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去過那世上受光最多的地方,看到了回到人間的人無法也無力重達的事物……”當我站在云崗石窟前的時候,不知怎么,我的腦海里立即閃現出這段《神曲》中的話。
在一股刺鼻的焦炭的氣味中,我慢慢地靠近了大同的云崗。我覺得就算是我的腳步已經到達,可我的心力卻是無法到達的。我跟云崗隔著什么?是一千五百多年的時光,還是一張紙的距離?但是云崗讓我震撼,我感到失語,找不到適于表達的語言,只是沉默。飽滿的沉默最適宜這種氣氛了。
多年前我曾在一張掛歷或者是一張風景畫中見過云崗佛像,那幅畫有些泛黃,跟泥土的顏色是相同的。原來這尊碩大無比的佛像是位于20窟的釋迦牟尼坐像,典型的面相方圓,細眉長目,雙耳垂肩,雙肩厚實,具有印度佛像的風格。我必須仰起頭才能看見佛。雖然梁思成先生對這尊佛像的評價并不太高,認為它缺少個性,但這并不影響我的敬畏。我匍匐在佛的面前,不敢抬頭。我內心里被羈絆的事物太多,我如何能夠超度,心可以朝著每個方向,達到有我和無我的自由?
公元460年,北魏王朝的一個叫曇曜的佛教高僧奉旨開鑿石窟,希望把信仰刻于山川,以不受人世間的磨難而得以永存。東部以造塔為主,故稱塔洞,里面的佛像密如蜂窩;中部呈長方形,以一尊大佛為主,四周、拱門及洞頂刻滿了飛天、走獸、禽鳥、寶塔,仿佛一個大千佛教世界;西部洞窟多是北魏遷都洛陽之后的作品,風格比較平易,充滿著平民化理想。云崗石窟匯聚了印度、波斯與希臘的雕刻藝術,它們不像印度派作品那樣表達單一,而是講究面容的細致,細節(jié)上的精雕細刻,而且衣服上也出現了中式褶痕,叫作“褒衣博帶”。
從那巨大的佛像到布滿衣服皺褶的小佛,從那些佛經故事到每座佛的喜怒哀樂,似乎我都沒有重述的可能。釋迦牟尼從誕生到成佛充滿殉道的色彩,而音樂窟里的伎人飛天卻承傳著聲色熱鬧。那洞門前的形象各異的石柱因為風化而酷似音符,使我不禁感嘆大自然的造化。佛國天界里同樣有著羞怯的美麗、易露的天真、看破紅塵的得意、心領神會的微笑,或是剛剛參悟的驚愕……我只有滯留在這塵土里、安詳里、悲憫里,為我意會的某些玄機而感激不已。
終于找到那些坐在半空的小像,它們不像那些大佛那樣威風八面、那樣高瞻遠矚、那樣看透一切。小神小仙有著自己的小洞,就像有著自己的小家,過著自己的小日子,不急躁、不計較,安靜而寧遠、溫暖而愜意、心滿而意足。我忽然覺得這就是我內心里的極樂世界,它不是虛幻的,而是實在的;它不是形而上的,而是可以把握的。初悟不是痛苦,而是喜悅的,我忍住這顆喜悅的心,忍到淚流滿面……
從云崗石窟出來,我的腳步流暢,妙步生花,好像菩薩突然來到了我的內心……
附:李輕松詩《云崗在上》
“我曾去過那世上受光最多的地方
看到了回到人間的人
無法也無力重達的事物——”
——題記
腳步可以到達的地方,心力卻無法到達
云崗,你這云中之云,光中之光
在我的心力到達的時候,我的腳步卻徘徊在外 我遠遠地感受到了你,是語言使我失語
沒有比飽滿的沉默更適于表達了
我情愿變成你近旁的一塊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