾祥_出白色的花，縱然糾葛，看上去也清晰明艷，純凈無睱，暗香涌動。那些略帶感傷的詩詞，是詩人那顆柔軟細膩的心最好的表現(xiàn)。心中結(jié)著愁怨的人，因為有著會感動的心，便是人世間最美麗的生物。

喜歡走在詩人哀愁的筆觸下，尋訪一段段讓人感動又嘆息的往事。

采采卷耳，不盈頃筐。嗟我懷人，寘彼周行。

——《周南·卷耳》

《詩經(jīng)》中的愁緒，該是有文字記載的“愁”最古老的表現(xiàn)方式了吧。想象著站在山岡上的思婦，采著卷耳，忽然想起了遠方的征人。思念使她無心勞作，很長時間也采不滿一筐，于是索性將筐放下，在大路邊張望，幻想著征人回來時的情景。

思念里，很多的一部分，該是愁吧。很多時候，人們會陷入思念的網(wǎng)，不能自拔，思念的人或事越遙遠，思念的程度就越深，當那些被我們經(jīng)歷的往事無法重現(xiàn)，譬如似煙的、過往的歲月，思念中的愁緒就多了十分。詩中的女子，日夜思慕著遠方的人，卻遲遲得不到音信，那樣的失望，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傾訴的吧，此刻的她，該是怎樣的欲說還休呢？

誰道閑情拋棄久？每到春來，惆悵還依舊。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辭鏡里朱顏瘦。河畔青蕪堤上柳，為問新愁，何事年年有？獨立小橋風(fēng)滿袖，平林新月人歸后。

——《蝶戀花》馮延巳

這是一首完全寫愁的詞。閑愁纏綿，縈繞心頭，每到春暖花開時，依舊是惆悵憂愁。為了忘卻，天天在花前月下痛飲美酒，不顧鏡子里容顏憔悴人消瘦。為什么伴著這草、這柳，面對著明媚春光，無端的閑愁總是年年襲來。獨立小橋風(fēng)滿袖，平林新月人歸后。

很特別的詞，沒有敘事，沒有抒懷，只有工筆細描。一個消瘦的男子，因為無法擺脫郁結(jié)的愁緒，于是借酒澆愁。他哪知借酒澆愁愁更愁，那隱隱的惆悵，注定要糾纏著不幸的他，年復(fù)一年，心中的憂苦，又向誰來說呢？有時候，人們不得不相信，那些殘忍的事情，是一種宿命，即使努力掙脫，也無法釋然。想必詞中的人，就是無法逃脫宿命的殘忍吧。讓那憂愁，日夜牽絆。

芙蓉落盡天涵水，日暮滄波起。背飛雙燕貼云寒，獨向小樓東畔倚欄看。浮生只和尊前老，雪滿長安道。故人早晚上高臺，寄我江南春色一枝梅。

——《虞美人》舒亶

荷花敗落，秋水長天。那雙燕兒何故分離，貼著秋云各自飛去。光陰荏苒，雪染長安大道。我想我的那老友，此刻定在高樓上把我想念，他會寄來一枝臘梅，為我送來江南的濃濃春意。

文人遭貶即作文。何況是類似于烏臺詩案這種冤案。當詩人憑欄遠望，看到的不是盎然的春意，卻是滿目蕭瑟，枯荷，滄波，孤燕。那脆弱的心，怎禁得起如此這般愁苦的碾壓，于是忽然想起那過往的歲月，想起不知身在何方的故人，想必他現(xiàn)在應(yīng)在江南，他定會思念著這不幸的我，正如此刻的我，想念著他一樣。也許他會用他特有的方式鼓勵著我，為我寄來梅花，當作是寄來了江南春天的融融暖意。如果是那樣，我就真的可以感受到這人間的溫暖了嗎？詩人不明了，作為后人的我，亦無法揣測那時他的心情。但他的憂愁，卻是清晰可見的，只嘆那才華橫溢卻命運多舛的詞人，那時，竟無處話凄涼?？v使看到久別的老友，也該是欲說還休吧。

“愁”是郁結(jié)在古典詩詞中的一個解不開的結(jié)，因為它的存在，一段又一段的歷史和往事被人銘記?？筛杩善?，可惜可嘆的命運，讓人惦念至今。他們的惆悵與他們的苦苦追尋，是不滅的傳奇。

那些道不盡的愁緒，最后，可以這樣概括吧：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愁，向來是古代文人手中不離不棄的那把紙扇，尤其是詞人，往往將后世的我們帶入愁緒滿懷的境地，而這境地甚至根本就沒有“愁”字的存在。

作者從《詩經(jīng)》中輕擷一句，寫了思婦念夫之愁；通過對南唐馮延巳的詞的解讀，講述了委婉情深的相思之情；在《虞美人·芙蓉落盡天涵水》中，作者的分析重現(xiàn)了冷寂孤寥的氣氛、對友人的一片深情。

作者以時間為序，融入不同側(cè)面的詩詞，剖析了很有代表性的例子。情景交融，又不乏理性意味。首尾呼應(yīng)，終使讀者從各式各樣的哀愁中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