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琪
王道士大概是長長的歷史河流中微不足道的一粒沙子。他是那個時代到處可以見到的一個中國平民。但是,他又是中國文化的一大罪人。
王道士是在一個清晨偶然發(fā)現(xiàn)那個洞穴的。那里保存著許多敦煌文物。飛天的壁畫,被他用一桶廉價的石灰抹去;婀娜多姿的塑雕,被他用鐵錘擊碎。同時變成碎片的還有一個讓現(xiàn)代史學家癡迷的文明。
在20世紀初,西方印象派已經(jīng)發(fā)展到后期,被畢加索稱為父親的塞尚已舉辦了畫展;孤獨的梵高已經(jīng)描繪出他心中的向日葵。許多人對東方充滿向往。而中國的敦煌文化卻掌握在一個庸俗的罪人手中。
于是外國人在對沒有博物館館長,沒有森嚴的文化保護官邸的驚訝中來到窯前。俄國人,法國人,日本人,匈牙利人用區(qū)區(qū)恩惠換走了整馬車的織絹、繪畫、唐塑和經(jīng)卷。這些國家級文物中的一部分至今仍在倫敦博物館中熠熠生輝。
那么有很多人也許會跳出來指責這個道士了。但是難道全部的責任都在這個身穿布衣,目光呆滯,畏畏縮縮的人身上?他向縣長打了報告,但被告知文物數(shù)量過大,運費不足。這時候其他人又在干什么呢?皇帝沉浸在歌舞升平中,官員在豪華奢侈的排場中沉醉……這個可憐的無知道士不過是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欲,為了得到更多的銀元,讓自己在荒原上的生活好一點而已??峙逻@些文物流失的根本原因在于那些統(tǒng)治者的忽視。我甚至贊同余秋雨先生的那句話,如果這些文物在中國會隨著時間和戰(zhàn)亂被磨滅,那寧可放在外國的博物館中讓它們得到更多人的贊嘆。
在批判過去的時候我們是否應該轉過身來反省一下自己?當時有些評論家看到余先生在文章中說想阻止當時運走文物的車隊,和匈牙利人斯坦因辯論一番時,卻進行嘲笑,甚至說出“你辯得過博學的斯坦因嗎”這樣的話,實在讓人心痛。
什么才是文化?這是一個很復雜但也引人思考的問題。龍應臺曾這樣定義文化:對“價值”和“秩序”有所堅持,對破壞“價值”和“秩序”有所抵抗,這便是文化。文化是因人的思想和價值觀而產生的,現(xiàn)在人類卻在反噬自己的產物,那我們便不得不自嘲一番了。我們現(xiàn)在的生活已經(jīng)不需要再為溫飽而葬送那一車文明,我們也沒有王道士那么愚昧,但是為什么華夏文明還在不斷的被圍攻和毀滅?
這個世界上還有誰為文化流淚?這不禁讓我想起某節(jié)民居課,地理老師在講到六大古鎮(zhèn)時心情頗為激動。有人為保住古鎮(zhèn),保住江南的最后一絲脈息四處奔波,最后卻只保住了周莊等六地。那些當時拆的拆,改的改的文化已經(jīng)完全從地球上消失??粗缃窆沛?zhèn)游的火熱,當初的決策者一定悔之莫及。馮驥才先生為拯救文化四處籌資,卻依然覺得杯水車薪。難道偌大一個中國,連自己的文化,民族的精神都不能保存?
前不久看到一位專家對不復存在的北京古城墻扼腕嘆息。巨匠梁思成也已經(jīng)盡力。他曾在向日本投原子彈之際強烈要求保全奈良,因為那里的建筑獨一無二。在那個時期為了文化擔起重壓的確是不易之事。文化無國界,也許在他眼中不只是滿腔仇恨,他同時看到了未來。然而就是這樣一位人物,卻只能看著長滿青苔,刻著歷史的城墻在經(jīng)濟發(fā)展面前倒塌,甚至是淪陷。我們,欲哭無淚。
也許如余秋雨先生對“苦旅”的定義:中華文化并不像當時哄傳的那樣頑固腐朽。它的確步履艱難,卻來自歷史意志和文化倫理的深刻沖突。歷史意志要求強蠻、突進、超越,文化倫理則要求端莊、秩序、和諧。兩者都有充分理由卻方向相反,互相牽制,誰也無法實現(xiàn)自己?;蛟S在現(xiàn)在生活中文化已漸漸迷失方向。
也許我們再沒有足夠的底氣去指責那個道士了。我們在嘲諷他的時候是否也應該感到汗顏?我只是祈求這些現(xiàn)代的迷路人能醒悟過來,讓那些只能借圖片來研究本屬于自己家園文化遺產的專家不再痛心遺憾,讓后人少幾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