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受不了的是良心的煎熬！”

梁　山

2008年10月2日上午，河南省睢縣城郊鄉(xiāng)李園村農(nóng)民李傳益的家里。突然來了一個名叫段學洲的不速之客，來人是他曾經(jīng)打工處的老板。讓李傳益驚訝萬分的是，段學洲是專門來送曾被他克扣下的1465元工資的。李傳益早對這筆工資死了心，沒想到段學洲還會親自送上門來。

段學洲一臉愧疚地說：“以前是我不好，沒少坑騙了員工。沒想到當我面臨死亡的時候，救我的竟然是我的員工兄弟……”隨后，段學洲又自豪地說：“這筆錢是我原來克扣員工的最后一筆工錢，我終于提前完成了在三年之內(nèi)將原來坑騙和拖欠員工的工資全部還清的計劃，從此，我的良心安寧了!”

自作自受

今年37歲的段學洲是河南輝縣人。2003年5月，他在家鄉(xiāng)投資興建了一家磚瓦廠，并到鄭州市勞務市場招聘了張銀武、李懷金、李營學等25名民工。段學洲為了獲取高利潤，竟然規(guī)定每個工人每天必須完成很高數(shù)額的任務，才給25元的工錢，否則分文不給。至于他給工人們提供的伙食，更是差得不能再差。工人們每天吃饅頭稀飯和白水煮面條。連最廉價的土豆白菜都難得一見。段學洲還雇74名監(jiān)工，只要工人們稍有懈怠，就會遭到監(jiān)工的毒打。而每到月底發(fā)工資的時候，段學洲都以“工地上小偷多，我先替你們保管”為由，拖著不給。

2004年1月，員工們要求結清工資回家過年，段學洲卻只答應每人支付幾百元的路費。工人們一氣之下找到當?shù)鼐健Ｔ诰降母深A下，段學洲這才如數(shù)將工資歸還給了他們，并欺騙他們說，明年會給他們更高的工資。

過完春節(jié)后，在段學洲許諾的高工資的誘惑下，張銀武、李懷金、李營學等人又來到了段學洲的磚瓦廠打工。這一次，段學洲變得更精明了，雖然工資表面上比去年高了，但他想出了更多的點子來克扣工人的工資。如：上工晚1分鐘，扣5元工錢；上廁所超過5分鐘扣10元錢；出現(xiàn)殘次品，扣20元錢……與此同時，段學洲還想出了其他更多的坑騙工人的辦法，最拿手的就是對新招來的員工設所謂兩個月的試用期，試用合格，留用，不合格，走人，兩個月的工資一分不給。段學洲用這種辦法先后試用了86名工人，最后留用的竟然不到10人。靠榨取工人們的血汗錢，他很快就富了起來。僅兩年多的時間，他的資產(chǎn)就達到了100多萬元。

2005年10月15日，李營學接到了他哥哥的信，母親得了重病，要他馬上寄錢回去。李營學一年半來有將近12000元的工資壓在段學洲手里。他去找段學洲要錢，沒想到段學洲蠻橫無理地說：“我每月都把工錢給你了。什么時候欠你的錢了?”當晚，拿不到錢的李營學急得“嗚嗚”地哭個不停。幾個工友十分氣憤，準備幫他討個公道。

第二天，張銀武、李懷金、董超、何林陪同李營學一起去見段學洲。但段學洲依然堅稱不欠李營學的錢。并趕他們走。李營學氣極了，隨手拿起放在院子里的三齒鋼耙。威脅說：“如果你不給我錢，我就和你同歸于盡!”段學洲罵罵咧咧地說：“有本事你照老子的頭上打!”李營學怒火攻心，高高舉起三齒鋼耙，真的朝段學洲的頭上狠狠地打了下去!只聽“啊”的一聲慘叫，段學洲應聲倒下……

在場的人都驚呆了，段學洲的妻子張玉蘭聞訊急忙跑過來后，驚叫一聲，癱倒在地。

張銀武急忙跑到屋里撥打了120急救電話。20分鐘后，輝縣市人民醫(yī)院的救護車疾馳而來。他們把已經(jīng)昏迷過去的段學洲抬上了救護車，張玉蘭和年僅11歲的兒子哭哭啼啼一塊上了車。

看到這一幕。工友們面面相覷。說實話。他們每個人都對段學洲恨之入骨，心里都在詛咒他早死?？僧敳恍艺娴陌l(fā)生時，特別是看到他11歲的兒子那種痛苦的樣子時，樸素的良知使他們放下了積郁良久的仇怨：再則。殺了人肯定要償命，救活段學洲也等于是在救工友李營學的性命啊。他們商量了一會兒。最后決定：到醫(yī)院照看老板，想盡一切辦法救活他。

張銀武等人趕到輝縣人民醫(yī)院后，段學洲已經(jīng)被轉至新鄉(xiāng)市中心醫(yī)院。他們趕到新鄉(xiāng)市中心醫(yī)院時，段學洲剛剛推進了急救室做手術。張銀武等人就陪著張玉蘭守在急救室外。傍晚時分。段學洲被緩緩地推出急救室。醫(yī)生驚奇地說：“簡直不敢想象，拇指粗的鋼耙齒，從腦袋中間插進15厘米，竟然還能生還，真是奇跡啊!”

5天后，段學洲從昏迷中蘇醒過來。當他看到張玉蘭疲倦地坐在床邊，而張銀武等人站在一旁時。他伸出顫抖的手指著張銀武說：“我都已經(jīng)成這樣了，你們還來要賬?快滾!”張玉蘭急忙告訴他：“他們幾個整整陪了你5天5夜，還給你端屎倒尿，你還不快謝謝他們!”段學洲這才知道誤會了張銀武等人。他內(nèi)疚地看了看他們，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當聽說輝縣市人民檢察院已批準逮捕犯罪嫌疑人李營學的消息后，段學洲心里很難受。他意識到自己以前欺壓工人、克扣工人工資的行為是錯誤的，不僅害了自己，也害了李營學。

復活良知

由于段學洲的大腦受到嚴重損傷，每天都要花去很多治療費，張玉蘭手里的現(xiàn)錢很快就用完了。而段學洲的錢都存在銀行里，密碼只有他一個人知道，受重傷后，他把密碼給忘了，也取不出錢來。由于這些年段學洲已經(jīng)臭名在外，所有的親朋好友都不愿意借錢給他。而醫(yī)院每天都在催款，張玉蘭急得團團轉。

眼看醫(yī)院要給段學洲停藥，李懷金對張玉蘭說：“嫂子：別著急。我弟弟和弟媳在新鄉(xiāng)做小生意，我到他們那里去一趟?？茨懿荒苣命c錢來?！睆堛y武和董超也跑出去找老鄉(xiāng)、熟人借錢，留下何林在醫(yī)院照顧段學洲。李懷金在弟弟和弟媳那里拿了6000元；張銀武和董超跑了一天后，各借了2000元。這些錢使段學洲得到了繼續(xù)治療。

12月初，段學洲基本上脫離了生命危險。于是，張玉蘭對張銀武等人說：“你們趕緊回去忙工作吧。你們還要掙錢養(yǎng)家呢!”張銀武卻說；“我們要繼續(xù)照顧段老板，不然你一個人怎么忙得過來?”段學洲不由得感慨萬千：自己對這些工人那么刻薄，可在自己最危難的時刻，他們卻能全力相助，并時刻為自己考慮……真是慚愧啊!

有一天晚上，段學洲半夜醒來，聽到了張銀武和李懷金的對話。張銀武說：“聽說李營學的娘病得很厲害，不知道能不能見上兒子最后一面。其實，他還不算最苦的，李東亮在他老婆生孩子的時候都沒有回去，由于沒錢，他老婆只好選擇在小診所里生產(chǎn)，結果被耽誤了，大人、孩子都沒了……”段學洲聽到這里，心靈受到了強烈的震撼。這時候，他才意識到：以前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多么地昧良心，相比之下，這些以德報怨的工人又是多么大義啊!

12月28日，張玉蘭回家配合警方調(diào)查李營學傷人案。不料，她剛走不到一個小時，段學洲突然頭疼欲裂，在床上不停地翻滾。張銀武急忙叫來醫(yī)生。醫(yī)生說：“可能是受了感染，造成顱內(nèi)高壓，需要馬上搶救。不然就會有生命危險?！彪S后，醫(yī)生開了幾支特效針劑。但當時這種一支價格將近400：~的特效針劑醫(yī)院缺貨，必須到醫(yī)藥商店購買。

張銀武哪有那么多錢買藥啊，他平時吃飯的錢都是跟熟人借的。他當即給張玉蘭打電話，可張玉蘭說身上也沒有錢了。張銀武走出醫(yī)院的大門，正發(fā)愁到哪兒去弄錢時，突然看到了一輛獻血車，情急之下的他二話沒說就開始獻血。但獻過血后，他才知道義務獻血是不給錢的。他著急了，向工作人員央求了半天，大家才你五十、他一百地給他湊了400元錢。

張銀武拿著這400元錢買了一支針劑，跑步趕回醫(yī)院。醫(yī)生給段學洲用了藥，他的癥狀馬上得到了緩解。24個小時后，段學洲再次從死亡線上被拉了回來。當張玉蘭向他講述一天來發(fā)生的事情時，段學洲一邊流著懺悔的淚水，一邊拉住張銀武的胳膊，說：“你們是我的救命恩人啊!我不會再作惡了……”

也就在這一天。段學洲終于想出了正確的銀行密碼。張玉蘭取回1萬元現(xiàn)金后，段學洲吩咐把張銀武等人原來墊付的錢都還給他們，還囑咐妻子：“今天中午。你請他們到飯店好好吃一頓?！?/p>

2006年1月22日，還沒有完全康復的段學洲非要出院不可。他說：“快過年了，工人們需要帶錢回家啊!”回到磚瓦廠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解雇磚瓦廠的監(jiān)工。把工人們的工資增加到每天50元，并拿出近10萬元錢，為工人補發(fā)了拖欠的工資。另外，他還給每人多發(fā)了200元錢，說是讓他們帶回家替他給他們的父母買點禮物。對張銀武等幾個救過他命的工人，段學洲還每人多給了3000元紅包。他對員工說：“我還要把在這里干過但已經(jīng)走了的所有人找到，把欠他們的錢給他們送去!”

當天，段學洲還撐著病體趕到看守所。想見李營學一面。卻未能如愿。他只好托民警為李營學送去衣服和兩只燒雞。段學洲特意找到審理李營學傷害案的河南省新鄉(xiāng)市中級人民法院，解釋了李營學的難處，請求對李營學從輕發(fā)落。該法院民事庭副庭長范建軍告訴段學洲：“你現(xiàn)在敢于站出來，正視并改正自己錯誤，還算一條漢子!至于李營學，我們會酌情考慮他的作案動機，給他一個公正的判決!”后來，法院以涉嫌故意殺人罪。一審判決李營學無期徒刑。

脫胎換骨

2006年3月12日，段學洲包了專車，根據(jù)當初招工時保存的身份證地址。親自去看望李營學的母親。李營學家在山西省陵川縣古交鄉(xiāng)，離輝縣市有200多公里的路程，中途還要翻越海拔1300多米的太行山。大家都擔心段學洲身體受不了。張玉蘭也說她一個人去就行了，可段學洲說：“我現(xiàn)在最受不了的是良心的煎熬。我要親自去一趟，贖罪!”當他們一路顛簸，趕到李營學家時，已是傍晚時分。段學洲雙膝跪地。流著淚對李母說：“我對不住你們?nèi)?我今天是特意來還欠李營學的工錢的。從今以后。我情愿把二老當成我的父母來養(yǎng)……”第二天臨走之前，段學洲不僅把欠李營學的工資全部還清，而且還拿出2萬元錢給李母看病。

從山西回來，段學洲從抽屜里拿出一個發(fā)黃的本子。里面記載著兩年多來被他克扣過工資的工人的名單和金額。在那93個人里，既有被他試用過的，也有給他辛辛苦苦干了一年多最后一分錢也沒有拿到的。最多的有9000多元，最少的也有700多元?？偣?1萬多元。他和張玉蘭商量，要按照地址全部找到這些工人。一一當面道歉，并將錢一分不少地還給他們。由于人數(shù)太多，加上段學洲還要忙生意和后期治療，再說這筆巨款也不是個小數(shù)目，需要慢慢籌集，不可能在短時間內(nèi)全部還清。段學洲就訂了一個三年規(guī)劃，決心每年還31人，要在2009年3月前徹底還清。

2006年3月26日一大早，段學洲正式開始了他的還款贖罪之旅。他開車100多公里，到河南焦作市修武縣云臺山鄉(xiāng)找一個叫王扎根的人。王扎根在他那里打過半年工，被他拖欠了3520元的工資。找到王扎根后，段學洲把3520元錢放到了王扎根的手里，連連說：“向你道歉，對不起了!”王扎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真的是專門給我送錢來的?”段學洲向王扎根講述了他受傷前后的經(jīng)過及他再生后的反思和感悟，最后坦誠地說：“我是一個死過一次的人了。經(jīng)過生與死的人，才明白的確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啊!不還上欠你們的工資，我心里就不安穩(wěn)啊!”

2006年10月11日，段學洲在給河南開封市的一個叫劉素平的昔日員工送款時，劉素平感動之余。真誠地勸他說：“你的身體不大好，通過郵局寄來也行啊，何必要親自來呢?”段學洲說：“通過郵局寄我怕你們的地址有誤，更主要的是，只有當面向你們道歉。并親手將錢交到你的手上，我的良心才能安啊!”

到2007年3月，段學洲終于順利完成了第一個一年規(guī)劃。還清了31個昔日員工的8萬余元工資款。在準備實施第二個一年規(guī)劃時，張玉蘭顧惜他的身體，表示要自己代他完成心愿，段學洲搖了搖頭說：“我自己作下的孽，還是讓我自己去面對吧!只有這樣，我今后才能活得更快樂一些。”此時此刻，張玉蘭完全理解丈夫的心情，不由得含著淚默默地點了一下頭。

由于段學洲的腦傷后遺癥比較嚴重，段學洲時常感到頭痛，一發(fā)作起來，在家里還好應付，而在人生地不熟的外地就非常難辦了，有時甚至可能有生命危險。盡管如此，段學洲仍然從來沒有動搖自己逐一親自上門還款的決心。

2007年9月，段學洲決定前往家在山西、陜西和河北的8個工人家還錢。由于路途遙遠，他不得不坐火車。當他找到遙遠的陜西華縣，向一位叫梁秋的民工家里送還了欠下的960元工錢后，在返回時的山間小路上突然犯了病。頓時頭疼欲裂。這時候前不靠村后不著店，段學洲眼看要堅持不住的時候。幸運地遇到兩個放學的中學生。將他送到當?shù)氐男l(wèi)生所，他才轉危為安。從此以后，張玉蘭再也不放心讓他一個人去了，每次都會陪同他一塊去。

2008年3月，段學洲終于順利完成了他的第二個一年規(guī)劃。這時候，段學洲的后遺癥已經(jīng)基本沒有了，隨著磚瓦價格的看漲，磚瓦廠的經(jīng)濟效益也好了許多，他決定加快還錢進度，提前完成他的三年規(guī)劃。2008年10月2日，當段學洲將最后一筆錢送到河南省睢縣城郊鄉(xiāng)李園村農(nóng)民李傳益的手中時，他長長吁了一口氣，終于卸下了沉重的良心債務，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輕松。

段學洲的舉動在當?shù)匾鹆藦娏业姆错?，既警醒了一些曾?jīng)坑害過工人的老板，也贏得了當?shù)厝嗣窈驮?jīng)被他傷害過的商業(yè)伙伴、工人們的尊重和信任，好多曾被段學洲拖欠、扣壓工資的工人又自愿回來干活。段學洲磚瓦廠的生意更火了。工人們說，過去段老板有過錯，可現(xiàn)在他改好了，我們還愿意跟著他干!

每每聽到這話，段學洲都感動得熱淚長流……

責編晉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