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各有好尚,蘭茝蓀蕙之芳,眾人所好,而海畔有逐臭之夫。”曹植給楊修的信里這段話最后一句的出典是《呂氏春秋·遇合》:“人有大臭者,其親戚兄弟妻妾知識,無能與居者,自苦而居海上,海上人有說其臭者,晝夜隨之而弗能去?!备M一步,就有人嗜食人身上的瘡痂,以為味道像鰒魚(見《宋書·劉穆之傳》)。
文學(xué)史上想必沒有嗜痂者,“逐臭之夫”這樣的人恐怕也難找到,但類似的情形是有的。歌德有一次去看席勒,他不在家,其妻說不久就會回來。歌德便坐在他的書桌前一邊等待一邊寫雜記。沒多久身上便開始不舒服,而且越來越厲害,還感到頭暈。他很納悶怎么忽然像要生病,打開抽屜,見里面放滿爛蘋果,他恍然大悟,隨后趕緊到窗前去吸新鮮空氣,這才恢復(fù)過來。此時席勒夫人進來看到,向他解釋說丈夫嗜愛爛蘋果的特殊味道,不但寫作時得經(jīng)常聞一聞,日常也是少不了的。
“惟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風流。”其實真名士同樣也是能本色的。這種本色當然意味著與眾不同,特立獨行,而使常人看來覺得奇怪、反常。我們可以想象當年雅典人視蘇格拉底為很不典雅的怪人。他一年到頭穿著同一件襤褸的衣衫,不愛穿鞋子而寧愿打赤腳,像個無業(yè)游民般到處逛蕩。在街上一邊走著一邊說些怪話;又會忽然站定,發(fā)起呆來。有時他去參加宴會,大家都到齊了,只有他不見蹤影,派人去看是怎么回事,結(jié)果見他走到半路停了下來,立在那里紋絲不動??磥硭切难獊沓?,不能自已,止住腳步思考一個哲學(xué)問題吧。
據(jù)說大詩人葉慈曾作文形容另一愛爾蘭詩人兼小說家羅素會在雪地上從都柏林走5里路去訪友,沿途手舞足蹈,口中念念有“詩”。他在都柏林大馬路上也是這個情景,見者驚慌,他卻旁若無人。葉慈一個朋友說事實上這也正是他的自畫像,最初曾使該市警察懷疑是否應(yīng)當把他關(guān)進牢里以策安全;日子一久,司空見慣,才知道他并非發(fā)瘋或醉酒,而是“詩在擾亂他的頭腦”, 于是由他這樣我行我素。賈島于這兩位愛爾蘭詩人之前1000多年在驢背上“推敲”時撞進京兆尹韓愈的車騎隊里,成為有名的文學(xué)佳話。
賈島、葉慈和羅素這3位行吟者的表現(xiàn)都與耽于構(gòu)思有關(guān),有些文人的荒誕行為卻表現(xiàn)在日常生活上面,與寫作無關(guān)。如美國小說家兼詩人愛倫坡和英國詩人霍普金斯都被認為古里古怪。詩人奧登晚年越來越不講究儀容,很使人想起蘇格拉底。有幾年他每去新地方,都會隨身帶著一雙用地毯織料做的拖鞋,先是只在住處穿,后來竟穿著上街(即使是剛下過雨或雪),穿著參加派對或會議。如果有人向他提出勸告,他會振振有詞,自稱年事已高,有資格不修邊幅以至于此。
史載三國時何晏“性自喜,動靜粉白不去手,行步顧影”(見《三國志·魏志》裴松之注)。盧梭在《懺悔錄》里提到18世紀德國作家格林經(jīng)常在臉上搽粉,另外想用特制的小刷子刷指甲。在普希金這樣的“狂士”面前做這種事,是表示他“很不明智”,因為把指甲刷得漂亮照樣可以嚴正地做人(見《葉甫蓋尼·奧涅金》)。普希金本人留著長長的指甲,像鳥獸的爪子。
約翰生博士經(jīng)常陷入憂郁,精神曾經(jīng)崩潰過,并很可能起過自殺的念頭。但他有時也會謔而虐,往往不能自制。他長相很難看,卻又愛做鬼臉,做奇怪手勢,不熟識他的人乍看會忍俊不禁或驚慌失措。在一個宴會上他會忽然若無其事地彎身下去猛拉同桌一位女士的鞋子。他也常常滿口怪話,或者突然大聲喊叫“主禱文”中的某一句話,使在場者瞠目結(jié)舌。勃頓為了排除自己的憂郁而寫出巨著《憂郁的剖析》,結(jié)果他的憂郁有增無減,平日總是愁眉苦臉。人們甚至怕他自殺。但有一事能使他樂而忘憂,那就是去牛津大學(xué)附近河岸聽船夫們互相用穢語嘲諷咒罵,這會使他笑得前仰后合。
中國古書記載有人愛聽驢叫,如戴叔鸞的母親就如此,做兒子的常學(xué)驢叫娛親?!妒勒f新語·傷逝》篇說建安七子之一王粲“好驢鳴,既葬,文帝臨其喪,顧與同游曰:‘王好驢鳴,可各作一聲以送之’,赴客皆一作驢鳴”?!?/p>
祁連山薦自《文學(xué)風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