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玉生
我從鄉(xiāng)下進城打工已經兩年多了。起先是在一家煤氣公司蹬三輪給用戶運送煤氣,掙了幾千塊錢后去學開車。經過3個月的培訓再經過兩次補考,終于領到一本駕駛證。不久便給人開起了出租車。
說句實在話,我喜歡開車這一行。有機會開上現在這輛破夏利在大街上兜來兜去的,每月還有一兩千元的進項,我很滿足了。只可惜好景不長:由于老板的外甥考不上大學,一時又找不著比開車更輕松的工作。老板已決定不再跟我續(xù)約,到這個月底這輛破夏利就得拱手讓給他外甥去開了。前些時候,我從報紙上看到一則“誠聘小車司機”的極簡短的分類廣告,就在第一時間把自己的相關資料寄了出去,但至今未有任何消息,看來是沒有希望了。目前我已做好了重操舊業(yè)的打算——仍然到以前那家煤氣公司蹬三輪運送煤氣。我覺得自己跟煤氣公司的老板多少有點交情,因為老板坐我的車從來就沒有付過一分錢——你說我是不是有點傻?
那天早上9點多鐘時,我照例開著空車在大街上慢慢游蕩,眼睛骨碌碌地四下里張望,希望能看到有人舉手叫車。忽然別在腰間的小靈通嘀嘀嘀嘀地響了起來,我趕緊把車靠路旁停下,接電話。電話里傳來的是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說是有急事,讓我把車開往中山路口接一接。我當即驅車前往。
中山路口果然有人朝我一個勁兒地揮手,把車開近了才看清楚那人約莫40歲。穿著一身松松垮垮的休閑服,胳肢窩里還夾個黑色的公文包。車停好后,那人并不忙著開門上車,倒是先問:“張司機嗎?”我說:“是呀是呀,我姓張,不過熟悉的人都叫我傻柱兒?!蹦侨擞謫枺骸昂苫êB(yǎng)殖場去不去?”我反問:“你還回不回來?”那人說:“看情況吧?!蔽颐靼住翱辞闆r”的意思是,他不會再坐我的車往回走了。但既然他知道我的小靈通號碼,一定是我的熟客介紹的,怠慢不得,便對那人說:“上車吧!”
荷花湖養(yǎng)殖場很遠還很偏,不可能有回程客,載了他便意味著回來時一路放空車,因此“精明”的司機大都會拒載。我甚至猜想,這位“休閑服”正是遭遇了拒載才大老遠地把自己給叫來的——碰上我傻柱兒,算他走運了!
車子駛離市區(qū)后,坐在后面的“休閑服”耐不住寂寞了,問我:“看樣子你挺喜歡開車這個行當?”我說:“干一行愛一行嘛?!薄靶蓍e服”說:“對了。對了,這點很重要!”我苦笑了一下說:“只可惜到了月底,我就沒車可開了?!薄霸趺椿厥?”我便將老板要把車收回給外甥開的事說了出來?!靶蓍e服”聽后只問了一句“真的嗎?”便不做聲了。之后,我便不斷地變換著話題,跟“休閑服”聊天氣、聊姚明、聊足球、聊海灣局勢。然而“休閑服”只是嗯嗯呀呀地應著,似乎對所有的話題都不再感興趣。
荷花湖養(yǎng)殖場終于到了。我看了看計價表,36.50塊,“休閑服”給了我40塊,還問我:“你可以等我一下嗎?我想好了,我還是得趕回去。”我一聽,馬上回答:“可以,可以。”目送著“休閑服”跳上了那條坑坑洼洼的田間小道,深一腳淺一腳地往里邊走去。
我熄了火,伏在方向盤上打了個盹兒,醒來看看表,我的天,都過去半個小時了,“休閑服”怎么還不出來?我下意識地伸出手打算摁喇叭催一下,可一想到人家是在辦事,說不定比自己還著急呢,況且回程又用不著放空車了,等等也無所謂啦!終于沒有摁。
又等了30分鐘,我的耐心幾乎消耗完了,好幾次把引擎啟動了要把車開走,但想到自己曾經應承了人家等一等,這樣一走了之似乎不合情理,于是又幾次把引擎關閉了。足足等了一個多小時,“休閑服”才慢條斯理地走了出來,隨口說了聲:“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北沣@進車廂里,吩咐我把車開回到中山路口。
車開至半路,忽聽到坐在后面的“休閑服”不住地呻吟起來。我把車停下,回過頭問道:“你怎么啦?”“休閑服”說:“我的肚子忽然疼得厲害,能不能把我送到醫(yī)院去?”我說:“沒問題,沒問題。準不會有個三長兩短呢?”
不一會兒,“休閑服”又提出了要求:“唉,還是先把我送到附近的公廁去吧!可能是吃的東西不大干凈,說不定拉一泡便沒事了?!蔽艺f:“有道理,有道理,這種情況我也常碰到?!闭f完把車一直開到前面的十字路口轉了個180度的大彎,然后才往回開。“休閑服”問道:“開了這么一段冤枉路,就為掉個頭?”我也明白自己有點犯傻,精明的司機當下里就猛打方向盤把車掉頭了,至于交通規(guī)則什么的他們可管不了那么多,反正當時又沒警察,而且過往的車也不多。不過誰讓自己的腦袋長不好呢?我便對“休閑服”說:“不是告訴過你,好多人都管我叫‘傻柱兒嗎?”
誰知剛開了幾百米,“休閑服”又說,“算了算了,還是掉頭回家吧,反正離家不遠了。”我問:“不上廁所啦?”“不上了不上了,公路邊的廁所臟得不行,去也遭罪?!蔽矣謫枺骸岸亲右膊惶哿?”“就是,怎么忽然又不疼了呢?”我便說:“那你很可能是神經痛,改天還是上醫(yī)院看一看?!?/p>
到了中山路口,“休閑服”便叫停車。我說:“倒不如把你送到家門口吧?”“休閑服”說:“就這兒停得了,我還有點事?!备哆^錢后便開門下了車。我正要把車開走,忽然發(fā)現“休閑服”竟然把他那個黑色的公文包忘在座位上了,馬上便開著車追了上去:“哎哎哎,你的皮包!”
“休閑服”接過皮包后微笑著向我點了點頭——這可是他自始至終的第一次笑容,隨后把皮包的拉鏈“嘩啦”一聲拉開了。我還以為他要送點錢以示謝意了,竟說:“不必了不必了,口頭上謝過就行了?!?/p>
誰知“休閑服”打開皮包看了看卻說:“很好,你并沒有打開過它?!蔽艺f:“我當然沒有打開過——里面有多少錢?可不可以告訴我?”“休閑服‘喔”了一聲,問道:“為什么呢?”我傻笑了一下,說:“我只是想知道,因為誠實,我到底付出了多大的代價?!?/p>
“休閑服”頓了一下才點了點頭說:“你這句話說得很有水平嘛,怎么會有人說你傻呢?依我看,管你叫‘傻柱兒的那些人才真的傻!”把我說得又嘿嘿嘿地傻笑開了。
“休閑服”說:“我干脆把什么都告訴你了吧!第一,我這皮包里根本沒有錢,連稍值錢的東西也沒有。而且,這皮包我還是故意落下來的。第二,我上養(yǎng)殖場根本不是辦什么事,只是跟朋友閑聊了一陣,為的是讓你等一等。第三,剛才我的肚子也根本沒有疼?!蔽衣犞犞阕兞四槪骸案仪槟阋恢痹谒N?!無聊不無聊啊你?”
“休閑服”從皮包里掏出一張名片遞給了我,說:“你不是應聘到我們公司當小車司機嗎?今天早上發(fā)生的一切正是對你的面試?!?/p>
“面試?”我喃喃自語道,“有這樣的面試?”
“休閑服”說:“今天我總共考了你四個題目,一考你講不講誠信,二考你遵守不遵守交通規(guī)則,三考你對乘客熱情不熱情,四考你貪不貪心。現在我可以告訴你,你全合格了?!?/p>
我把名片看清楚后,才知道“休閑服”正是自己應聘的那家公司的人力資源部經理。經理大人接著還告訴我,要是我愿意,明天就可以到公司上班了——給他們的總裁開小車。
真應了那句老話了:傻人有傻福。
責任編輯張曦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