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他17歲,她16歲,正是最青澀的年紀,升入同一所高中,坐前后桌。雖是觸手可及的距離,卻楚漢分明,從不多說一句話。即便他是班長,她是宣傳委員。偶爾,他提醒她班里的黑板報該換了,她就笑著應一聲:“好啊?!痹贈]多余的話。然后趁午休或課外活動的時間,一個人寫寫畫畫,很快就做完了。
初秋的季節(jié),她穿一件玫紅的毛農(nóng)來上課,領子是荷葉形,下面兩條帶子系成蝴蝶結,走起路來很生動。也襯得她皮膚更白皙。他坐在那里,一下子就看呆了。自此上課再也無法專心,下課直撲窗邊,只為看她邁著輕盈的步伐走過,看她胸前活潑的蝴蝶結,看她臉上淺淺的微笑。
他學習不怎么好,因為父母托了關系,他才進了這所重點學校最好的班級。聽不進課的時候,他的目光就不經(jīng)意地落到前桌她的身上,看她濃黑的短發(fā)在陽光下散發(fā)著迷人的光澤;從玫紅毛衣領子露出白皙的皮膚。有一次頭歪在課桌上,他看到黃昏的夕陽下,她臉上細細的汗毛,籠了一層金橙。他忽然覺得自己輕飄飄的。像做了一個柔軟的夢。
就那么一點一點喜歡,一天一天陷進去。夏天,看她穿白襯衫綠裙子輕盈地穿過教室后面的操場,在開滿粉紅花朵的榕樹下。撿起幾朵落在地上的絨花,他覺得,那是一幅畫;冬天,看她穿一件粉紅的棉外套,走在雪地里,有點炫目。
春天來了,學校開運動會,他和她都得了跳高第一名。班里要獎勵,他是班長,去買獎品。一家一家商店走下來,要挑最中意的,仿佛,這是他送她的禮物,其實,班主任有交代,一等獎是筆記本。最后他挑了厚厚的墨綠筆記本,封面有白裙的芭蕾舞者,翩然若飛。重要的是只有他和她的獎品是一樣的墨綠本子。
把本子給她的時候,手心里汗都沁出來了,眼睛慌忙掃過她:“給你的,拿好啊?!比缓螅灰馆氜D,期待又害怕明天的相見。當他看著她穿了藍色運動服走進教室的時候,心一下子沉到了冬天的水底。因為,他在筆記本里夾了張紙條:“我喜歡你,如果你也喜歡我,明天,請穿那件玫紅毛衣?!辨弊湘碳t的春天里。青澀少年獨自體會著一片漆黑的寒冷。
高三剛剛開始的時候,他覺得讀書成了越來越重的負擔,壓得他喘不過氣。于是。不顧父母的反對。退學去闖世界。而她,最終上了喜歡的大學。
十幾年的辛苦歲月后,同學會上再次相遇。從千里之外的工作地匆匆趕來的她風塵仆仆,仍舊高高瘦瘦,只是短發(fā)成了嫵媚的長發(fā)。玫紅的寬領毛衣,略顯疲憊的神態(tài)里透著優(yōu)雅。
聚會散時,都已酒到微醺,他送她回家,借了酒力,問:“還記得那個墨綠本子嗎?”
“我一直保留著?!彼p輕地說。
“沒發(fā)現(xiàn)里面,有什么嗎?”
“沒有呀?!”她轉過臉看他。
“那怎么后來沒見你再穿那件玫紅毛衣呢?”
“毛衣后背被宿舍門上的釘子掛了個小洞,因為你在我后桌,不想在你面前有任何瑕疵。”停一停,她用開玩笑的口氣說,“你不知道,我暗戀你好久……”
原來是這樣,他和她說起當年的事,說起他放到墨綠本子封皮里的紙條。她驚訝,沒見到呀。兩人默然。
幾個月后他去她居住的城市,再見時都拿了墨綠本子。只是她的多了一張已經(jīng)發(fā)黃的紙條。她輕輕笑了,眼里有霧:“你把紙條藏得太嚴實了,我把外面的封皮抽掉,才找到。”
穿越時光,兩個墨綠本子親密地擁抱在一起。在午后溫暖的陽光下細數(shù)光陰里的故事。而兩個對面坐著的人,卻不能。在他們心底終于可以隔著時間。輕輕抱一下當年的自己,而后釋然。
玫瑰紅的初春,注釋著他們的少年時光,曾經(jīng)多少青澀,多少期盼。
以后的日子里,偶爾打個電話,他問她的工作,她問他的生意。還好還好,千篇一律。沒人提起那個字。以前。是不敢,現(xiàn)在,是不能。
終于知道。有些愛,可以穿越時空,卻無法相濡以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