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歷史的現(xiàn)場

李來存

黃陵古柏

每次拜謁黃帝陵，總有新的啟迪。今年又去，感慨依然頗深。特別是黃帝陵的古柏，讓人著迷驚嘆，頓生敬畏之心。

黃帝陵的柏樹主要以側(cè)柏和龍柏為主。這些柏樹采擷了幾千年日月精華，經(jīng)歷了幾千年的風(fēng)霜雪雨，更顯道枝蒼勁、柏葉青翠。它們參天蔽地、盎然聳立，令人肅然警醒。特別是龍柏，一柱擎天、直刺蒼穹，樹干成螺旋狀上升，沒有一點多余的枝葉，飽含著龍的氣勢與神韻。當(dāng)然，對拜謁者最有吸引力的，還是軒轅廟里那棵蒼翠挺拔的“黃帝手植柏”。它高近二十米，底粗十米有余，人們形容樹圍“七摟八扎半，疙頂疙瘩還不算”。這棵柏樹的巨大，讓人確信它就是黃帝親手種植的，除此之外，哪有如此粗壯的古柏。這棵中華第一柏，被外國人稱為“世界柏樹之父”，目睹它的風(fēng)采，我們唯有高山仰止的虔誠。還有一棵鼎鼎有名的柏樹，人們叫它“漢武帝掛甲柏”，傳說漢武帝征戰(zhàn)間隙，在這棵柏樹上掛過盔甲。清明節(jié)前，這棵古柏干上流出的柏液凝結(jié)成球狀，像掛滿了珍珠寶石，在陽光的照射下，閃閃發(fā)光，晶瑩剔透，甚為壯觀。

黃帝陵的古柏，從五千年到一千年的都有，那一棵棵、一排排，森森然然，歷經(jīng)千年，依然蒼健，使人不得不信古柏具有“神氣”的傳說。幾千年來，它們何以免遭戰(zhàn)火?何以躲避人為砍伐?何以承受風(fēng)雨蟲疫?細(xì)細(xì)想來，還是覺得關(guān)鍵是古柏根之魂力!根之韌力!根之脈力!它們扎根于深厚的黃土，沐浴先祖的恩澤，受拜于萬人的祈禱，強(qiáng)健為錚錚鐵骨，不屈靈魂，以其內(nèi)心的強(qiáng)大和堅韌而千年不衰，其旺盛的生命力令人嘆為觀止!

人說胡楊樹是長壽樹，“千年不死，死后千年不倒，倒下千年不朽”。但和黃帝陵古柏相比，則顯得遜色了許多，這棵中華第一柏，五千年后依然體魄雄健、生機(jī)盎然，古姿古韻獨占鰲頭。都說歲月可創(chuàng)造一切，也可消滅一切，是說歲月的無情，然而歲月在黃陵古柏面前，則顯得那么蒼白。埃及有一句描寫金字塔的名言：“人類畏懼時間，時間則畏懼金字塔。”移過來形容黃帝陵古柏亦無不可：“人類畏懼時間，時間則畏懼黃陵古柏?！秉S帝陵古柏以其超越時空的能量，蔭庇著華夏子孫生生不息、安康永健。

古柏和軒轅廟的絕佳組合，使黃帝陵更顯得莊嚴(yán)而神圣。軒轅廟給了柏樹以空間，給了柏樹以庇護(hù)。而這里古柏則使軒轅廟更古樸、更神秘，并賦予軒轅廟以靈氣。華夏第一陵與中華第一柏在這里得以互補(bǔ)，映襯交融，形神完備。陵與柏完美的組合，使黃帝陵更顯得雄偉壯觀、肅穆古樸。有陵無柏，則少了許多生機(jī)，有柏?zé)o陵，則不見了文化的元素，同樣黯然。只有古柏與古廟融為一體，才營造出中華民族豐厚的文化底蘊(yùn)和源遠(yuǎn)流長的文明，可以說廟使柏長壽，讓人敬仰拜訪：柏使廟顯靈，讓人虔誠膜拜。此陵此柏，當(dāng)世無雙。從此，在中國大地上，大凡有廟宇的地方，皆有柏樹相伴左右，柏樹成了廟宇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成了人們評判廟宇是否完美的標(biāo)準(zhǔn)，廟與柏樹作為一種文化姿態(tài)，永恒定格在世人心中。

黃帝陵古柏，情懷似大海，強(qiáng)壯如山岳，以其不變應(yīng)萬變的淡定，笑迎前來拜謁的蕓蕓子孫。將自己內(nèi)心的強(qiáng)大與堅韌，滲透在中華民族的血液中、文化里，鑄就了自強(qiáng)不息的中華魂。

秦直道

當(dāng)我零距離接觸秦直道遺址時，深深被它恢宏的氣勢所震撼。這吸引我的千年遺址，雖然為樹木雜草所覆蓋，但路基仍然清晰可辨，筆直寬展的古直道靜靜盤踞在山梁之間。這里沒有了往日的熱鬧，也沒有游人的身影，更沒有塵世的喧囂，只有深沉的靜默。似乎唯有這靜默，才能穿越千年時光，才能回響起二千年前的余音。

公元前210年，一代霸主秦始皇為抵御匈奴入侵做出決定，修筑比萬里長城更具軍事價值的秦直道，命大將軍蒙恬負(fù)責(zé)此項工程。蒙恬率領(lǐng)有關(guān)人員，多次艱難行走在林木茂密的子午嶺山脈和廣袤的大草原上，為勘探直道線路，披星戴月、廢寢忘食，歷經(jīng)數(shù)月，終于勘測出從咸陽到包頭的直道選線。秦直道選線的精確，簡直令人不可思議。至此，我們對古人高超的智慧驚嘆之余，敬佩之心油然而生。蒙恬從國內(nèi)征集數(shù)十萬民眾，分批分段開始了有史以來第一條“高速公路”的建設(shè)。一時間，千里工地上人聲鼎沸，戰(zhàn)馬嘶鳴，號子聲、鑿石聲、吆喝聲、訓(xùn)斥聲交織回響在千溝萬壑、荒野大漠。盛夏酷暑，烈日炎炎，數(shù)十萬光著脊背的勞役者，或揮動镢頭刨土，或推著吱吱作響的獨輪車，或在懸崖上開石，雖已汗流浹背，監(jiān)工頭嚴(yán)酷的訓(xùn)斥聲卻不斷于耳，行動稍慢鞭子就會落在身上。寒冬臘月，暴雪肆虐，身著薄衣的勞役者目光呆滯、滿身疲憊，但還在機(jī)械地勞作著，手腳皸裂，血跡斑斑，但督促的鞭子仍在他們頭上揮舞。有多少人倒下長眠于此，勞役者用鮮血和汗水“塹山堙谷”，使直道不斷向遠(yuǎn)方延伸。數(shù)年之后，秦直道貫通南北，一頭連著帝都繁華，一頭挑起邊關(guān)冷月。

在這條不同尋常的古道上演義著各種各樣的故事，有的轟轟烈烈，有的凄楚哀婉，有的驚心動魄，有的耐人尋味。一代名將蒙恬和始皇長子扶蘇，正當(dāng)躊躇滿志修建直道之時，卻突然遭到了宦官趙高和丞相李斯的迫害，在萬般無奈、走投無路、含恨蒙辱之下，一個自殺在陽周獄中，一個自殺在秦直道上，給秦直道增添了一段凄慘悲壯的往事。漢文帝劉恒來了，他帶著親從近將，一路浩浩蕩蕩，威風(fēng)凜凜，巡視著秦直道。漢武帝劉徹也來了，眾多將領(lǐng)前呼后擁，各兵種排著整齊隊形，舉著獵獵旌旗，炫耀武力，威震匈奴。飛將李廣帶著快騎，急促奔馳在秦直道，突然出現(xiàn)在敵軍面前，殺得敵人措手不及，丟盔棄甲、潰不成軍。又一名將驃騎大將軍衛(wèi)青，領(lǐng)著眾將火速行馳在秦直道上，對敵實施快速分割、快速包圍，在源源不斷增兵的支援下，重創(chuàng)匈奴，解除了匈奴對北部邊界的威脅。噢?秦直道怎么出現(xiàn)一隊身著華麗服裝的人呢?原來是匈奴單于的迎親隊伍，彩車?yán)锒俗淮琅跽丫?，她正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遠(yuǎn)嫁一個完全陌生的異域他鄉(xiāng)，去完成一個偉大的和平使命。秦直道上演義的情愛故事，是那么凄涼婉轉(zhuǎn)、令人心酸。

萬里長城當(dāng)然是偉大的、讓人激動的工程。先民們用人力在山野大漠間筑起了一條萬里屏障，為我們星球留下一種人類意志力的標(biāo)桿?，F(xiàn)在，國人把它作為國家意志力的象征而自豪，世人把它作為人類文明遺產(chǎn)而敬仰。但是作為一種軍事工程，它就略顯保守、呆板、被動，沒有活力。而作為軍事目的的秦直道，在軍事中更顯主動、靈活、積極，具有張力。相比萬里長城，秦直道攻防兼?zhèn)涞墓δ?，同樣是古人國防智慧的體現(xiàn)。他們懂得攻防兼?zhèn)涫亲罹哂型亓Φ?，進(jìn)攻是主動的防御，也是最好的防御。秦直道修好后，一直發(fā)揮著重要軍事作用，匈奴勢力因有子午嶺的秦直道，不得不有所顧慮，不敢貿(mào)然進(jìn)犯，中原從此多了一些安寧平和。

長城和秦直道都在軍事戰(zhàn)略上發(fā)揮了重要作用。長城能長留人間，得到歷代的贊賞、保護(hù)和維修，這與國人的思維方式、國防意識有關(guān)。國人主張以和為貴、不愿擴(kuò)張的思維決定了把防御

作為首選，這種選擇就拋棄了對秦直道的保護(hù)，使其不斷遭到破壞，漸漸被人們淡忘了，這不得不令人深思。

一個時代的大地上若有幾項耀眼的工程，那么這個時代便被記憶收藏了。都江堰、大運(yùn)河、長城和秦直道都是中華大地上耀眼的工程奇跡。因它們而折射出的萬丈光芒，豐富了我們的視野，激揚(yáng)著我們的情感。

壺口

八月的陜北大地，翠綠欲滴，瓦藍(lán)的天空，云舒云卷，高原顯得寧靜而亮麗。我乘車從延安出發(fā)，沿著崎嶇山路向黃河壺口駛?cè)ィ荷皆谲囕喯滤⑺⒑笸?。過了宜川縣城不久，我的心莫名奇妙地激動起來。

眼前忽然開朗，是黃河，終于看到黃河那浩浩蕩蕩的尊容了，我打開車門，耳邊傳來時隱時現(xiàn)轟隆隆、轟隆隆的響聲，聲聲撞擊心扉。如陣陣?yán)茁晱倪h(yuǎn)處傳來，渾厚有力、連綿不斷，響聲越來越大，越來越來震感，又似擴(kuò)大了的聽診器里傳來健壯的心跳聲，是那么的強(qiáng)壯有力。車在離壺口不遠(yuǎn)處停了，我下車走近，轟隆隆的響聲更是震天撼地，耳膜和巨響共鳴著，轟鳴!轟鳴!轟鳴!我為這般轟鳴的巨響迷惘，心中不斷為自己給出概念：地心?河心?龍心?莫非這就是母親河的心跳聲!除此之外，還有什么有如此強(qiáng)勁的聲音呢?

來到壺口邊，極目望去，滾滾黃河從舒緩寬闊的河床，徒然收束跌落至狹窄的深槽，變成一掛咆哮的瀑布。深槽形如巨壺，故名壺口。俯視河水入壺，濁浪排空，浪花在陽光照射下金光閃閃。其勢如千軍萬馬，互相擠撞，前呼后擁，沖向石槽。黃浪被跌得粉碎，碎成點、碎成霧，霧氣升騰空中，在陽光的折射下，形成彩虹，彩虹呈弧形從天際插入水中，似長龍吸水，像彩橋飛架，若隱若現(xiàn)，如夢如幻，仿佛置身仙境。紅塵往事，滌蕩一空，心靈得以凈化，縱有千萬不如意之事，盡可付諸東流。

當(dāng)我的目光再次聚焦到這一掛咆哮的瀑布時，卻覺得它是一個靜物，一副銀幕，仿佛上演著故事?？矗拼笤娙死畎资殖钟癖?，捋著胡須高聲吟唱：“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fù)回?！笨?，這不是明朝侍郎惠世揚(yáng)嗎?潑墨揮筆寫下“源出昆侖衍大流，玉關(guān)九轉(zhuǎn)一壺收”的千古絕唱。聽，“風(fēng)在吼，馬在叫，黃河在咆哮，黃河在咆哮”。噢，這是南湖游船上走來的中國共產(chǎn)黨率領(lǐng)億萬人民，奏響的悲壯旋律《黃河大合唱》!面對日寇入侵，無數(shù)中華民族的優(yōu)秀兒女和穿著打補(bǔ)丁衣服的部隊，揮著大刀向鬼子頭上砍去，這支窮人的部隊萬里長征，從黃土地上躍起，像一條氣吞山河的巨龍，猛雷猛雨，將日寇趕出中國，跨河過江，宣告中國人民從此站起來了，自強(qiáng)不息的中華魂又回來了。看，億萬人民沐浴著改革開放的春風(fēng)，高唱黃河之歌，邁著從容堅定的步伐，走向偉大的中華民族復(fù)興之路、走向世界。

當(dāng)我從銀幕故事中走出時，仍然被眼前驚心動魄的景象震撼著，數(shù)十米的落差，十里河槽想要擋住黃河的去路，一向雍容謙和的黃河被激怒了，奮不顧身跳向深槽，奔擁向前。看著洶涌的黃河不顧一切，前仆后繼，涌向前時，覺得涌向深槽的不是水，而是千軍萬馬，是視死如歸的戰(zhàn)士，是大義凜然的英雄。它們?yōu)榱藞远ǖ男拍?，義無反顧，勇往直前，沖決一切羈絆，向前向前向前。壺口黃河這種愈挫愈奮的品格，正是中華民族永不言敗的精神之魂!

黃河壺口之魂，就是中華民族之魂!華夏兒女每一次前往膜拜，都能體會到不同凡響的境界。品讀黃河壺口，給人以力量和智慧，心靈在震撼中獲得一種升華，胸中平添一股大丈夫之氣和戰(zhàn)勝一切艱難困苦的決心與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