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晶
圓明園獸首拍賣的鬧劇
相對于價格虛高的獸首,其實有更多海量的、更有價值的文物有待回收,例如敦煌文物
當(dāng)圓明園獸首被昔日的強盜擺上拍賣臺,中國人確實有理由憤怒,這不僅是將中國近代史的災(zāi)難作價拍賣,還擺明了要利用中國的強盛,再來一次掠奪??紤]到法國之前對華種種不友好的姿態(tài),這一舉動很容易地指向同一個結(jié)論:法國就是剝奪了我們歷史的強盜,也是我們現(xiàn)實中的敵人。
但復(fù)雜的政治和現(xiàn)實,從來都不能用宏大敘事來做簡單推論。不妨從最基本的假設(shè)開始:法國人究竟該不該歸還圓明園獸首?
答案是,完全應(yīng)該,但有一個前提,即圓明園獸首為法國政府財產(chǎn)。對于佳士得這樣的私人拍賣公司,處于三權(quán)分立制約下的政府既無權(quán)干涉拍賣過程,也無權(quán)沒收符合法國國內(nèi)法律的拍賣品。如果要經(jīng)過官方的途徑返還,并以此為契機解決兩國矛盾,最好的辦法,就是由法國政府主動出錢買下獸首,再送回中國。但這一舉動,無疑會被法國社會解讀為放棄信念,承認法國在對華關(guān)系上的立場錯誤,向中國政府自圣火事件后的政治壓力進行總投降。這勢必將引起法國社會對現(xiàn)行薩科齊政府的全面批判。
第二個問題,就是法國人拍賣獸首,是否說明了法國作為一個整體,有揭中國瘡疤、對中國再次殖民的企圖?獸首起拍價如此高昂,是否存在對中國敲詐的企圖?
第一個答案是否定的。在法國《費加羅報》一篇名為《中國買家將拒絕付款》的新聞評論中,支持向中國返還獸首的意見,反而占有相當(dāng)優(yōu)勢。也就是說,無論法國民眾與中國民眾在西藏問題、人權(quán)問題上可能有多少分歧,獸首返還的道理確實鐵打不動的:是贓物,就是掠奪者的羞恥,也是法國文明史的污點;返還獸首是中國無比正當(dāng)?shù)囊?,從道義上有著完全的正義立場。
有法國讀者的評論表示,中國拒絕基金會將意識形態(tài)打包進返還條件非常正確,無論中國現(xiàn)狀如何,對這種以意識形態(tài)做交換的贓物返還,任何一個國家都不能接受;還有讀者表示,中國應(yīng)該更強硬地對待佳士得這樣的拍賣行,完全禁止他們在中國與香港的營業(yè)。這一切,都說明并不存在一個整體的、邪惡的法國,企圖在圣火事件后再次羞辱中國。
易被忽視的是,此次獸首價格如此高昂,并非本身的收藏價值與日俱增,而恰恰因為中國人越來越有錢去買了。拍賣行知道,按照以往經(jīng)驗看,只要是圓明園獸首,中國方面出于抹消歷史傷痕的心理,一定會盡力買下。中國越富有,獸首的符號價值就越高,這是一則悖論。既然中國人無論花多少錢都要買回獸首,那么不管起拍價定多少,總會有競拍對手將價格抬上去。從這一點來說,拍賣行未必有故意敲詐的動機,雖然起拍價確實高得驚人。
第三個問題,就是民眾和國家,究竟應(yīng)該如何面對這一事件?
對于中國政府來說,為了收回流失國寶,與其強烈呼吁、關(guān)注,做輿論工作,不如踏踏實實地與他國就實際的回收法律問題進行談判。此次法國法庭判決中方敗訴,并非因為法國法庭存在不可見人的政治動機,而是因為準(zhǔn)備實在過于倉促。據(jù)《南方周末》對赴法代理律師任曉紅的采訪來看,此次訴訟,上訴主體不合格(并非中國官方在法國注冊的代表機構(gòu),無法代表中國人民意愿),材料準(zhǔn)備也不合格(最后一天才拿到材料匆匆遞上法庭)。
作為第一場為流失國寶在他國打的官司,這次失敗的教訓(xùn)良多,足以作為日后類似法律活動的樣本借鑒。國內(nèi)應(yīng)該做的,是要踏踏實實負起責(zé)任來,不能在空喊了3個月之后,毫無實質(zhì)性的動作。
相對于價格虛高的獸首,其實有更多海量的、更有價值的文物有待回收,例如敦煌文物。中國的敦煌學(xué)者要考據(jù)材料,往往必須飛到英國、日本、美國、德國才能看到;材料的片面與短缺,使敦煌學(xué)研究一直面臨先天不足的困境。與其回購獸首這樣一個符號意義大于實際價值的文物,實在不如將要用在更需資金的領(lǐng)域。
而對民眾來說,必須了解到,國際政治與商業(yè),從來不是情緒化的是非選擇題。政治的詭異之處就在于,有的話是說給別人聽的,有的要求是一定會被拒絕的,有的號召是意在煽動的。與其一面倒地義憤填膺,進攻臆想中的敵人,不如踏踏實實地做事。
回歸現(xiàn)實吧,文物只是文化的載體。而如劉小楓在《古羅馬史》的前言中所述,一本古典歷史教材,在50年代可以有1萬5千冊的印數(shù),如今卻起碼下降三分之二,可見我國歷史教育的衰退。讀者諸君,你肯定沒有兩億元去買獸首,但你肯定可以去買一本孟德斯鳩《法的精神》或者湯因比的《歷史研究》。不要等文物回歸了中國,文化卻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