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倆誰傻誰機靈

顧文顯

松樹嶺子有倆小青年整天形影不離，好得跟一個人似的。一個叫陸有才，腦瓜子靈，眨巴眼皮就是一個心眼兒；另一個叫吳光中，憨厚仁義，老實肯干。陸有才父母剛過世，整個人就像長在吳光中家里，人家陸有才腦子聰明，知道哪塊地咋種能多收入。就這樣，陸有才出智慧，吳光中拼力氣，小陸支嘴兒小吳干活兒，獲得的效益比別人就多出一截。鄰居們羨慕得直吧嗒嘴：“小弟兄倆這叫雙劍合璧，天下無敵了！”也有人覺得吳光中吃虧，去點撥小吳：“你只會低頭拉車，不知道抬頭看道，讓人賣了還幫人數錢?！眳枪庵泄笮Γ骸皵低赍X，還不是揣進我哥的兜里？兄弟一條心，黃土變成金，這道理咋還不懂哩？”頂得來人直嘬牙花子：“不聽好人言，累死沒人憐?！眳枪庵腥撕┰拝s趕趟：“只聽說人不動彈，會肌體萎縮死亡，誰聽見干點活就累死人的？”

哥倆并肩長到二十五歲，到談對象的年齡了。山溝里有個最俊俏的姑娘叫秀兒，對小哥倆看法都不錯，瞅瞅這個，品品那個，情不自禁地惋惜：“一個精得過了頭，一個憨得離了譜，這倆要并成一個，我今生就非他不嫁了。”可現(xiàn)在這樣讓姑娘拿不定主意呢。這工夫，吳光中的爹媽張羅著給兒子說媳婦，吳光中搖搖頭：“你們還說對待有才哥跟親兒子一樣呢，那樣的話，他是哥哥，你們看見誰家瞞著鍋臺上炕，先給小的張羅婚事，不叫鄉(xiāng)親笑話嘛?！钡鶍屪屗冒胩鞗]話：“你這個榆木疙瘩腦袋！我們就那么說說，平時待他可不就像親兒子，但這要娶房媳婦，再省也得花進去幾萬，能先讓給外人嗎？”

“那好，俺哥倆的事兒不用老人操心，我們自己賺錢解決！”

這話傳到陸有才耳朵里，小伙子感動得抱住光中好一通哭：“你真是俺的親弟弟！”哭過了，陸有才靜下心來一想，不對呀，我這人太愛動感情了。爹媽去世，在他吳家落腳不假，但是我并沒白吃白喝他們家的呀，吳光中能出力是真，我的智慧也是有目共睹的，他們家有了積蓄，為什么我沒攢下一分錢，這是被人巧使喚了！再這么下去，秀兒恐怕得歸了吳光中，自己可就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陸有才就跟弟弟商量：“在這疙瘩土里刨食兒，等攢夠了娶媳婦的錢，咱哥倆也該上敬老院了。聽說去南方打工能賺大錢呢，我出去闖闖？好了，把你也弄去。”吳光中說：“是這個理兒。我在家種地，也保個本兒，你萬一賺不到大錢，回來也有個吃飯的地兒?！眳枪庵懈鶍屔塘?，窮家富路，有才哥也不是單為他自己，父母被他說動了，家中總共有五千塊錢全讓陸有才帶上。

陸有才臨走時，單獨約了秀兒：“這次遠行，山溝人我就告訴你一個。你等著，等我混出人樣兒來，非你不娶！”秀兒很感動：“說話算話，咱們兩年后見?！?/p>

陸有才到了南方，一開始急于求成，又遇上了高明的騙子，錢全給騙子騙了去。偏偏這節(jié)骨眼上，吳光中的父母相繼離開了人世，再借錢，張不開口呀。陸有才到了另一個城市，找到了一份工作。身邊缺少了吳光中，他只好哈下腰出苦力，家中有個秀兒苦等著他呢。有了這股動力，再加上腦子靈光，不到一年，他當上了管事的，一人賺倆人的工資，轉過年來，陸有才手頭就了一萬元的積蓄。

這曾經是陸有才的夢想啊。跟光中通電話時，陸有才幾次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他想提那五千塊錢，可這一萬塊錢掰成兩半，那不只剩五千了？陸有才對自己說：“閻王爺不欠小鬼的債，老子這副腦子還愁當不了大款，遲早瞎不了他吳光中的！”這一萬塊錢就讓陸有才存了死期。

看看到了五月份，工地上缺人手。陸有才一想，好機會呀！把吳光中弄來，省得他跟秀兒朝夕相處，日久生情，再碰出啥火花來。他跟老板說家鄉(xiāng)有一位好兄弟，渾身使不完的力氣，就知道干活。老板缺的就是這種人，高興得當時拍了五百塊錢：“假如真如你所說，這錢就歸你了！”

陸有才拿著這五張大鈔，在臉頰邊扇乎了好一陣子，突然就有了主意，馬上給吳光中打電話：“小中呀，爹媽走了，你在家鄉(xiāng)死守個什么？我?guī)湍銧幦〉绞忠环莺霉ぷ?，你來吧，咱哥倆聚一塊，誰也甭想欺負咱?！闭f了工資的數目，那邊吳光中激動得話都變了調兒：“哥，是真的？那找工作得花多少錢哪？”這傻小子，山溝人就是見識短，陸有才靈機一動：“咱哥倆提錢不叫人笑話死了？算在哥哥身上。”“那不行，我多的是力氣，最多半年，準賺回本兒來，再往后就是純利潤了。說好了，我這就動身?！?/p>

吳光中歡天喜地跟秀兒告別，沒多久，就站在了有才的面前。老板一打眼，就相中了吳光中，那五百元便順其自然地歸了陸有才。有才跟老板請了一天假，說他至少也得帶弟弟熟悉一下大城市吧。老板挺感動：“這哥哥當得不賴，假準了?！?/p>

陸有才帶弟弟坐公交車去風景區(qū)。一上車，他就搶著買票，兩塊錢。車到了站，要轉車，吳光中沉不住氣了，不能光讓哥哥掏錢呀，就搶著買票，六塊?；隋X，還讓哥哥好頓訓：“你逞什么能？到這里，還用你破費！”結果到了公園，陸有才再次掏錢買了門票，我的媽，四十塊！

兩個人游覽了一陣，陸有才對光中建議：“咱去坐纜車，哥哥白來這兒一年半了，還沒坐過那玩意兒呢?！眳枪庵羞t疑著問：“是不是得花錢？”“錢是人賺的。想開眼界，就別在乎錢！”吳光中覺得在理兒，那也不能光讓哥哥掏呀，他搶著去買了票，乖乖，這次是一百塊！

吳光中買票的時候，陸有才憋不住笑，自己真是太有才了，讓他估摸得分毫不差，光中好面子，他只要搶著第一次買單，那下一次他說死也不會讓你再掏錢，可他把這過程預算得天衣無縫，一三五便宜，二四六貴，那吳光中就等于多花錢請了他這個東道主的客，完了還得感謝他。站排等候纜車時，陸有才又發(fā)現(xiàn)了情況：前面一個女孩兒長得那才叫水靈，這纜車是倆人同坐，若是跟她同乘一車，嘿嘿……他就乘光中不注意時，往前面擠了擠，也活該他運氣好，他正是與那女孩同坐一輛纜車。坐上后，他沖落在后面的吳光中揮揮手：“到站我等你。”

纜車開動了，聽著身邊漂亮女孩一驚一乍地叫喊，陸有才心里說不出的舒服，都是坐纜車，你瞧他就是比吳光中這土老帽聰明！這一次，給吳光中找了份工作，他等于撿了個貼身跟班，那五千塊借款吳光中那個傻子肯定不好意思要了，哈哈！正得意時，就聽頭上“嘎吱吱”一聲，纜車卡住不動了，陸有才還沒反應過來是怎么回事，他乘坐的這輛纜車一下子掉了下去……

陸有才醒過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醫(yī)院里，床邊坐著一個女孩，不是他朝思暮想的秀兒嗎？使勁回憶，才想起來自己從纜車上摔下去過！他急忙要起身，哪里動彈得了？秀兒見他醒來，驚喜得熱淚橫流：“有才，你到底醒過來了，可嚇死俺倆啦！”

你倆？秀兒說：“俺跟光中啊。你一年前從半空摔下來，從此人事不知，多虧光中張羅，跟旅游處交涉，才把你送到醫(yī)院，保住了一條命?！?/p>

秀兒說，旅游處挺仗義，承認是自己設備出了故障，負擔你全部醫(yī)療費不說，還發(fā)給光中工資，就算雇他當護理人員。光中覺得自己沒保護好有才，心里慚愧，咋也不能靠哥哥的傷換工作吧，就打電話把秀兒給調了來。吳光中如今仍在原來那公司打工，老板待他可好啦，還提拔成了主管……

啊？陸有才再聰明，也沒想到自己已經昏迷了一年多，身上還發(fā)生了這么大的變故！秀兒找來醫(yī)生。醫(yī)生當著有才的面跟秀兒說，真是奇跡，這都是你們小兩口兒的功勞。秀兒趕忙糾正，我跟光中不是那關系……這時候，吳光中下了班回來，一把抱住有才，哭得有出的氣沒進的氣。陸有才那心里啊，真是打翻了佐料攤兒，啥滋味都有……

又住了一段時間，吳光中、秀兒與陸有才商量，醫(yī)院反復說了，就是這輩子住在醫(yī)院里，也沒多大意義，花得也還是自己的錢，不如回家慢慢養(yǎng)吧。陸有才也聽醫(yī)生說了，他全身三分之二將終生癱瘓，所幸能開口說話，能動手拿東西。有了秀兒和光中的精心護理，他這個長年臥床的人身上從未生過褥瘡，已經是天大的造化啦。陸有才點點頭，一個淚瓣兒都沒掉，說：“對，回家，我聞著這股藥味兒就惡心?！?/p>

吳光中工作越來越順利，工資幾個月漲一次；秀兒也不愿意閑著，弄回些紅繩兒給人加工中國結，捎帶著護理陸有才。收入多起來，倆人就貸款買下兩室一廳的房子，夜里秀兒睡另一屋，光中便蜷縮在陸有才身邊打盹兒。

這年春節(jié)，是吳光中到南方第五個年頭。他與秀兒做了一桌子菜，把陸有才抬到輪椅上坐，一起賀年。喝著喝著，陸有才陡然問：“秀兒，光中，你倆說心里話，會有一天扔了我嗎？”倆人急忙追問：“大過年的，哥哥咋說這話？俺倆有不對的，你只管指出，堅決改?！庇质恰八麄z”！

陸有才搖搖頭：“不是這意思。我自己知道，自己這是做了損，臨挨摔之前，我還算計著將那五千借款賴掉呢，我對不住光中啊。”

“哥哥，過年不說這個。沒有哥哥的指引，我能跑到這南方大都市來住樓房？哥哥的恩情我一輩子不能忘?！眳枪庵幸恢保挾颊f不太囫圇了。

陸有才伸手打斷了吳光中的話：“我的親兄弟！啥也別說啦，我人雖然癱了，可腦子還好使呢，你和秀兒才是天生一對，我這三分之一的活物，就算活下去，能娶妻生子嗎？可不敢再造孽，害秀兒一輩子。我反復想過了，你們若是不嫌棄我，就先去把結婚證辦了，以后跟我住在一塊兒，這天下?lián)Q了誰，也頂不住你倆對我好；若是嫌我礙事，那我明天就跟旅游處聯(lián)系，叫他們把我弄走！”鬧了半天，光中與秀兒在長期共同生活中早就建立了感情，讓陸有才看出來了！話說到這份兒上，兩個青年臉兒紅了：“到哪天也不能扔了哥哥不管！”

陸有才讓秀兒拆開他的包兒，里面有兩張定期存折：“活蹦亂跳的時候，挖空心思想錢呢，你們說我死攥著些錢有什么用？往后再跟你們倆使心眼，我還得遭報應！這錢都是到期轉存的，連本帶利也近三萬了，算哥哥隨你倆個禮。”

社區(qū)一上班，吳光中跟秀兒就辦了結婚手續(xù)。

陸有才會操縱輪椅了，卻絕不肯閑著，他張羅著打中國結，幫小兩口賺錢：“你們月月還貸款，來年再添個小孩兒，日子更緊巴了，我人廢了心不能廢，多攢一個是一個！”手里做著活兒，陸有才跟秀兒掏心里話：“你哥哥一眨巴眼，好幾個計策，動了多少年，全都是歪心思，就最后成全你倆婚事的這個決策，我自個兒認為，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