駿馬和金妞

于文君

馬立升的爺爺出生的時候，家里的母馬下了小馬駒，人生孩子馬下駒，前后相差不到一個時辰。而且，那年是馬年，馬立升的爺爺就屬馬。二十四年后的又一個馬年里，馬立升的爹爹降生，他家的母馬又下了小馬駒，生人下馬，又是前后不到一個時辰。天下有這等奇事，不禁讓馬家和四鄰歡欣鼓舞，這肯定預示著老馬家要人丁興旺，家業(yè)發(fā)達了。

又是二十四年后，馬立升來到這個世界上，自然又是一個屬馬的男丁。更邪門的是，他家的母馬本來還不到臨產期，那一夜電閃雷鳴，可能是受了驚，白天馬家生下馬立升這個男丁，晚上母馬又下了小馬駒。第二天，馬立升的爺爺馬道廣小心地抱著虎頭虎腦的小孫子，說這孩子長得有福相，是一匹駿馬，一塊當官的料，將來肯定能大富大貴。

爺爺給孫子起名叫馬立升，取意能很快地升遷發(fā)達。可馬立升的爹爹馬成業(yè)卻表示反對：馬立升，馬立升，這馬吃草料的，論升論斗地吃，這不就是個飯桶嗎？

爺爺馬道廣把眼睛一斜棱：“你的名字倒好，馬成業(yè)，馬成業(yè)，你成什么業(yè)了？到頭來你不還是一個種地刨土的莊稼漢嗎？當初你媽非得叫這個名字，說成業(yè)這個名字好，能成大業(yè)，現(xiàn)在你好到哪里去了？你成什么事業(yè)了？你別給我擋道，我孫子的大號就叫馬立升了！”

這馬成業(yè)心比天高，命比紙薄，自己這輩子沒啥出息，便把希望寄托在兒子身上。他對兒子馬立升嚴加管教，拼著命，咬著牙，硬是把兒子供上了大學。他還棒打鴛鴦，生生拆散了馬立升的初戀——上了大學，不準馬立升再跟金妞聯(lián)系，因為金妞只是一個村姑。

馬立升大學畢業(yè)，在某市的一家大型企業(yè)謀得了一份還算不錯的工作?？神R立升的爹爹馬成業(yè)卻不高興了：我花了這么多的錢財和心血，光是為了你馬立升在城里過一個普通人的生活嗎？馬成業(yè)要兒子報考公務員，只有當官才能飛黃騰達。一輩子給人辛苦打工，都叫你打工仔，你不嫌丟人，我還嫌你丟老馬家的人呢！

兒子告訴老爹，考公務員不是考大學，事情沒那么簡單，這里面考試只是一方面，你還得有錢有門路，花錢上下活動才行，否則是考也白考。老爹馬成業(yè)想了想，一咬牙說：行，你就報名參考吧，錢我給你張羅。

馬立升習慣了老爹馬成業(yè)說一不二的脾氣，他報了名，沒多少日子，老爹就送來四萬三千多塊錢。沒想到老爹還有這么多錢！馬立升原以為，他念完這個大學，家里已經被他給榨干了呢。

在城里，馬立升根本沒有熟人和社會關系，他通過同事找關系，你求我，我求他的，總算把四萬塊錢分兩份送了出去，人家答應盡力幫忙?？煽纪暝嚭?，馬立升還是名落孫山。他壯著膽把結果告訴爹爹，被老爹馬成業(yè)一頓臭罵：你還馬立升呢，簡直就是窩囊廢，飯桶一個！我可告訴你，我那錢可不是大風刮來的。你趕緊想辦法掙錢，半年之內，速速把那四萬多塊錢還我！

馬立升每月才兩千多塊錢的工資，除了租房、吃飯，所剩無幾。他這個愁啊，半年的功夫，上哪去掙四萬塊啊。他除了做好本職，又到處找兼職做，半年的功夫總算攢了五千塊錢。老爹來到城里，把他再次臭罵一頓，拿走了錢，還逼著他趕快再掙。

到了這種困難的時候，馬立升更是想念金妞。金妞是馬立升的鄰家女孩，小他一歲，打小就是村街上一對要好的玩伴兒。金妞的父母和馬立升的爺爺奶奶都說他們倆是天生的一對。到了情竇初開之時，兩人更是好得要命。只是后來馬立升考上大學，馬成業(yè)棒打了鴛鴦，馬立升在爹爹的威逼之下，同意了不再跟金妞聯(lián)系。金妞一氣之下，離家出走，從此再也沒了她的消息。這四五年的時間里，馬立升一想起來就心痛，他對不起金妞，永遠地失去了她。

馬立升繼續(xù)拼命地想法子掙錢，整天在都市的鋼筋水泥叢林里奔波。這天，他精疲力竭地回到出租屋，發(fā)現(xiàn)門口等著兩個人，是老家村東頭的張伯和劉二叔。家鄉(xiāng)來了人，馬立升熱情地把客人請進家中，好生招待，吃完飯，問張伯和劉二叔來城里有什么事呀？張伯和劉二叔吞吞吐吐，支吾了半天，才紅著臉說：他們家里太困難，沒錢花，快要揭不開鍋了。

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兩眼淚汪汪。馬立升再沒錢，人家求上門來，他還是給每人拿了三百塊錢，打發(fā)他們走了?？墒牵瑳]過幾天，又有兩個家鄉(xiāng)人來要錢。這是怎么一回事呢？是不是家鄉(xiāng)人覺得他馬立升在外面風光發(fā)達了，都要來沾沾他的光呢？要是這樣的話，肯定是爹爹在家鄉(xiāng)經常吹牛，說自己的兒子怎么怎么能耐吧。

他打電話回去問老爹，老爹說：“那些人是去跟你要錢的。我沒辦法了，是我讓他們跟你去要的。當初你考公務員的時候，我根本沒錢。我跟村里人說，你在外面競選官員得花錢。要是你當了官，既是咱村的體面，還可能給咱村帶來好處。鄉(xiāng)親們都是熱心地把錢借給咱們，大家伙同心協(xié)力，合伙集資幫助你。你這窩囊廢卻不爭氣，弄成了雞飛蛋打。你呀，往后別叫馬立升，就叫馬立‘還吧，趕緊想辦法還錢！”

這以后，鄉(xiāng)親們隔三差五地來找他討債，弄得他連死的心都有了。這天，他拖著疲憊的身子沒精打采地回到出租屋，發(fā)現(xiàn)門口等著一個女子，怎么像是金妞？他揉了揉眼再看，真是金妞！兩人情不自禁地撲到一起，抱頭痛哭，泣不成聲。

馬立升把金妞領進屋里，訴說離情。金妞說，這些年，她一直在南方打工，后來也回家了兩次，但嚴密地封鎖了消息，不讓任何人知道。她當時恨死馬立升了，決心一輩子到死也不再見他馬立升一面，也不讓他知道她的任何消息。

馬立升問她，怎么現(xiàn)在肯來找他了呢？她白了馬立升一眼說：“你還不讓我來找你啦？我是聽說你有難，來幫助你的。”金妞說著，拿出一張銀行卡扔過來：“這是我?guī)啄陻€的錢，正好夠你還債的。我真是上八輩子都欠你的呢?！?/p>

害怕老爹馬成業(yè)再生枝節(jié)，馬立升跟金妞和好之后，兩人領了結婚證，這才拿著金妞的錢回了老家，還清了債，在老家舉行了一個簡單的婚禮。

待在老家的這幾天，看著老爹因兒子沒啥出息，不能出人頭地而遺憾著唉聲嘆氣，愁眉苦臉著，馬立升勸爹爹說：“我還是爺爺說的那匹駿馬。只不過，在爹的心目中，你一直想著你兒子應該是一匹皇家馬廄里的駿馬，或者是達官貴人胯下、渾身掛滿金鈴的駿馬。而我覺得，我是鄉(xiāng)下草原上的一匹駿馬，有金妞陪我一生，我就能活得很好，就像在草原上奔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