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畫框

藍鑰匙

01

“請給我畫一幅春天的畫吧?！惫媚镞f給街角的畫家?guī)讖堚n票，“這是定金，拜托您盡快完成。”

“春天的景色可是數(shù)不盡的美呀，請再說得具體一點吧！”

“就是看一眼就知道春天已經(jīng)到來的畫呀！”姑娘站在冬日街道的斜陽里，眼神充滿著無限期盼。

“兩個星期之后來拿吧。”畫家接過鈔票，那差不多可以支付兩個月的房租。

畫家把自己關(guān)到房間里。春天的花、春天的草、春天的風(fēng)……都被他一一搬到小小的畫布上。他畫得那樣認真專注。要知道，這可是第一次有人向他約畫呢。

年輕的畫家叫原野，大學(xué)畢業(yè)后一直靠賣畫維持生計。每天他都會把自己的作品一幅幅掛在街角的土墻上。不過少有人在畫攤前駐足，多是留下幾句諸如“畫得不錯”、“像真的一樣呀”之類的話就轉(zhuǎn)身離去了。要不就是想用極低的價格買他的那些凝結(jié)著靈感和心血的畫作。

眼下，更多的人還是愿意拿錢換一些實用的東西。畢竟，再美妙絕倫的畫也不能用來填飽肚子呀！

所以，這幅第一次定制的畫他畫得仔細極了。這就像千里馬遇見了生命中的伯樂一樣，要跑得更加迅捷才能更好地證明自己。

兩個星期后的一天，姑娘如約來到原野的畫攤前。

當(dāng)春天的畫作在姑娘面前緩緩打開的時候，她的臉龐變得紅潤起來，眼睛里也如注進了彩虹般閃爍著光芒。

“謝謝您，奶奶一定會喜歡這幅畫的，太棒了！”說著她遞出一疊鈔票?！翱串嬜鞯暮灻?，您是原野先生吧？我叫青青?！惫媚锎蠓降厣斐鲇沂帧?/p>

“我是原野，感謝你的夸獎?！痹摆s忙握了握青青的手。

姑娘一蹦一跳地消失在原野的視線里。原野心里竟像丟了一個怎么也想不起來的東西般惆悵起來。

02

日復(fù)一日的生活依然在繼續(xù)著。漫長的冬日結(jié)束了，春天終于來了。原野幾乎都快要忘記那幅春天畫作的事情了。

有一天，青青忽然出現(xiàn)在他的畫攤前。她的面容有些憔悴。

“奶奶走了，她走得很安詳，是看著那幅春天的畫走的。她一直說您把春天帶給了她：溫暖的風(fēng)輕輕吹著，柳絮在她臉上飄，燕子在窗臺唱歌……奶奶一直想當(dāng)面謝謝您呢！”青青停頓了幾秒，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要幫奶奶完成她的心愿?！彼f給原野一封信，留下一句“請務(wù)必光臨”后就轉(zhuǎn)身離開了。

原野仔細地拆開信封，一張精致的淡綠色卡片從里面露出一角：

尊敬的原野先生：

請您明日中午12：00務(wù)必來家里做客，以表示感謝！

東大街23棟 青青

原野攥著這封邀請信，再也無心賣畫。第二天，他找出畢業(yè)典禮才穿過的西裝，對著鏡子上下打量了幾遍才走出家門。

東大街23棟并不難找，實際上離原野租住的公寓并不遠，坐上電車大約5站路的樣子。

這是一棟老式別墅。屋前有一個花園，里面栽種了許多原野叫不出名字的綠植。房子有兩層，紅木的結(jié)構(gòu)，大門油漆有些剝落。

“快進來吧，門沒鎖呢！”一個聲音從高處傳來。

原野抬頭發(fā)現(xiàn)了站在二樓陽臺向他不停揮手的青青。她穿著一條泛白的牛仔裙，里面搭了件淡黃色的格子襯衫，頭發(fā)在腦后束了個整齊的馬尾。

原野推開門，沿著厚重的木質(zhì)樓梯徑直走上二樓。青青站在樓梯口等待，臉上掛著暖暖的笑容。

餐桌上擺滿了美食，正不停地冒著絲絲熱氣。青青招呼原野在桌前坐下。

“哎呀，面包！真糟糕，把主食都忘記了！”青青懊惱地說。

“我去買吧?！痹摆s忙從凳子上站起來。

“不用出去買，不過要麻煩您辛苦一下啦?！鼻嗲喑罢Ａ苏Ｑ劬ΑＫD(zhuǎn)身從玻璃書柜里取出一張畫布、一盒畫筆，還有顏料。

“請畫一個大大的奶油面包吧?！?/p>

原野感覺有些奇怪，可他還是提起筆，認真地畫起來。不一會兒，面包就畫好了，畢竟對原野來講這算是非常簡單的畫作。

“來，把畫裝裱到這個畫框里吧。”青青的手里拿著一個淡藍色畫框，畫框細細的紋理像大海的波浪般縱橫交錯。

當(dāng)原野把畫放到畫框里的一瞬間，一股濃濃的、剛剛出爐的烤面包香味就傳過來，原本在畫上的面包就像海面上的浪花一樣一下子從畫布上涌出來。青青用餐盤盛起面包，切了一片放到有些目瞪口呆的原野面前。

“嘗嘗吧，原野先生親手制作的面包喲！”

“這是一個有魔力的畫框呀！這么說青青奶奶一定看到了畫框里走出來的春天！”他內(nèi)心激動起來，心里快速地閃過一些奇怪的念頭。

趁青青到廚房忙碌的工夫，他熟練地在畫布上畫了兩枚古代的銀幣。原野剛一停筆，銀幣就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貜漠嬁蚶餄L落到地板上。他趕忙俯身把銀幣慌亂地撿起，揣到西裝的口袋里，就像一個偷了東西的賊一樣惴惴不安。

接下來的時光，讓原野如坐針氈，他生怕口袋里的兩枚銀幣，突然生了腳跳出來。

“謝謝款待，我該回去了?！痹敖K于等到夕陽的光芒從窗口探進來。

“哦，歡迎常來啊，我一個人在家也很無聊呢！”

原野坐上電車，終于松了一口氣。他隔著衣服摸了摸口袋，兩枚銀幣硬硬的，有些硌手。

03

古董店的老板用放大鏡對著兩枚銀幣看了又看，還用一塊羊皮布仔細地在銀幣的邊緣來回擦拭著。

“真正的古錢幣，上等貨。”他從柜臺下面摸出兩沓厚厚的錢幣朝原野面前推過來。

原野從來沒有一下子得到過這么多錢。他買了一些家具，還買了一些裝飾品，把租住的房子好好裝飾了一下。

“這才像一個畫家的房間嘛！”原野躺在床上，愜意地看著煥然一新的居室。

可是沒過多久，他心里又惦記起那個神奇的畫框來。就好像心里長出了一只小手，總是時不時地在里面撓幾下，讓他心神不寧。

他忍不住又去東大街23棟青青的家里了。當(dāng)然，他的穿著可是體面多了，就像個真正畫家的模樣。

這次，他悄悄帶了一幅畫去，畫的是一只棕黃色栩栩如生的貓。這種貓可是那些有錢的貴婦人才有資格抱在懷里的。

趁青青沒注意，原野把貓的畫作趕緊鑲嵌到淡藍色的畫框里。

“喵”的一聲，一只棕黃色的貓從畫里躍到地板上。他趕緊把貓揣到懷里，用胳膊夾住，然后故意很大聲地哼著歌離開了青青的家。

一天，名貴的貓突然對著正在床上發(fā)呆的原野說：“這個家里還少一樣重要的東西呀！”

“是嗎？是什么呢？”畫家在床上歪著頭問。

“女主人啊，有那個畫框的存在，你只要畫一個你喜歡的漂亮姑娘就可以了啊！”

畫家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他不是很確定，畫框里能不能走出一個他心儀的女孩子。就算可以，他也不能從青青家?guī)ё咭粋€大活人吧？那一切都會暴露了呀！

“你只要畫一幅畫框就可以了啊，一模一樣的畫框。然后把畫著畫框的畫布往那個神奇的畫框里一裝……帶著一個畫框離開可是容易多了呢。”貓真是個狡猾的家伙。

畫家拜訪東大街23棟的次數(shù)突然多了起來。青青全然沒有發(fā)現(xiàn)原野每次都會照著書柜里的畫框仔仔細細地在他帶去的畫布上畫上一番。

原野來來回回去了五次才最終把畫框分毫不差地畫下來。最后一次，他用微微顫抖的手把畫作裝到了畫框里。

04

“真是漂亮的女主人??！”名貴的貓咂著嘴，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正在作畫的原野。

當(dāng)女孩從畫框里走出來的時候，原野著實吃了一驚：她的模樣竟然跟青青驚人的相似！她一來到這個家便開始麻利地收拾起來。只是，每次看著女孩，原野總會感覺有一些不安。

原野畫了很多枚古代的銀幣。他又用換來的鈔票買了一座大大的房子，舒舒服服地過起有錢人的日子。

就這樣，一個又一個春天過去了。年輕的畫家長出了胡須，皺紋也悄悄爬上了他的額頭。奇怪的是，名貴的貓和女主人還是原來的模樣。時間在她們那里就像北極厚厚的冰層一樣，凍得結(jié)結(jié)實實的。

不再靠賣畫謀生的原野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畫畫了，那個畫框在柜子里落滿了灰塵。

“家里的錢應(yīng)該不多了?！焙芏嗄旰蟮囊惶?，貓突然說。當(dāng)時，它的身體正像一座肉乎乎的小山癱在壁爐前的羊毛毯子上。

原野看了看抽屜里的鈔票，果然只剩下薄薄的幾張了。他不由得更加佩服貓的洞察力。

原野拿起很多年沒碰過的畫筆，畫了很多很多枚銀幣，直到畫布再也沒有地方放下一枚銀幣。但他畫得有些吃力，手有些生疏了。

他如法炮制地從畫框里取出這些銀幣。嗬！足足有一小麻袋的銀幣呢！

古董店的老板把一枚枚銀幣看了一遍又一遍，他的眼睛時而瞪大時而縮小，還不時皺著眉頭。

原野終于等得不耐煩了，他竟然趴在柜臺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他做了一個很美的夢：他吃著青青烘焙的美味蛋糕，名貴的貓依偎在他身旁，明媚的春天行走在窗外。忽然，房間像坐在馬背上，他開始控制不住地晃來晃去……

“醒醒、醒醒！”

他還沒有從剛才的夢境中完全清醒，就被警察推搡著帶走了。

后來他才知道，古董店的老板報了警，說他拿去兌換的銀幣都是贗品。

原野猛然明白了：一定是自己長久不作畫，因此畫出的銀幣不再栩栩如生，畫框里取出的肯定也是失真的古銀幣了。

正當(dāng)原野以為他的后半生將要在監(jiān)獄度過的時候，女主人賣掉了豪華住所把他贖了出去。事實上，監(jiān)獄也無心關(guān)押這個看起來無精打采有些病怏怏的糟老頭子。

沒有了房子，連名貴的貓也不辭而別（聽說跑到了一個有錢的胖夫人那里當(dāng)起了寵物）。而他也無法再像年輕時那樣畫出精美的畫作來售賣了。

05

妻子攙扶著原野走在大街上，潦倒的他們正打算尋租一間廉價的房子。此時已是隆冬，街上的行人稀稀拉拉的。

“休息一下吧！”妻子心疼地看著畫家在寒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的身體。

他點了點頭，他們一起坐在街心一棵大柳樹下。

“還記得那幅春天的畫嗎？”

他抬頭，妻子的眼神讓他又想起了青青。

“如果還有那幅春天的畫，冬天就會很快結(jié)束了吧？”妻子像是自言自語般抬頭望著天空。

原野猛然想起了那個陳舊的畫框。他手忙腳亂地拉開行李箱。畫框露出了陳舊的一角，幾幅用纖細麻繩捆裹的泛黃畫作從箱子里滑到地上。畫家一幅幅打開，像是開啟了他記憶的閘門：

第一幅是一片金黃色的小麥田，那溫暖的色彩讓人感覺好似沒那么寒冷了；

第二幅是他記憶中的父親和母親，兩個人手拉著手，面朝著他露出憨厚的笑容；

第三幅是一張有朝氣的臉，眼神充滿了對生活的期待……這是畫家年輕時的自畫像呀！

原野的手不停地撫摸著畫中的年輕面龐，眼淚無聲地在這個寂寞冬日里放縱流淌。

“再回去畫一幅春天的畫吧！”妻子不知道什么時候拿出了那個畫框。

然后，她緊緊地擁抱了自己的丈夫，拿起那幅自畫像用力鑲嵌到那個讓原野又愛又恨的神奇畫框里。

天上，大片大片的雪花開始飄落下來……

06

“請給我畫一幅春天的畫吧。”姑娘遞給街角的畫家?guī)讖堚n票，“這是定金，我過段時間來取哦，拜托您盡快完成?！?/p>

姑娘轉(zhuǎn)身要走，又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說：“您不問我是一幅什么樣的春天景色嗎？”

“就是看一眼就知道春天已經(jīng)到來的畫吧？”年輕的畫家笑著說。

姑娘開心地離開了。一陣暖暖的風(fēng)吹過，好像春天真的要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