詰問，回應(yīng)生命的教育自覺

孫　寧

對教育的一切都心懷期待，充滿親切感，關(guān)注教育問題的過程和結(jié)果，對教育有自知之明，明白教育的蘊涵，在不斷吸取先知先覺教育精華的基礎(chǔ)上，力求自己教育行為的盡善盡美，以此作為自己幸福感和成就感的基礎(chǔ)——每一位教師都應(yīng)該追求這樣的教育自覺。一名缺乏“自覺”的教育者，他的行為可能是“高效”的，但必然也是“蒼白”的和“乏味”的。

——題記

一日傍晚步行回家，看到兩個孩子將繩索系起來套在樹杈上蕩秋千。這是兩個大約六七歲的孩子。他們一個坐在“秋千”上笑得前仰后合，一個在后面用力地推。隨著“秋千”陣陣劇烈的擺動，這棵行道樹發(fā)出“吱吱呀呀”的響聲，整個樹冠也隨之搖晃起來——這是一棵剛栽上不久的小樹。一邊是天真浪漫的孩子，他們也許在為自己的創(chuàng)意而歡騰雀躍；一邊是苦不堪言的小樹，若不及時施救，很可能會為這兩個孩子一時的快樂付出生命的代價。無疑，我得制止這樣的玩耍。

想了一下，我若無其事地走過去，把耳朵輕輕地貼在樹干上，一秒，兩秒……我在耐心地“傾聽”。兩個孩子見狀，停下了玩耍，好奇，而且疑惑。一個孩子怯怯地問：“叔叔，你在干嗎？”我說：“我在聽樹說話，這棵小樹告訴我它被繩索勒得很疼呢，我聽到了它哭泣的聲音。”兩個孩子更加疑惑，也跑過來將耳朵貼在樹干上聽，好一會兒，才自言自語：“沒有啊?！焙鋈婚g他們像是悟出了什么，互相對望了一下，看看我，然后拽下繩索一溜煙兒跑了。

望著孩子漸漸消失的身影，我想，教育者在道義上被社會寄予了無窮的希望，無論何時何地，都不能忘記了自己肩負的責任。而且，教育兒童的時候，應(yīng)該用自然的方式介入，沒有恐嚇，沒有強制，甚至不需要灌輸?shù)览?。教育，首先要讓孩子感受到教育者人性的美好，要讓自己受教育的過程成為人生美好回憶的重要組成部分。常常想起這個溫暖的故事，常常為這兩個幼小生命的瞬間敞亮而感懷不已。

把這個故事講給老師們聽，他們也非常認同我的教育機智?？墒?，當我把它講給學(xué)生們聽的時候，始料未及的一幕發(fā)生了——

大多數(shù)人聽完故事掌聲雷動，只有一個學(xué)生沒有鼓掌，而且，還嘀咕了一句什么。無意中我注意到了這一個細節(jié)，就讓他說說有什么見解。這個學(xué)生出奇地大方，他說：“老師，你怎么就不認為當時那兩個孩子是被你嚇跑的？你想，天馬上就要黑了，你作為一個陌生人，還說樹里有哭泣的聲音，這是不是夠可怕呀？”

一語驚醒夢中人。是啊，教育作為價值引導(dǎo)的工作，總是被教育者賦予了帶有理想色彩的善良的期待，但是現(xiàn)實是很具體的，我們需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那兩個孩子固然有可能通過角色換位、移情體驗理解了我的意圖，但是，畢竟也有合適而充分的理由說明孩子是帶著疑懼和不解的心態(tài)離去的。如果是那樣的話，我成全了一棵小樹，卻傷害了兩個孩子：他們以后還能像這一次一樣快樂嗎？他們還會在傍晚時分出門玩耍嗎？他們還敢和陌生人說話嗎……也許，我當時可以和他們先攀談一下再引導(dǎo)他們；也許，我當時可以幫助他們找一找別的“蕩秋千”的辦法。

這是一個不期而遇的教育場景。也許，任何人永遠都找不出一個最好的、最標準的方案來解決這樣一個“看似平常卻奇崛”的問題。給我?guī)韽娏艺饎拥?，是我自以為找到了一個貌似合理的答案，而停止了對問題、對孩子持續(xù)的思考和關(guān)注?；钌纳軒Ыo教育者的，永遠是無限的體會人性、體會成長的空間，它拒斥一切一蹴而就的果斷和強力，它需要永無止境的教育者的教養(yǎng)與耐心。

老師們對我的認同緣于教育學(xué)角度的合理性，而這位學(xué)生的質(zhì)疑卻基于生命的豐富性和差異性。教育，“始終指向一個個永無重復(fù)、永難窮盡的生命個體，始終以成全每一個健全和富有個性的人為自己最根本的目的”（張文質(zhì)語）。這就需要我們教育者多一點想像力，多一點創(chuàng)造力，再多一點熱情。上述案例（包括所有教育案例）的解決途徑存在著無限可能性，而且每一種策略其實都可能帶來了并不確定的多種結(jié)果。在任何情況下，教育都不可能完美，但是教育者可以推測哪一種結(jié)果是完美的，然后沉迷在這種信念和追求中，通過實踐不停地重構(gòu)“心靈經(jīng)驗”，提煉屬于自己的教育藝術(shù)。

教育，不是一錘子買賣，它需要不斷深入的詰問與反思。正是通過一次次詰問，一次次實踐，一次次反思，教育者的心靈經(jīng)驗才逐步豐富起來、成長起來。教育，沒有悲天憫人、時刻對孩子惺惺相惜的體悟，是很難做好的。比如，一位無論多么優(yōu)秀的教師，在關(guān)注自己教學(xué)合理性的同時，都不應(yīng)該忘記自己的“合理”指向的可能僅僅是部分學(xué)生，而對另外一部分學(xué)生卻可能是“殘酷”的和“不人道”的。這樣，面對一個個獨特的學(xué)生，他才不會固執(zhí)地用一種聲音淹沒另一種聲音，他才不會千方百計地剝奪學(xué)生的話語權(quán)。他會時常要求自己作出這樣的回答：“這樣做對這個孩子合適嗎？”“還可以怎么做？”“現(xiàn)在我該做什么？”每一個案例，都讓教育者產(chǎn)生無窮的想象，都給教育者提供了美輪美奐的實踐場景。詰問，讓教育者時時保持著雪落無聲的覺醒狀態(tài)，這是修正自己教育行為使之不斷臻于至境的前提。用貼近生命的方式去理解教育“之難”，教育者在詰問自己的時候就多了幾分理性的氣息和清晰的“能見度”，他會始終像牛頓一樣認為“自己就像一個在海邊玩耍的小孩兒，偶爾拾到一顆美麗的貝殼”，他的成熟永遠表現(xiàn)為他的謙抑、他的內(nèi)心的明敏和理智的好奇心。從某種程度上說，不是我們（教師）給生命以教育，而是生命給我們（師生）帶來了源源不斷的啟迪和自覺思考——教育者也將因為自己的生命實踐而不斷地確認自己工作的意義，確認自己存在的價值，從而不斷地獲得生命本身的豐富感、滿足感和成就感。

自我詰問，捫心自審，是教育者凈化心靈、塑造人格、自我揚棄的過程，是一種“嚴于律己，寬以待人”的高尚的教育責任感和使命感。一位專業(yè)化程度很高的教師必然是一個善于和習慣于自我詰問的人，他們因生命的考驗和詰問而成為一名優(yōu)秀教師?？梢哉f，“自我詰問是教師最美的表情之一”，它是成長的標志，也是成長的過程和結(jié)果。

自我詰問，然后去肯定心靈所感知的一切。再度遇到類似上述案例，孩子遠去的背影將在我的心中留下一個問號，而不是一個句號。孩子世界的神秘性和不可知性是教育的大美，教育者當滿懷敬畏之心，用熱情，用虔誠，且行且問，慢慢接近自己夢中的香格里拉?！?/p>

（作者單位：江蘇省新沂市教育局）

編輯 付江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