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艷春
摘要:《歧路燈》作者李綠園以深入生活的個人體驗為基礎(chǔ),剖析人情世態(tài),記錄風(fēng)土民情, 描繪出三教九流的眾生相和紛紜雜陳的世俗景觀。而《歧路燈》對消逝了的市井生活的細膩再現(xiàn),對舊時風(fēng)土人情的精彩描摹,也使讀者產(chǎn)生無限的想象與追憶。從而使作品具有了懷舊美感。
關(guān)鍵詞:《歧路燈》 生活圖景 懷舊美
中圖分類號:I207.41文獻標(biāo)識碼:A文章編號:1005-5312(2009)21
有學(xué)者認為,懷舊藝術(shù)所具有的“挽歌”式的美感和抒情品質(zhì)也不都是來自懷舊對象本身,而是取決于它的觀照者和闡釋者及其對懷舊對象的想象方式和表達樣式。從這個意義上講,我們不妨用一種充滿懷舊感的想象方式和表達樣式來觀照產(chǎn)生于乾隆年間的長篇世情小說《歧路燈》。
這部小說以細膩的筆法描繪了廣闊的社會生活圖景,如《清明上河圖》一樣,小說中那些熙熙攘攘的人群、那些曾經(jīng)鮮活生動的面孔、那些迎風(fēng)招展的酒幌招牌、那些酒肆店鋪、那些船只騾馬、那些深巷中悠長的叫賣聲……都因曾經(jīng)的生動存在和如今永遠的消逝讓審美者情思綿遠、產(chǎn)生穿越時空的無限眷戀。如小說中描寫日常出行趕會的情況:“這每年三月三日有個大會,飯館酒棚,何止數(shù)百。若逢晴朗天氣,這些城里鄉(xiāng)間,王孫公子,農(nóng)夫野老,貧的富的,俊的丑的都來趕會。就是婦女也有幾百車。這賣的東西,整絞碎緞,新桌舊椅,各色莊農(nóng)器具,房屋材料,小刀槍,鬼臉兒,響棒褪之世類, 也有幾十分子。棗糕、米糕、酥講、角黍等項, 說之不盡?!?/p>
這些文字寫市民們參加戲曲大會的情況,從出發(fā)到到達大會會場,沒有什么波折,亦沒有什么大事發(fā)生。只是簡單的對話,日常的行為,平平常常的一番記錄。不可否認這樣的情節(jié)描寫是看比起那些俠義小說的刀光劍影,比起神魔小說的上天入地,比起才子佳人小說的花前月下少了些引人入勝的噱頭。但是,若從另一個角度解讀,還是能獲得一份美感。
《清明上河圖》用顏料與畫筆構(gòu)建了一個無聲的繁華場面,那些定格的畫面直觀性更強些,美感也更易以視覺效果進入人的內(nèi)心。而《歧路燈》則以文字特有的優(yōu)勢,把人物和語言結(jié)合起來,通過動作語言等文學(xué)手法把一幅久遠于18世紀某個上午的生活場面描畫出來。當(dāng)審美觀照者不故作高深,而拋開對小一切對小說意義、內(nèi)涵、深度等的要求,這種一切被淡化的敘事方式,就是一種客觀的勾畫,一幅動態(tài)的市井庸常生活的美圖。
《歧路燈》無論是描寫厚顏無恥的市井無賴夏逢若的生活點滴:二人進了鋪內(nèi),蔡胡子不在鋪中,有一個小孩子看守門戶。一見便問道:“夏大叔是稱果子吃呢?”夏逢若道:“是哩?!蹦切『⒆拥?“你欠俺二三年陳賬不給俺,又來賒東西哩?!毕姆耆舻?“你爹見了我,也不敢說著話。你這小孩子,這樣說話不開眼。譚賢弟,你把銀子捏出一大塊,我到街上換了錢,一五一十清白了它,咱好清他寧果。再叫他烹上壺好茶,吃著商量事兒。這孩子全不勝他爹。”
亦或是描寫虛偽委瑣的假道學(xué)惠養(yǎng)民和刁鉆繼室的生活碎片:惠養(yǎng)民道:”這行不得。我是一個先生,怎好上街頭買東西呢?”滑氏道:”你罷么!你那圣人,在人家跟前圣人罷,休在我跟前圣人;你那不圣人處,再沒我知道的清?!被蒺B(yǎng)民笑道:“等天黑了,街上認不清人時,我去給你買。何如?”滑氏道:”再遲一會月亮大明起來,也人認清了,不如趁此時月兒未出,倒還黑些。你去罷。”……惠養(yǎng)民接錢在手,提了一個籃兒,又襯上一條手巾,出的胡同,徑上十字口來。檢個小孩子守的案子,也不敢十分爭執(zhí)價錢,買了一籃子回來。
這些畫面給人的美感,的確如下面一段話所說:當(dāng)人們又重新拾起舊日的宗教和局部的地方的舊有的民族風(fēng)格時, 當(dāng)人們重新回到古老的房舍、堡邸和大禮拜堂時,當(dāng)人們重新歌唱舊日的歌兒,重新再做舊日傳奇的夢,一種歡樂與滿意的大聲嘆息、一種喜悅的溫情就從人們的胸中涌了出來……
對舊事物的追懷,可以從這些細膩豐富的畫面里取得。作品也確實是從一個小人物的喜怒哀樂或老百姓的日常起居這樣細微的點滴里構(gòu)建獨特的平民生活畫面。作品里不乏日常生活場景及生動的小人物的真實再現(xiàn):
忽一日,只聽得后門外女人聲音說道:“看狗來!”家中一只狗兒,望著后門亂吠。端福一看,之間一個三十四五歲的婦人,引著一個十二三歲女兒,卻不認得。那婦人道:“相公看狗,休叫咬著我?!薄菋D人早扯著那個閨女,脊梁靠著墻,吆喝者狗,到了樓門。進得門來,叫閨女門邊站著,望著王氏說道:“譚奶奶必不認得我。”一面說著,早已磕下頭去。王氏道:“你坐下,我真?zhèn)€不認得?!蹦菋D人坐了,笑嘻嘻的說道:“常來說望望你老人家,窮人家不得閑。我在縣衙門東邊住,我姓薛。”王氏看著閨女道:“這是你的女兒嗎?”薛婆道:“不是。”王氏道:“你怎么引著哩?”薛婆哈哈笑道:“說起來,你老人家笑話。我是縣衙門前一個官媒婆,人家都叫我薛窩窩。你老人家也該聽的說。”說著薛婆早已自己拍手揚腳,大笑起來。
又如書中寫仆人王中安排一次祭祖的事宜:
桌子圍裙,賃西門內(nèi)桌椅鋪哩,每一日有現(xiàn)成價錢。每桌十二個碗,三件香案,一付杯,俱在家伙鋪中賃,一日有一日價錢。打碎一個碗,賠錢四十文。五碗果子,樹果有攤子,面果有鋪子。點心今夜蒸,大米飯明日撈。肉用羊、魚、豬、兔,菜用眉豆、豆角、金針、百合、藕,是咱家園中土產(chǎn)。不用山珍海味,聊表一點誠心。灌酒是家釀,香紙蠟燭上紙馬鋪中買。
林語堂曾這樣說過:“……在中國人的生活理想里中,有一種固執(zhí)的東西存在。……即使是在繪畫和詩歌里中,所表現(xiàn)的也不過是一種地地道道、全心全意對庸常生活本能的喜歡,……毫無疑問,中國人熱愛生活,熱愛這個塵世,不情愿為一個渺茫的天堂而拋棄它。他們熱愛生活,熱愛這個痛苦然而卻美麗的生活……”我們看關(guān)于薛婆的文字,雖短短一段筆墨,卻鮮活動人。門響、狗吠、客到,生活本身不就如此細膩生動嗎?而這個客人具有的那種市井婦人爽利本色的語言,“拍手揚腳,大笑起來”的動作,更使這幅呈現(xiàn)在我們面前的畫面是真實的、流動的、有聲有色的。而王中安排祭祖,更是細致到一桌一椅,一碗一碟。滿是“地地道道”的庸常生活畫面。
可以看到,作者對這種庸常生活畫面的細致描摹再現(xiàn)是不遺余力的。人物的語言是本色家常的,記述的事件是雞毛蒜皮的家常的,人物是平庸無奇的。然而,字字句句都充滿了生活的氣息,細膩而逼真的。審美觀照者可在這樣顯得淡然的敘述中找的屬于生活本身的庸常之美,追尋那逝去的曾經(jīng)多姿多彩的俗世的百樣世態(tài),從中體味一種平淡的懷舊之美。
參考文獻:
[1]趙靜蓉.通向一種文化詩學(xué)——對懷舊之審美品質(zhì)的再思考.文藝研究.2009(5).
[2]李綠園.李穎點校.歧路燈.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版.
[3]【意】克羅奇.歷史學(xué)的理論和實際.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82年版.
[4]赫志東、林語堂.中國人.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