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廣場

1

馮金木走進會議室，在他那坐了多年的位置上坐下，秦滄水向他點了點頭說，開會吧。

市委書記秦滄水做官的派頭十足，任何時候都保持著外表的富態(tài)和風度。他說話的嗓門洪亮，中氣很足，也很有威懾力。每次常委會，只要他一開腔，會場就鴉雀無聲。

常委擴大會的議題是研究城市建設規(guī)劃，也就是龍湖文化廣場建設問題。秦滄水像平時一樣，來了個十幾分鐘的開場白，然后說，金木，你把方案介紹一下。馮金木雖說做了官，但由于長著一副馬臉，看上去卻不像個當官的，其派頭和說話比起秦滄水來，就差了一大截。俗話說人不可貌相，別看他貌不驚人，其實馮金木還是有一定的工作能力的。馮金木原是春山縣委書記，十年前就調到市里當了副市長，也算是一級一級“拼”上來的。別看他履歷表“文化程度”一欄中寫著“研究生”，但他當年確實是個“積農哥”。他農校畢業(yè)分到當時的人民公社工作時，還剛剛二十歲?？伤坏饺畾q就混上了公社黨委書記，后來又提拔到春山縣當縣委副書記、縣長、書記。在仕途上，馮金木可以說是一帆風順。馮金木辦事有魄力，處事果斷，前任市委書記辛曉林對他較為賞識。雖然他不是太會耍嘴皮子，相貌平平，但辛曉林欣賞他的工作才干，讓他當了常務副市長。之后，辛曉林與前任市長趙有桂產生隔閡，矛盾越來越公開化，難以繼續(xù)共事，趙有桂就調往省里的一個肥缺部門，馮金木便順利地當上了代市長。聽說當初想坐市長這個位置的人還有好幾個，其中當時的市委副書記傅正初最有實力。傅正初當過縣委副書記、市委組織部部長、副市長，又是市委排第二的副書記，分管黨群組織，在中層干部中最有人緣，人氣比馮金木要旺。然而最終還是馮金木如愿以償。這當然有辛曉林的推薦，更重要的是馮金木后臺硬，上面有人。俗話說“朝庭有人好做官”，到了這樣的節(jié)骨眼上，就要比實力比關系了。聽說馮金木不僅省里有人，北京也有人替他說話。當時市里的幾個頭面人物為了這個位子，跑爛了鞋幫，長期在省里領導家里轉，辦公室和家里找不到人。據說當時省里開常委會，也拿不定主意，最后還是北京的一位老領導發(fā)話，才有了定奪。馮金木當了代市長之后，和辛曉林配合得不錯。他汲取前任的教訓，什么事都要向辛曉林匯報，對于辛曉林的話，他算是言聽計從。

秦滄水接替辛曉林后，馮金木和秦滄水關系處理得也不錯。馮金木聰明會做人。聽說他當縣委書記時，把權力抓得很牢。但到了市里后，成了別人的助手，他又改變了思維方式，盡力和一把手配合做好工作。不抓權，不攬權，不越權。心中有什么不如意，也讓它埋在心底，不掛在嘴邊上。他知道要想做人上人，就必須有大丈夫能屈能伸的氣慨。歷史的經驗值得借鑒。如果和一把手鬧矛盾，甚至對著干，只能使自己被動、吃虧。因此當秦滄水在上千人的大會上，戲說他不要小看了這市長，如果讓人買著當，恐怕不止值三千萬呢。秦滄水這句話雖然是玩笑，但他在這么多中層干部面前講，實在讓馮金木臉上有些掛不住。馮金木穩(wěn)定著情緒，朝秦滄水笑一笑。他那一笑，也就讓秦滄水感到了一份滿足。馮金木想，秦滄水是省里下來的，家屬也在省城，他是來鍍金的，干個一年半載就會提拔上去的。如果兩人關系處理得好，也就多了一個為他說好話的人。秦滄水一走，這書記的位置不就是他馮金木的。因此，秦滄水怎么說，他就怎么做。前段時間，秦滄水對他說，要把龍湖文化廣場建成全國一流的廣場，使它成為云川市最耀眼的靚點。秦滄水要他盡快組織人拿出規(guī)劃方案來，馮金木豈敢怠慢，迅速和秘書長許炎林、市建設局局長屈福田跑到北京上海，請著名設計專家?guī)椭O計，拿出了兩套設計方案。

馮金木簡要說了邀請專家設計龍湖廣場方案的有關過程，然后叫許炎林把兩套方案的設計圖紙掛到墻上，讓大家討論。第一套方案是西安交大一位教授設計的，需投資一點二億；另一套出自復旦大學教授之手，投資九千萬。許炎林將圖紙一展開，與會人員就將眼光投射到了圖紙上。

秦滄水站起身來，走到圖紙前說：“龍湖文化廣場是我們今年城市建設的重中之重。我們要把它建成全國一流的城市廣場。當然要花很多錢，可能有人擔心沒有錢。說實在話，我們現在確實缺錢。但我們不要怕沒錢，錢當然不會從天上掉下來，不搞建設就沒有錢，只有搞建設才有錢。我想，龍湖廣場一定要高起點，高品位，要三十年不過時，不僅要在我們省鶴立雞群，還要在全國數一數二。錢的問題，大家都要行動起來，找省里，找中央，總之要利用一切人際關系，不管采取什么手段，只要能把錢搞到手就行。好吧，大家討論一下，我只是一家之言而已。”

與會者一個個先后發(fā)言。常委們的發(fā)言大都千篇一律，對秦滄水極盡恭維之能事。有的說秦書記有氣魄，抓亮點工程抓到了點子上；有的對龍湖文化廣場建設點頭頷首，大加贊賞。只有快到“下課”年齡的政協主席龔懷正在會上放了一炮。他說：“龍湖廣場建設是我們市的重大建設項目，要科學決策，民主決策，最好開個論證會，邀請人大代表、政協委員和專家參與決策，聽聽各方面人士的意見。我個人認為，龍湖廣場已經有了一定規(guī)模，市民反映也不錯，花了一千多萬，才一年多時間，又要重新翻過來，花上億元，老百姓怕會罵娘咧！”

龔懷正一唱反調，讓秦滄水臉上有些不好受。但他還是強作鎮(zhèn)定地向龔懷正笑了笑。那笑里似乎有不屑一顧的成分。

之后，幾位退居二線的巡視員、助理巡視員表示贊同龔懷正的意見，要把錢用在刀刃上，不要盲目決策。

秦滄水沒想到龔懷正和幾個快到退休年齡的人對他的宏大計劃提出異議。他在心里說，你們幾個人想阻止我，實在是有些不自量力，我秦滄水就是云川的天，誰能翻得了，去你們的吧！秦滄水喝了一口茶，潤了潤喉嚨，然后問道：“大家還有不同的意見沒有？”會場一片沉默，再沒有人吭聲。秦滄水說：“大家沒有不同意見，龍湖廣場建設就這么定了。剛才懷正和幾位同志提了一些意見，他們講的也有道理。但我個人認為，龍湖廣場是我們市委、市政府的一個重要窗口，必須要建設好。龍湖廣場是花了不少錢，聽說當初拆了不少房子，廣場也建得有一定規(guī)模。但我可以說，現在的廣場起點太低，就是一塊草坪，幾盞燈，一座石雕，體現不出有什么文化內涵。因此，我的想法是要把龍湖廣場建成一個休閑的文化廣場，讓更多的市民享受到廣場文化的快樂?，F在社會發(fā)展了，人們生活富裕起來了，需要有他們的休閑文化場所。云川有什么休閑場所？外地人到了云川，就沒有好休閑的地方。我看要讓城市靚起來，就要高起點建好龍湖這樣的文化廣場，就要種草、栽樹，就要大搞廣場文化活動，只有這樣，才能提升城市的文化品位。”秦滄水點燃一支煙，望了幾眼龔懷正，接著說：“辦一件事情，不可能沒有不同意見，有人反對也是好事。大家在會上提意見無可非議，但我們思想要統(tǒng)一，不統(tǒng)一就辦不成大事。金木同志，龍湖廣場建設方案，一定要大氣，多花點錢沒關系，但一定要不過時。我認為，西安交大王教授的設計方案是可行的，不知各位意見如何？”

會場內仍然是一陣沉默。

秦滄水用眼光掃了一下會場，說：“沒有意見，金木同志，宣布一下指揮部的任命吧?！?/p>

馮金木宣布了龍湖文化廣場建設指揮部的任命：許炎林任總指揮長，屈福田任副總指揮長。

散會時，秦滄水說：“炎林，你們這幾天辛苦一下，拿個細化的方案出來，過幾天，我和金木同志聽聽你們的情況匯報?！?/p>

2

秦滄水和馮金木聽完指揮部同志的匯報后，就準備放下手頭的工作，分頭去“化緣”，籌集龍湖廣場建設資金。一億多建設資金，對于云川這個只有三百多萬人口的地級市來說，可不是一個小數目。云川一年的財政收入就那么十來個億，還不如沿海和內地發(fā)達地區(qū)的一個縣。市屬工業(yè)連年虧損，下崗工人就有好幾萬，吃飯都成大問題。要從地方財政拿出上億錢來建文化廣場，那真是比割黨政官員們的肉還難受。好在秦滄水在省政府部門工作多年，憑著他熟門熟路的關系，他親自找省里有關領導要了城建資金八百萬?？蛇@八百萬對于龍湖廣場還只是杯水車薪。秦滄水對許炎林、屈福田說：“草鞋冒樣，邊打邊像。不要等到錢都到賬上了再動工。你們盡快干起來，我和金木同志進省、進京找領導求援，找朋友支持?！鼻販嫠D了頓，對馮金木說：“馮市長，趕快打幾個報告。一個是向水利部打個報告。據可靠消息，國家水利部朱副部長手中有一筆江湖治理資金，聽說朱副部長前兩年到云川指導防汛，住了半個月，你一直陪同著他，形影不離，你們之間的關系不錯。不管采取什么手段，一定要從朱副部長手中掏出千把萬來。二是向國家環(huán)?？偩执騻€報告。就以龍湖治理污染的名義要錢。這件事由我來負責，我有一個朋友在環(huán)?？偩郑胰フ宜麕蛶兔?。雖然這筆錢用于龍湖廣場建設，是有點巧立名目，但我認為，只要錢能要來就行。至于怎么用，那是我們自己的事?！?/p>

馮金木說：“秦書記，你的指示我照辦，找朱副部長要錢的事，我也會盡能力去做好。但如果實在沒要到錢，可別打我的板子喲?！?/p>

秦滄水說：“金木，我知道你有辦法，要錢你應該比我行。龍湖文化廣場建設可是你的分內事，我算是給你分點憂擔點擔子咧！”

馮金木恭維著說：“秦書記一言九鼎，辦事雷厲風行，我馮金木豈敢怠慢。好吧，明天我們就進京，怎么樣？”

“好！”秦滄水情緒亢奮地說，“通知接待處，給我們訂明天到北京的車票。明天剛好是18號，日子不錯，一定會馬到成功。”

龍湖廣場位于云川市的東南面。一條云川大道橫貫市委、市政府。十幾年前，龍湖廣場還是一片荒草萋萋的亂山岡。市委、市政府相繼從老城區(qū)搬過來后，龍湖就成了黃金地段。之后還成立了龍湖開發(fā)區(qū)，幾屆全國和世界性的龍舟賽也在龍湖舉行。由此龍湖名聲大噪，不少港商、臺商在這里投資建大廈，修賓館，搞娛樂城，一時間，龍湖成了一片投資熱土?？烧l也沒想到，滿懷信心而來的港商、臺商們，并沒有在這里創(chuàng)造任何輝煌，一個個被逼得走投無路，溜之大吉，發(fā)誓屙尿也不朝云川這個方向。有一位臺商投資幾千萬，和龍湖開發(fā)區(qū)一起在龍湖建一個三星級賓館，結果投資方的錢全部到位用在了基礎建設和主體工程，而開發(fā)區(qū)的錢一直不能到位，這浩大的工程只好停了下來?？墒沁@一停就停了六七年。后來市委、市政府仰慕龍湖的優(yōu)美環(huán)境，選擇一個具有神話般故事的小島嶼上建了一座賓館，名叫東島賓館。上面來了大人物，都住到了東島賓館。市委、市政府的重要會議，也都要到東島賓館召開。東島賓館雖然離城區(qū)有幾里路，但如今的領導干部都是小車進出，又不步行，誰還害怕這幾里路程？正是這里偏僻安靜，環(huán)境幽雅，東島賓館才賓客盈門，車水馬龍。

龍湖原來還有一個小廣場。說它是廣場，也就是地方大一點，四周都是鋪面，民政局發(fā)放福利彩票摸獎都在這里進行。廣場的建筑性標志就只有一座石雕，還是云川市委搬遷后修建的。前任市委書記辛曉林調到云川后，就把廣場四周的所有鋪面全部拆除，就連臺商日進斗金的娛樂城也被炸掉。同時將廣場靠近龍湖延伸了好幾百米，面積比原來增加了好幾倍，廣場才真正成為了名副其實的廣場。經過幾個月的建設，龍湖廣場初具規(guī)模。過去的水泥坪和亂石崗都植上了綠茵茵的外國草皮，一塊塊整齊劃一，給人一種耳目一新的感覺。市民們都說辛曉林不負眾望，為云川人民辦了一件大好事。

3

秦滄水吩咐接待處的哈處長帶了不少云川土特產進京，住在云川駐京辦事處。晚上秦滄水走訪了幾位京城的老領導，回到賓館已經是深夜十二點了。秦滄水感到有點累，躺到床上正準備休息，手機卻叫了起來。他看了一下來電的號碼，才知道是東島賓館的副總經理姜紅霞打來的。姜紅霞三十出頭，原是接待處的一名普通干事，幾個月前才調到東島賓館。姜紅霞頗有幾分姿色，也算得上一個女強人。在接待處工作時，經常接觸一些大領導，因此京城和省里的一些領導到云川，就要問到姜紅霞?？山t霞和接待處的領導關系一直不太融洽。辛曉林上任之初，姜紅霞原以為他是個好色貪財之人，想以自己的姿色打動他，弄個好位子坐坐。一天晚上，姜紅霞提了點禮品，獨自敲響了辛曉林住處的房門。辛曉林正在看一本經濟學理論書籍，聽到有人敲門，便走過去開了門，見是一個女人，心里就犯起了嘀咕：這女人長得還不錯，這時候來找我，肯定有名堂。他在心里說：千萬別中了人家的美人計。于是他問道：“你找誰？”姜紅霞自我介紹說：“我是市接待處的姜紅霞，想跟辛書記匯報一下思想。”姜紅霞原以為他會熱情接待她的，沒想到辛曉林沒給她半點面子，板著面孔說：“你一個女人，晚上到我屋子里，和我套什么近乎？孤男寡女，人家會說什么？有事明天到辦公室談?！闭f完把門關上，將姜紅霞拒之門外。幾天后，市里開大會，辛曉林又沒點名地將這事和盤托出。姜紅霞似乎受了很大的委屈。之后，姜紅霞見到辛曉林就繞道走，逢人便說他是個偽君子，不得好死。

秦滄水接替辛曉林到云川擔任書記后，一個偶然的機會，使他們倆相見恨晚。那是秦滄水到云川才幾天，北京一位部長到云川視察工作，姜紅霞負責接待工作。那晚秦滄水陪那位部長喝酒，沒想到那位部長真是海量，一口氣喝了十幾杯酒。秦滄水怔住了，想就此收場。坐在一旁的姜紅霞見狀，忙跑過來救“駕”說：“首長，我是秦書記的部下，我代他敬您幾杯?！蹦遣块L也有些好色，見到一漂亮女人過來敬酒，正求之不得。結果姜紅霞將那部長灌得說話都有些不講場合了，還差點當眾將姜紅霞摟進懷里。后來，秦滄水帶著姜紅霞到京城找那部長搞一個項目，那部長二話沒說，就批給云川五百萬。秦滄水說，這功勞應算在姜紅霞身上。從此后，秦滄水對姜紅霞另眼相看。尤其是聽到姜紅霞曾經被辛曉林羞辱過，秦滄水對她更有了一種同情和關愛。春節(jié)后，秦滄水就提議讓姜紅霞當了東島賓館的副總經理。秦滄水一直住在東島賓館，他們之間到底發(fā)生過什么沒有，誰也不清楚。哪個有閑心管這男女之間的破事呢？何況他還是云川的土皇帝。

秦滄水將手機貼到耳邊，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秦滄水問道：“紅霞，這么晚了，還沒休息？”

“秦書記，你可要注意身體，別太勞累了。”姜紅霞嬌氣而又關切地說。

“謝謝你的關心，紅霞，有事需要我?guī)兔?？?/p>

“也沒有什么大事。昨天，我的一個搞建筑工程的表哥來找我，說他要參加龍湖廣場建設競標，我開始回絕，可他說什么也不肯走，死纏硬磨，要我找人說說，幫他一個忙。我沒辦法，只好答應試試看。秦書記，我只能求你，看能不能幫到這個忙。到時如果能拿到工程，我表哥答應會重謝你的?！苯t霞說。

秦滄水頓了頓，說：“紅霞，我在北京有幾天時間。廣場建設項目招標競標定在這個星期六，你去找許炎林和屈福田說說。怎么樣？”

姜紅霞說：“秦書記，我表哥說他可以帶資進場，先不要政府一分錢。你們不是說資金缺口大，資金一時到不了位，你和馮市長不正在北京要錢嗎？要是我表哥來搞這個工程，可以暫時緩和你們的資金壓力，算是兩全其美，何樂而不為呢？不過秦書記，我還是要說清楚，我表哥不是國營建筑公司?！?/p>

秦滄水聽說可以帶資搞工程，暫時不要建設資金，心里便有些想法了。他說：“紅霞，這樣吧，我跟許炎林他們打個招呼，你明天一上班就去找他把情況說說?？梢晕褚稽c說說你表哥的想法，我們現在正在籌集資金，只要你表哥真正有實力，不是做皮包公司，又可以帶資入場，我們不管他是國營還是個體，都是可以競標的?！?/p>

“那太謝謝你了。秦書記，”姜紅霞有意拖慢腔調說，“告訴你一件事，下個星期五是我的生日，我想請你吃飯，不知你有沒有空，肯不肯賞光？”

秦滄水說：“紅霞，我會盡快辦完事，一定趕回來為你祝賀生日。需要什么禮物嗎？”

“什么禮物也不要。如果你愿意的話，我只想得到一枝玫瑰。哦，忘了告訴你，我沒有請別人，就我們倆好好地聊聊，好不好？”

“好吧，到時我為你點燃生日蠟燭，分享你生日的快樂，祝你永遠年輕美麗。”

“謝謝，謝謝！”

……

兩人在電話里談了半個鐘頭。

4

龍湖文化廣場工程如期動工了。秦滄水和馮金木在京城使盡渾身解數，終于要回了一千八百萬資金，也算是凱旋而歸。雖然不是提的現鈔，但京城的幾位部領導拍了胸脯，且在報告上簽了字，可以說水到渠成，只是履行一個放款的程序和手續(xù)了。京城部里的款項不可能直接撥到云川來，只能先撥往省級垂直部門，然后再撥到云川市。秦滄水臨走時，那位部領導對他說：“你放心好了，一千萬資金保證一分不少。不過你要跟省里打招呼，人家扣除了，我可就管不著了?！鼻販嫠f：“老領導，老同學，太謝謝你了，什么時候到云川去走走，那也是歷史文化名城，雖然城市不大，比不上你們大京城，但云川也還是值得一走的。老同學，我算是發(fā)了邀請了，什么時候去，我將掃榻沽酒，恭候老兄喲?！蹦俏徊款I導說：“是要去一趟的。老弟在云川為官，業(yè)績輝煌，說不定什么時候就高升到省里當省長、書記。云川有不少的名勝古跡，心里久向往之??！”秦滄水說：“老同學，這次你給足了我的面子，給我們云川人民播了春風，云川人民會熱情歡迎你的。今年一定要去喲！”那位領導握著秦滄水的手說：“一定，一定！到時可給你添麻煩了。”秦滄水說：“哪里話，老兄到我們云川，可真是讓云川蓬蓽生輝喲。我們一定會盡地主之誼，讓你滿意而歸?！蹦俏活I導說：“一言為定，一言為定！”

馮金木在京城同樣搞到了八百萬江河治理資金。馮金木進京后，沒有直接去找他曾經接待過的朱副部長，而是找了一位剛退下來的重量級人物。那位老首長是馮金木的老鄉(xiāng)。馮金木和他有知遇之恩，馮金木能一級一級往上挪，雖然有他的過人之處，但與那位老首長的提攜也有一定關系。特別是前年省里決定市長人選時，也就是那位老首長發(fā)了話才一錘定音，讓他當上市長的。這位老首長曾幾次衣錦還鄉(xiāng)，一次就在東島賓館住了半個月。馮金木每次都是寸步不離，讓那位老首長滿意而歸。后來，馮金木幾次進京，都帶上不少云川土特產和珍禽，送給那位老首長。馮金木似乎和他成了忘年交。

本來馮金木是不想去打擾這位老首長的?？伤麑δ懿荒軓闹旄辈块L手中摳出很大數字的一筆款子來，把握不是很大。畢竟自己和朱副部長的交情不是很深，只是由于工作上的關系，接觸過他幾次。如果一旦搞不到錢，自己在秦滄水面前好沒面子。為了慎重起見，馮金木一進京，就給那位老首長打電話。老首長聽說馮金木到了京城，就有些責備地說：“小馮，怎么不到我家來坐坐？”

馮金木說：“我剛到北京，一下車就給您打電話?！?/p>

“好，小馮，夠朋友。我們好久沒見面了，上次在云川，我們聊得很投機，今晚我們再好好交談交談，好不好？”

馮金木很快就趕到了老首長家里。寒暄一陣后，馮金木趁老首長心情舒暢，就談到了云川建設龍湖文化廣場的事。老首長眉開眼笑地問道：“小馮，你說的是上次我住的東島賓館出來的那個廣場？”

馮金木說：“是的，龍湖廣場依伴龍湖，與東島賓館遙遙相望。這幾年，我們花了些工夫，將廣場美化綠化了一下，但還不夠完美。我們想把它建設成全國一流水平的文化廣場。下次您到云川，再去看看龍湖廣場，相信您會眼花繚亂的?！?/p>

老首長說：“我知道你進京的用意，是不是看上了哪個部長口袋里的錢，為你們的文化廣場建設籌措資金。”

馮金木說：“老首長，不瞞您說，我和我們的市委書記都到了北京，確實是來‘化緣’要錢的。我們想把龍湖廣場建成一流廣場，目前差的就是錢。根據初步預算，要投資一個多億，省里給我們的龍湖廣場建設資金才幾百萬，還不夠付民工的工錢。您說我們著急不著急？我這次來，就是聽說水利部朱副部長手里有一筆江湖治理資金，想找他要個千把萬。您是有威望的老領導，要是能給我打個招呼，那就算是萬無一失了?！?/p>

老首長很爽快地說：“小馮，這有什么難的，我馬上給于部長打電話，他曾經當過我的警衛(wèi)員，我相信這點面子會給我的。”說完，他就抓起電話要通了于部長。

第二天，馮金木就趕到水利部，朱副部長在報告上簽了字，馮金木一下就搞掂了八百萬。

5

原市委書記辛曉林在云川工作時，花了很大精力和魄力將龍湖廣場擴大建好，使之有了一定的規(guī)模。本來辛書記在城建上還有大手筆，準備搞沿江開發(fā)，規(guī)劃方案都已經出臺，房屋拆遷業(yè)已開始。不料因辛書記得罪了省里的一位大領導，一紙調令讓他宏圖難展。沿江開發(fā)剛拉開帷幕，他就依依惜別云川人民，平調到西北的一個人口稀少的地區(qū)當書記了。

秦滄水剛來云川時，覺得龍湖廣場環(huán)境不錯，離市委市政府又近，和東島賓館也只有兩里路之隔，確實是個值得好好經營的地方。他感到這里只有綠色的草皮還不夠，應該還要有點什么。于是他突發(fā)奇想，決定在廣場中央搞一個音樂噴泉。去年他到大連參觀時，看到大連廣場噴泉周圍圍觀者眾多，那噴泉隨著音樂的旋律噴射，時高時低，給人以一種美妙的愉悅和享受。他覺得在龍湖廣場搞個音樂噴泉很有必要。于是他指示馮金木盡快行動，把音樂噴泉搞起來。馮金木把這個任務交給了建設局長屈福田。屈福田豈敢怠慢，火速召集建筑設計師們商量，一個星期就拿出了設計圖紙，呈送到了秦滄水和馮金木手里。秦滄水大筆一揮，從市財政拿出五百萬建音樂噴泉。招標時，馮金木的一個同學中標，據說最后賺了二百多萬。馮金木得沒得好處，只有天曉得！

兩個月后，音樂噴泉正式向市民開放。每天只開一個半小時，規(guī)定的時間是晚上八點至九點半。云川市民看到過音樂噴泉的不多，因此這新鮮玩意兒一開放，每晚圍觀的人確實是摩肩接踵，熙熙攘攘。北京有一位深諳音樂的教授到云川旅游，住在東島賓館。晚上散步走到了龍湖廣場，就圍著轉了一圈。他駐足音樂噴泉旁看了一會后，下意識地搖了搖頭。陪同他的一位云川籍的學生不解其意，便問老師為何搖頭。教授說噴泉和音樂不協調，音樂沒有和噴泉和諧一致。水噴得高，音樂聲就低；水噴得低，反而音樂就達到了高八度。后來，這位同志將教授的話反映到了市領導那里。市領導詢問建設部門負責人，建設部門一查實，原來是音樂配置的工程人員接錯了線路。

音樂噴泉建好后，市里又花了幾百萬在廣場的一端搞了八根碩大的彩色花柱子?；ㄖ佑娩摻钤杉茏樱茏铀闹苡梦宀世_紛的塑料花裝點。聽說這是馮金木從廣州學來的。馮金木原以為這一手筆能給春節(jié)增添喜悅祥和的氣氛，會給云川人民一個大大的驚喜。沒想到這幾根花柱子，反而成了他的一大敗筆，遭到了不少市民的嘲笑和非議。不少人說這幾根花柱子的形狀就像男人的生殖器，于是有人講八個男人瞅著一個水淋淋的女人發(fā)呆。還有人將廣場上的幾個主要建筑物編成了順口溜：什么“九個領導八桿槍，一個女人水汪汪……”

這順口溜廣為流傳，不知什么時候竟傳到了秦滄水的耳朵里。秦滄水心里感到有些好笑。有一次市委召開常委會，秦滄水和馮金木同時在廁所里相遇。秦滄水打趣地對馮金木說：“馮市長，你那花柱子還行嗎？”

馮金木開始一怔，不知秦滄水說的什么意思。稍后才反應過來說：“秦書記，你笑話我了。你比我年輕好幾歲，我肯定不如你?！?/p>

秦滄水說：“老百姓編了廣場上的順口溜，你聽說過嗎？”

馮金木說：“這些王八蛋，沒別的本事，就只知道放狗屁。秦書記，云川風氣不正，別理睬他們?！?/p>

秦滄水卻還意猶未盡地說：“金木，這話還蠻形象呢。我們九個常委中，有八個男人，就龔書記是個女的，不正是九個領導八桿槍，一位女人水汪汪嗎？”

秦滄水說完，和馮金木相對著哈哈大笑起來。

廣場要全部挖掉，另起爐灶。當然音樂噴泉暫時還得保留下來。需要處理的是那座雕塑和八根花柱子，也就是人們講的九個領導。雕塑是十幾年前云川老市委書記的杰作。云川本來文化積淀深厚，又是歷史文化名城，有濃郁的地域特色，可這位書記卻“崇洋媚外”，搞了個洋雕塑——自由女神。雕塑建好后，遭到了不少人的批評。有些專家學者說，云川什么雕塑不好搞，偏偏要搞一個披頭散發(fā)的女人，真是不倫不類。這位書記根本聽不進別人的議論，他認為自己是高明的。后來這位書記高升到省里，幾屆市領導雖然聽到要拆除女神的呼聲，但礙于這位老領導的面子，誰也不敢輕舉妄動。秦滄水調到云川工作后，也聽到人大代表和政協委員提出另搞一座雕塑的意見建議，但他只能將這些建議當耳邊風，害怕得罪那位高高在上的領導。如今，那位領導調走了，再也管不著他秦滄水，秦滄水也就沒有任何顧慮了。廣場正要全部翻新，第一件事就是炸掉那座雕塑。秦滄水一聲令下，那座歷經了十幾個春秋，換了幾任市領導都沒能怎么樣的自由女神雕像，就在一夜之間灰飛煙滅了。

廣場上的八根花柱子的處理也做得不聲不響。因為那花柱子做起來還不到一年，據說一根要花40萬。這可是人民的血汗錢啊！如果在大庭廣眾面前將它拆除，恐怕有不少市民會指背罵娘。因此秦滄水叫許炎林一定要注意方法，不要讓群眾知道，以免產生抵觸情緒。于是他給了許炎林一條“錦囊妙計”：半夜動手。這是他在處理廣場雕塑后總結出來的經驗。當初討論是否炸毀雕塑時，也有些同志反對。他們認為，省里這位領導才調到外地，就要動手炸掉雕塑，似乎過于倉促，外面人會說現在的云川領導是勢利眼，人一走，茶就涼。但秦滄水堅持要炸雕塑，他說自己早就聽到市民呼聲很高，應該順應民意。實際上也是為他重新設計廣場清除障礙。于是他不顧別人反對，指示他的得力干將們在一個晚上就將女神雕塑炸毀了。

6

姜紅霞生日那天，秦滄水和姜紅霞在市里最豪華的一家四星級賓館里聊了大半天。姜紅霞本來想把自己的生日聚談安排在東島賓館。秦滄水為了慎重起見，在一家外商投資剛開張不久的星級賓館，專門為姜紅霞開了一個豪華總統(tǒng)間。這是由秦滄水的秘書親自操辦的。一切都十分隱蔽，除了他們三個人，其他任何人都不清楚其中的內情。

秦滄水的秘書小高算得上他的心腹，是秦滄水從省里帶到云川來的。小高接受任務后，將一切都辦得妥妥帖帖，讓秦滄水和姜紅霞感受到了特別的溫馨和愉快。秦滄水和姜紅霞事先都把工作作了安排，然后關掉了手機。兩人約好下午五點鐘到賓館，結果同時提前一刻鐘到達。他們來到房門前時，小高正等候在門口。小高把他們迎進房間的客廳坐下，然后起身告辭?？蛷d內燭光搖曳，桌子上擺了一個五顏六色的生日蛋糕，蛋糕上插了三十二根小蠟燭。秦滄水和姜紅霞相擁而坐，舉案齊眉，似乎有說不出的喜悅。秦滄水點燃了蛋糕上的蠟燭，溫情地說：

“紅霞，祝你生日快樂！”

姜紅霞臉上似桃花燦爛，喜悅之情溢于言表。她換了一種稱呼說：“滄水，你從百忙中抽空為我做生日，真的不知如何謝你?！?/p>

“紅霞，我很高興為你祝賀生日。吹蠟燭吧?！?/p>

姜紅霞拉住了秦滄水的手說：“我和你一起來吹吧?！闭f完站起身吹滅了蛋糕上的小蠟燭。秦滄水輕聲地唱起了生日歌。

秦滄水是晚上十二點才回到自己的住處的。一路上，他忘記了開手機，直到進門后將手機從包里拿出來，才知道手機一直關著。他立即將手機打開，給高秘書打了電話，問有沒有什么重要事情。高秘書告訴他：“有幾個電話，也沒有什么重要事情，我都巧妙地作了回答，只有省里的田秘書長不肯告訴我找你什么事，說是要和你當面講?！鼻販嫠f：“小高，時候不早了，你早點休息，等下我給田強打電話。另外，告訴洪秘書長，明天上午市委主要領導一起到龍湖文化廣場看一看?！闭f完，秦滄水把手機放在書桌上。他感到有點疲勞，準備脫衣服沖個澡，然后休息。下午他和姜紅霞在一起享受到了無盡的歡樂和暢快淋漓，但他一走出賓館，全身又感到疲憊之極。年歲不饒人??！畢竟是近五十歲的人了，在青春勃發(fā)的姜紅霞身上，他雖然感到有些力不從心，但他還是盡善盡美地放縱自己。他領略到了姜紅霞的瘋狂和迷人，感受到了姜紅霞的溫順和柔情。他覺得這個女人在做愛時是那么投入和專心致志，比起其他女人來，簡直是瘋狂之至。在回到住處的路上，他心里一直還在回味著那令人銷魂的情景。

秦滄水剛脫了衣服，走到衛(wèi)生間門口，桌子上的手機叫了起來。他忙返身走到桌前拿起手機，看了一下來電號碼，才知道是田強打來的。于是他按了一下接聽鍵，然后貼在耳邊說：“田秘書長，在忙什么？我正準備給你打電話呢。”

“滄水，你今天是不是去泡妞了，怎么手機一直不開？”

“田強，開什么玩笑，這向還好嗎？”

“老同學，省委、省政府準備九月份在你們云川市召開農業(yè)產業(yè)結構調整現場會，你可要好好露一手喲！”

“田強，會議真的在我們云川召開？”

“千真萬確，下午書記會定的，而且是吳書記拍的板。聽說你們云川農業(yè)產業(yè)結構調整取得了很大成績，吳書記很滿意咧?！?/p>

“田強，你在書記面前當高參，可要多給我美言幾句。”

“滄水，放心吧，吳書記對你算是贊賞有加。只要你保持這種風頭，我估計年底就有戲。到時可別忘了請老同學喝酒喲。”

“那是自然的事，我們是兄弟，只要兄弟有出息，我還能不感謝你。別說喝酒請客，我還要請你到歐洲去旅游咧！”

“好啦，從你話里聽得出，你今天蠻疲倦的，早點休息吧?！?/p>

秦滄水笑著說：“田強，抽空到云川走走，我一定陪你好好玩玩，保證讓你滿意。”

“滄水，我這人不喜歡熱鬧，討厭那一窩蜂似的前呼后擁。我要到你們云川去，就只要你和小高作陪，另外帶上你們電視臺最漂亮的女播音員，好不好？”

“田強，你對女人還是那么感興趣。最近又有什么佳麗擁入你的懷抱，透露給我聽聽?！?/p>

“我可沒你本事大，你是云川的天，想搞誰就搞誰喲?！碧飶娬f完，哈哈大笑起來。

秦滄水說：“田強，不跟你耍貧嘴了，有事多通個氣。只要你來云川，我奉陪到底。至于要播音員陪你，那要看你有沒有魅力。好啦，再見！”

秦滄水放下電話，洗了澡，躺在床上翻著一本《領導干部知識讀本》。其實他也只是翻翻而已，哪里還能讀得進去？他在回想著今天發(fā)生的一幕幕揮之不去的情景，心里感到美滋滋的。時針已經指向了凌晨一點鐘，上午他要和市里面幾位主要領導去看看龍湖廣場建設情況，下午要參加一個外商項目的開工剪彩，一天都排得滿滿的。他把書丟到床上，爬起來上了衛(wèi)生間，正要躺下休息時，床頭柜上的電話又響了起來。秦滄水想：哪個夜貓子這么晚了還打電話？秦滄水擰亮床頭燈，看了來電顯示，才知道是姜紅霞的手機。于是他抓起話筒問道：

“紅霞，還沒睡？”

“睡不著喲。秦書記，知道我在哪里嗎？”

“在哪里？”

“我在你家的門口?！?/p>

“是嗎，紅霞，沒有人看見你吧？”

“沒有。秦書記，我有件事要向你匯報?！?/p>

秦滄水急忙爬起來打開門，將姜紅霞讓進屋子里說：“我的姑奶奶，你真是膽大包天，什么事這么急，明天不能辦？”

姜紅霞一把摟住秦滄水說：“滄水，我在家好寂寞，實在睡不著，今晚我陪你，好嗎？”

“紅霞，冷靜點，先坐下休息一會兒。”

秦滄水倒了一杯茶給姜紅霞，說：“什么事，說吧?！?/p>

姜紅霞說：“龍湖廣場建設，我表哥競標成功。他讓我代他感謝你的關照，另外一點小意思，他讓我?guī)Ыo你?！闭f完從小包里拿出一個沉甸甸的信封，遞給秦滄水。

秦滄水連忙擺手說：“紅霞，你表哥有實力，我不過是為他說了幾句話。紅包是不能收的，你也知道，我是從來不收人家的禮金和禮品的。紅霞，請轉告你表哥，這份情意我心領了?！?/p>

姜紅霞說：“滄水，我表哥不是別人，你放心，他不會壞你事的?！?/p>

“不行不行！”秦滄水再三推脫說，“紅霞，我是共產黨的市委書記，共產黨員是要受紀律約束的，你退給他吧?！?/p>

姜紅霞見秦滄水執(zhí)意不收，也就作罷。她把那個裝著錢的信封放進小提包內。她望了一眼秦滄水，看到秦滄水沉默不言，也沒有留她的意思，于是她站起身來說：“秦書記，我知道今晚自己情緒有些失控。謝謝你今天為我過了一個令我終身難忘的生日。我走了，你好好休息吧。”說完向門口走去。

秦滄水默默地送她到門口，為她打開房門，突然，姜紅霞轉身，緊緊地摟住了秦滄水。

7

龍湖文化廣場建設緊鑼密鼓地進行。秦滄水下了死命令，要在全省農業(yè)產業(yè)結構調整現場會召開之前全面完工。因此，許炎林和屈福田日夜督戰(zhàn)，要求搶抓時間，加快建設進度，如期完成廣場建設任務。屈福田負責施工監(jiān)督；許炎林負責工地石塊、樹木、花卉等物質的調運。建設包工頭也增加了大量的工程人員和民工。廣場建設工地上不分晝夜，燈火通明，原來綠茵茵的草皮已全部被推土機翻騰過來，各種樹木花卉和大理石堆滿了廣場的每個角落。

龍湖廣場已經成了云川人矚目的地方。

秦滄水領著一伙黨政要員興高采烈地來到龍湖廣場視察指導，晚報和電視臺的記者們，挎著照相機和攝影機簇擁著秦滄水，認真記下他的指示，攝下他和云川官員們視察的風采。秦滄水看到廣場建設進展順利，部分地方已經成形，小塊小塊的花園用大理石砌就，顯得豪華氣派。花園中各種樹木都有，其中有不少熱帶植物。秦滄水心里感到特別興奮。他對在場的記者和黨政官員們說：“城市亮起來的關鍵是要綠化，而綠化的重點是要栽樹，栽大樹。廣場要高品位，就要栽樹，就要搞園林化，沒有樹只有草皮的廣場已經過時了?！泵餮廴硕贾浪f這番話的用意是抬高自己，貶低前任書記辛曉林。

其實，秦滄水和辛曉林之間沒有任何過節(jié)。秦滄水總認為辛曉林當初調走時那萬人歡送的場面讓他壓力不小，而且也讓他感到十分難堪。秦滄水和辛曉林交接工作時，辛曉林的一番感人至深的話，讓臺下掌聲雷動。而秦滄水前言不搭后語的表態(tài)，讓云川的中層干部們感覺到新來的這位書記遠不如辛曉林強。因此掌聲也不熱烈，幾乎是無人喝采。而更讓他感到不悅的是辛曉林的車子開出市委大院時，門前的公路兩旁全是黑壓壓的人。連十里八鄉(xiāng)的農民也趕來為辛曉林送行，他們打著“辛書記，我們舍不得你走啊”的橫幅，一個個流下了依依難舍的淚水。

辛曉林確實是一個務實的好書記。他調到云川還不到兩年，第一年就遇上了百年不遇的大洪水。辛曉林在堤上摸爬滾打了幾個月，和堤上的群眾一起同吃同住同扛麻袋，幾次因勞累過度而暈倒在大堤上。哪個干部群眾不敬佩他的實干精神？不為他身先士卒的表率作用所感動？防汛結束后，辛曉林剛喘過一口氣，就開始騰出手來抓云川的城市建設，搞了一個城市建設的五年規(guī)劃，只用了半年時間，就讓龍湖廣場成形，還在城市商業(yè)集中地搞了一個綠化廣場，并已經著手沿江開發(fā)。云川市民多么盼望辛書記能在云川多干幾年，讓云川有個大變化呀！辛曉林雖然贏得了云川群眾，但他卻和省里主要領導關系緊張。有人說，論水平和能力，辛書記比省里的省長書記都強。這話不知什么時候竟傳到了省主要領導的耳朵里，那位領導聽了自然不高興。因此對辛曉林不大感冒，也許正是辛曉林過于露了鋒芒，上面交換干部時，辛曉林就被一紙調令平級貶到了大西北。

秦滄水深知辛曉林在云川人心中的威望，因此他要壓壓辛曉林的人氣。在他看來辛曉林是個失敗者，在一個具有區(qū)位優(yōu)勢的南方城市當了幾年市委書記，沒能再往上挪，卻調到一個經濟不發(fā)達的西北小市當一把手，他還算是勝利者嗎？他認為辛曉林在云川之所以贏得信任，是他有一套辦法籠絡人心。秦滄水到云川后，看到聽到對辛曉林的一些贊美，他心里就有些不舒服。因此他決不照葫蘆畫瓢，走辛曉林的路。他要另起爐灶，將辛曉林搞的那些推倒重來，并在各種場合不指名地貶低辛曉林。他剛到云川不久，就在市委召開的一次千人大會上說，我不會拿著人民的錢亂花，我要對云川人民負責，我不會像有些人那樣圖虛名，籠絡人心。他還說，我這人是喜歡抓權的，你們的帽子都提在我手里，你們如果不努力做好自己的工作，我就摘誰的帽子。既貶了辛曉林，又給了身邊配角們一個下馬威。之后，辛曉林原來定的幾件大事，他都一概否定，城市建設項目也都推倒重來。就連辛曉林搞的常委定期接待群眾來信來訪制度也被取消，并下發(fā)文件，哪個單位有人到市委市政府上訪，年終實行一票否決。

秦滄水在廣場指指點點，馮金木和其他幾位黨政官員緊隨在后。許炎林、屈福田向這些領導熱情認真地解釋著。秦滄水滿臉笑容，這是他在城市建設上的一個最大的動作，雖然有人私下里說他搞“貢品”工程，但他感到自己的氣魄要比辛曉林大。全省農業(yè)產業(yè)結構調整現場會在云川召開，他相信與會人員參觀廣場后，一定會大發(fā)感慨。

秦滄水走到一處花園前駐足了好幾分鐘。這是廣場分割成數十塊花壇中的一塊。這小花壇有幾十平米，是個棱型花壇，四周用大理石砌了起來，花園中植上了蓬蓬勃勃的花草，中間栽了一棵沒有枝節(jié)和枝葉的枯樹。用園林師老莫的話說，這是一棵價值昂貴的上等盆景。雖然老莫口口聲聲夸耀這樹怎樣好，但秦滄水凝視著這株朽木，心里總覺得有點不對勁。他認為這充滿生機和活力的文化廣場，要特別顯示出它的蓬勃和秀麗，那盆景一般的枯樹栽在這里，顯然有點不適合。于是他對許炎林和屈福田說：“炎林，老屈，這棵枯樹放在這里有些煞風景，把它挖掉，找一棵桂花樹栽上?！?/p>

園林師老莫聽秦書記要將那株盆景挖掉，換上桂花樹，立即走到他面前解釋說：“秦書記，這棵樹是從廣東調運過來的，是廣場上價值最昂貴的一棵樹，不算運費，光買樹就花了十六萬?！?/p>

“十六萬，沒搞錯吧？不管它能值多少錢，這樹栽在體現云川豐厚文化而又充滿生機的廣場內有些不適宜。要么，把這棵樹弄到市委小院內，和那假山相映生輝吧?！?/p>

許炎林說：“秦書記，按照園林設計，廣場一共有八棵這一類的盆景樹，是不是都要換掉？”

“都換掉，怎么搞的，沒一點審美觀?；敲炊噱X買幾棵枯樹，太煞風景了！”秦滄水有點發(fā)火了。

許炎林和屈福田蔫蔫的，好像霜打的茄子一般。其他的黨政官員們看到秦滄水臉色不好，也都不再言語。

第二天，晚報頭版頭條刊載了秦滄水視察龍湖文化廣場建設的消息，還配發(fā)了大幅照片。秦滄水一進辦公室，晚報放在辦公桌上，那條特別醒目的新聞赫然進入他的眼簾。他坐在轉椅上，粗略地瀏覽了一下晚報，然后將報紙放到一邊，認真地閱讀著權威黨報上的一篇文章。這篇文章是一個權威記者采寫的。文章有三千多字，題目是“農業(yè)產調結碩果——訪云川市委書記秦滄水”。文章雖然已經發(fā)表了一個多星期，但秦滄水每天都要看一看。正是這篇文章，使他的名字傳遍了中華大地；也正是這篇文章的廣泛影響，省委領導才決定全省農業(yè)產業(yè)結構調整現場會在云川召開。那天，撰寫這篇文章的記者打電話給秦滄水，說文章第二天見報，秦滄水心里有說不出的高興。當初，秦滄水接待這個記者采訪時，就像接待中央首長一般熱情周到，生怕出現差錯。那個記者臨走時，他囑咐洪秘書長用車送到一百多公里外的飛機場，并大包小包帶了不少云川土特產，還給了那個記者一個厚厚的紅包。文章發(fā)表后，秦滄水立即打電話給那個記者表示感謝，并許諾如果那個記者再到云川來，不管是私事還是公事，他都熱情接待，并陪同到底。

秦滄水意猶未盡，市委秘書長洪志先走進來說：“秦書記，省委辦公廳正式發(fā)了電傳，全省農業(yè)產業(yè)結構調整現場會下個月在我市召開，叫我們認真準備?！?/p>

“時間定了嗎？”秦滄水問道。

“初步定在十八號，如果有特殊情況，再另行通知?！?/p>

“好吧，老洪，通知市委常委，明天召開常委會，專題研究會議準備工作，后天我和金木同志還有你一起到省里向省委省政府領導匯報?！?/p>

“好，秦書記，我馬上去發(fā)通知。”洪志先說完就往外走。

“等等，老洪?！鼻販嫠凶『橹鞠?，拿過那篇記者的文章說，“這篇文章在市委內參上轉發(fā)一下，發(fā)到鄉(xiāng)鎮(zhèn)一級，讓鄉(xiāng)鎮(zhèn)干部學習學習?！?/p>

洪志先接過報紙瞟了一眼說：“我這就發(fā)下去，秦書記，還有什么事要交辦嗎？”

“哦，忘了，到省里匯報，要準備一點禮品?！?/p>

“知道了，我讓辦公室同志去辦，您放心好了。”

“好吧，你讓高秘書到我辦公室來一下?！?/p>

洪志先答應著出了門。

8

秦滄水從省里匯報情況回來，車子剛到市委大門前，就被一群人團團圍住。秦滄水畢竟是見過世面的人，他一點也不慌亂，先觀察了一下動靜，見到市委不銹鋼自動大門已經關上，大門前有上百人，還打著一條醒目的標語：我們要生存，我們要飯吃。還有人手里舉著硬殼紙牌子，上面寫著：懲治城建腐敗，莫讓風光帶變成瘋狂帶。秦滄水知道這是沖著他來的，他要秘書小高立即給政法委書記兼公安局長何強打電話。小高用手機打通了何強的電話，然后讓秦滄水接聽。秦滄水說：“何強，云川出了大事，你還不清楚？”

何強聽說出了大事，便有些驚慌地問道：“秦書記，出了什么事？”

“什么事，市委門前鬧翻了天，有人要闖市委機關了，你還蒙在鼓里，你這公安局長是怎么當的？”秦滄水話中有些責備。

何強連忙說：“秦書記，我馬上組織警力趕來，您現在在哪里？”

“我從省里匯報工作回來，車子還沒進門，就被一伙人圍住，人身安全都難保??！”

“那還得了。秦書記，我們決不能讓這伙搗蛋的人得逞，我馬上組織警力趕到，你放心吧?！?/p>

秦滄水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尷尬，車子進不了市委大門。他坐在車子里，外面的下崗工人將車子拍得“咚咚”作響，他們知道這是秦滄水的車，口口聲聲要他出來說話。好在車門都鎖了，窗玻璃也沒留一點縫隙，而且秦滄水坐在后面，圍住車子的工人看不到他。起初，秦滄水沒一點害怕的感覺，可現在他心中確實有點忐忑不安了。他怕時間久了，鬧事的人會做出不理智的舉動來。況且他看到，自動門前守門的保安已經和下崗工人們干起來了，如果不認真加以解決，怕要影響云川的聲譽。特別是全省農業(yè)產業(yè)結構調整現場會即將在云川召開，到時出現這類鬧事的情況，那真是要給自己臉上抹黑呀。

秦滄水正在焦急地等待時，何強帶著數十名荷槍實彈的警察趕到了市委門前。警察們跳下車，分兩路一字兒排開。何強看到了秦滄水的車子，便叫治安大隊長吳新領著十幾名警察去重點保護，自己則走到大門前，爬上自動門，拿著一個話筒向圍觀的人喊話：

“我是市公安局長何強，大家要冷靜一點，不要沖動，有事好好商量，千萬不要干出違法的事情來，不然你們會追悔莫及的。”

站在秦滄水車邊的一個中年人喊道：“我們要找秦滄水，他不管我們下崗工人的死活，卻拿著人民的血汗錢，把龍湖廣場翻了一遍又一遍，他不知撈了多少油水？讓秦滄水出來向我們解釋清楚。不然，我們就把他的車給砸了?！?/p>

何強向幾名便衣警察使了眼色，那幾名便衣心領神會，便擠到了秦滄水車前，直逼那個喊話的人。

何強說：“秦書記到省里匯報工作去了，有什么話跟我說，我再向秦書記報告，好不好？”

“不行，你不用騙我們，我們認得他的一號車。秦滄水已經回來了，他就坐在這輛車子里，你讓他出來和我們說話，我們保證不為難他。”站在車子旁的一個瘦高個說。

“對，我們要見秦滄水。如果秦滄水不接見我們，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敝心耆顺吨ぷ雍?。

何強見用軟的不行，口氣就硬了起來：“這是市委機關，你們千萬不能亂來呀！秦書記是我們云川的書記，誰敢動他一根毫毛？如果有人不聽勸說要成心搗亂，我們就抓誰！”

“我們是無產階級，已經一無所有，我們怕什么？你們抓吧，反正家里斷了糧，到牢里還安然些?！?/p>

幾個人聽說何強要抓人，更加氣憤。他們真的開始砸車了?！芭榕椤睅茁?，車窗玻璃碎了，秦滄水嚇得臉色灰白，怔在車里不知所措。

正當幾個人要將秦滄水拉出車外時，何強掏出手槍鳴槍示警，幾名便衣則護著秦滄水，將那幾個情緒激動的人一一隔離開。其他民警也蜂擁而至，將大門前的人群強制疏散。雖然雙方火藥味十足，但畢竟胳膊拗不過大腿，有的人見到一個個橫眉豎眼的警察們，心里還是有點發(fā)虛，于是就溜之大吉，逃得無影無蹤。因此警察們沒費多少勁，就將“鬧事”的人群解決。那幾個砸車的伙計亢奮的情緒難以控制，在推推搡搡中，就和警察扭打起來，結果還是被警察們制服而戴上了锃亮的手銬，推上了一輛警車呼嘯而去。

被圍困了半個多小時的秦滄水走下車，心里雖然有些余悸，但他還是松了一口氣。何強走近他身邊說：“秦書記，讓你受驚了。”

秦滄水一臉的凝重，一聲不吭地往前走，好像沒聽見何強說話似的，他皮鞋的“咚咚”聲算是回答。

秦書記的“一號車”窗玻璃被砸爛，輪胎也被放了氣，這對秦滄水來說，真是一次莫大的羞辱。這次事件對他是一個警醒，他在思考著怎樣來對這次事件進行消毒，不讓它產生負面影響。

鬧事被抓的那幾個人關在看守所，公安局準備對他們進行嚴格審查，據說可能找出證據后，交檢察部門提起公訴?？墒?，公安局還沒來得及開會研究處理那些人，第二天，云川市委門前出現了靜坐的人，而且越來越多，他們要求釋放所有被抓的群眾，并在門前絕食進行抗議。

秦滄水有些束手無策了。他把何強找來問：“你們抓人了？”

何強說：“抓了幾個帶頭鬧事砸車的，我們正準備對他們進行審查定罪，然后交由檢察部門處理。”

秦滄水說：“誰叫你抓人了，你們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就不知道做思想工作嗎？”秦滄水把煙頭掐滅，嘆了一口氣說：“穩(wěn)定是大事，抓的那幾個人，只要能認識自己的錯誤，就不要再讓矛盾激化，他們是沖我而來，你把他們給放了。不過，這件事也提醒我們，任何時候都要高度警惕，不能掉以輕心?！鼻販嫠Ａ送?，轉向洪志先說：“老洪，這件事影響很不好，聽說北京的重要媒體都來了人，如果把這事捅出去，對我們是十分不利的，你通知一下宣傳部盯著這事，有必要派人到北京去消消毒。另外通知信訪辦，查一查這兩天參加鬧事的是哪些單位的，叫這些單位的一把手下午到市委常委會議室開會。我要看他們干什么去了，自己的幾個下崗工人都管不住。如果再出現類似情況，就讓他們別再干了?！?/p>

9

全省農業(yè)產業(yè)結構調整現場會如期在云川召開。為了迎接這次會議的召開，云川市委市政府作了認真而又充分細致的準備工作。市委市政府的“秀才”們?yōu)榍販嫠婉T金木準備了內容豐富的經驗介紹材料；農辦和農業(yè)局布置了幾個供與會人員參觀的鄉(xiāng)鎮(zhèn)產業(yè)結構調整現場；與此同時，還在會議下榻的賓館搞了一個農業(yè)產業(yè)結構調整的農產品展廳。會議的前兩天，秦滄水就帶著幾大家領導到幾個點上看了看，感到十分滿意。

會議在風景秀麗的東島賓館舉行。東島賓館在很短的時間內，對門頭進行了重新裝飾，可以說是煥然一新。進東島賓館的那一里多路的湖邊，重新植上了外國草皮，栽上了一些名貴樹木，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東島賓館還為會議營造了一種熱烈隆重的氣氛：東島賓館出門一公里多路都掛上了各種歡迎賓客的橫幅標語，門頭上四個碩大的彩虹燈熠熠生輝，把東島賓館四個大字映照得通明透亮，也把門頭上那條“熱烈歡迎省領導和兄弟地市領導來我市指導工作”的紅色標語襯托得特別醒目。

起初，秦滄水擔心龍湖文化廣場不能在會議之前如期竣工。通過全體工程人員和廣大民工加班加點，日夜奮戰(zhàn)，終于基本完工，只剩下一點掃尾工程了。這是秦滄水的大手筆，也是他送給與會人員的一份“厚禮”，他相信龍湖文化廣場會給省領導和各兄弟地市的同志一個大大的驚喜。

會議報到那天，秦滄水囑咐其他幾位市領導認真檢查會議的準備工作情況，要求確保萬無一失，并安排分管農業(yè)的副書記和副市長在報到的大廳內迎候地市領導的到來。秦滄水自己帶著公安局長何強趕到百里之外迎接省里面的一二把手。警車在前面開路，一路上警笛嗚嗚，警燈閃爍，暢行無阻。下午五點鐘，秦滄水就陪同吳書記和童省長到達下榻的東島賓館三號樓。

東島賓館三號樓有三個總統(tǒng)套房，是專門用來接待首長的。平時這幾個套房不對外開放，市委明確指示，只有部級以上的領導才能住這幾個套間。其他賓客不管你是億萬富翁還是國外華僑，要入住這套房，都要請示市委秘書長，征得秦滄水同意后才能入住。秦滄水對省里的兩位首長在云川的時間作了精心的安排。按照等級順序，吳書記住東頭，童省長住西邊。秦滄水和馮金木商定，對于省里兩位首長會議之外的時間安排，秦滄水負責陪同吳書記，馮金木則更多地和童省長接觸。

晚上，秦滄水陪同吳書記和童省長在三號樓的高級餐廳里用餐。飯后，吳書記乘著酒興，說要秦滄水陪他到外面走一走。秦滄水就說：“吳書記，那我們一起去龍湖文化廣場看看。”吳書記笑著說：“好，滄水，那可是你的大手筆，聽說在全國都是屈指可數呀?！鼻販嫠f：“吳書記，我們云川所取得的一切成績，全靠省委的正確領導，我能在云川做一些工作，也是您關心培養(yǎng)的結果。”吳書記說：“滄水，你在云川干得不錯，我們心里有底。產業(yè)調整已經聞名全國，城市建設又在做大文章，了不起！再過兩年，我們將退下來，省里就要靠你們挑大梁啰?！鼻販嫠睦锵窆嗔嗣厶且粯犹鸾蚪虻?。吳書記的話讓他如沐春風，他極盡恭維地說：“吳書記，這些年您對我的關心栽培我一直銘記在心，今后還希望您多多幫助我關心我。我秦滄水決不是忘恩負義之人?！眳菚浥牧伺那販嫠募绨蛘f：“滄水，把云川的工作做好，我心中有數的。在地市級當書記的，我十分看好你?！鼻販嫠f：“吳書記，謝謝您的抬愛。我秦滄水決不辜負您的期望?！?/p>

吳書記沒讓任何人陪同，和秦滄水一邊走一邊觀賞。夕陽西下，晚霞燦爛。微波蕩漾的龍湖好像一位剛洗浴過的女子，靜靜地躺在那里，展示出她那美麗動人的豐韻。龍湖走廊風光旖旎，綠茵茵的草皮如地毯一般向前鋪去，五顏六色的花帶中飄蕩出醉人的芬芳，五彩繽紛的燈光讓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此刻，吳書記心情好極了。望著這如詩如畫般的景色，笑意寫在長滿了老年斑的臉上，他不由得感嘆萬分：“滄水，真美呀，好像置身仙境一樣?！鼻販嫠f：“吳書記，龍湖這么好的環(huán)境，不好好利用，真是可惜。等下您去看看龍湖文化廣場，又是另一番景象呢。”“好，你抓城市建設抓到了點子上，這次會上，我要向各地市推介你們的經驗?！眳菚浭仲澷p地說。

不知不覺，兩人就走到了龍湖文化廣場的東端。廣場內已經是人流如織，摩肩接踵。廣場中樹木郁郁蔥蔥，花團錦簇，音樂噴泉在音樂的播放中盡情地噴射，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本來音樂噴泉平時只在晚上八點開一個小時，今天卻是例外。秦滄水指示要提前一個小時開，而且要增加兩個小時，便于與會代表觀賞。秦滄水領著吳書記在廣場內轉了一個圈，他怕吳書記過于勞累，于是說：“吳書記，回賓館休息吧?！眳菚泤s游興大發(fā)，想還多看一會兒，便說：“別急，再走一走，看一看?！鼻販嫠笾坏茫堄信d趣地陪同他逛了半個鐘頭才回到賓館。

現場會開了兩天半，用吳書記的話說，會議隆重熱烈，十分成功。會議期間，除了實地參觀了幾個產業(yè)結構調整的鄉(xiāng)鎮(zhèn)現場和設在賓館的農產品展覽外，還用了半天時間參觀了龍湖風光帶和龍湖文化廣場。會議結束時，吳書記用了十幾分鐘的時間，大力夸獎云川的城市建設起點高，有特色，各地市要好好向云川學習，高標準、高起點把城市經營好。會后，吳書記還和童省長親自拍板，撥給云川城建資金一千五百萬。

秦滄水真是笑逐顏開，如魚得水。吳書記對他工作的肯定和賞識，使他對自己的未來充滿了信心。

10

秦滄水果然時來運轉，吉星高照。兩個多月后，中央組織部派人到云川考察秦滄水。省里即將召開黨代會，現在的省委常委中，有幾個同志因年齡關系，要調整到省人大、政協任職，省委常委班子中，要充實一部分年富力強的同志進來，一般是從地市一線當書記的同志中選拔。在省委常委會研究推薦人選時，吳書記首先提到了秦滄水。一把手提了名，誰還敢有不同意見。因此，秦滄水自然而然就進入了省委常委班子的候選人。

考察組在云川住了三天，秦滄水全程陪同。他清楚這其中的重要性，首先要征服考察組領導的心，因為他們幾句話，既能使你一步登天，也能使你原地踏步。因此他對此特別重視，幾乎和考察組同志形影不離。

考察組在東島賓館召開了正處以上的干部會。負責此次干部考察的一位副部級領導首先介紹了有關情況，然后發(fā)給每個參加會議的同志一張打印好的表，讓大家在上面填寫。之后又召開了老干部座談會，還分別和地市級領導單獨談話，似乎民主化程度特別高?？疾旖M臨走時，那位副部級老領導對秦滄水說：“小秦，你工作做得很出色，各方面反映不錯，你放心吧?！鼻販嫠睦锍粤艘活w定心丸，他說：“謝謝您的抬愛，歡迎您再次到云川來做客?！薄跋麓蝸碓拼?，你恐怕已經高升了喲?！蹦俏桓辈考夘I導說完，拍著秦滄水的肩膀哈哈大笑起來。

一個多月后，秦滄水在省第十次黨代會上當選為省委委員，隨后又在省委全會上順利當選為省委常委，擔任省委宣傳部部長，實現了他政治抱負上的又一次成功的跨越。

秦滄水可謂春風得意，官運亨通。他參加完省黨代會和省委全會后，風塵仆仆地趕回云川。他要完成他在云川的一個最后心愿：搞好慶祝龍湖文化廣場竣工大型文藝晚會。在晚會上，他要發(fā)表熱情洋溢的告別講話，他要讓云川人記住，是他將龍湖廣場建設得如此靚麗。雖然有人說他花那么多錢建龍湖廣場，有他的政治目的，還有人說他搞政績工程、貢品工程，甚至還有不少人告狀告到了省里和北京，但他感到特別欣慰。他認為自己不過是遵守了游戲規(guī)則，也沒有太多的損害云川人民的利益。他認為比起前任來，自己是一個勝利者。

龍湖文化廣場竣工大型文藝晚會是在一個晴朗的月圓之夜舉行的。晚會請來了國內眾多的歌星笑星，中央電視臺的幾名英俊漂亮的男女主持也被請來擔任晚會主持人。晚會之前，廣場上放了半個小時的焰火，龍湖廣場的夜空五彩繽紛，絢麗多姿，廣場上一片歡騰的景象。晚會上，在主持人的提議下，秦滄水還和一位女歌星同臺演唱了一首民歌《敖包相會》。晚會結束后，秦滄水走上臺和演員們合影，并宴請了全體演職人員。這是最后的晚餐，為他在云川的輝煌業(yè)績喝彩，也為他不到兩年的苦心經營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

秦滄水離開云川的頭天晚上，他謝絕了一切應酬，抽出時間和姜紅霞聊到了半晚。姜紅霞告訴他說：“你兒子小松到美國讀研的事都已經辦好，這次主要是我表哥幫忙辦的。他在北京有不少朋友，現在美國的簽證十分困難，我表哥托了好幾個朋友才辦到簽證?！鼻販嫠畣柦t霞：“一共用了多少錢？”姜紅霞說：“我表哥說為了感謝你，一切費用都由他出?！鼻販嫠f：“那怎么行，能辦到簽證就幫了我很大忙了，怎么還要他破費。”姜紅霞依偎在秦滄水懷里說：“滄水，我表哥講義氣，這點錢對他來說算不了什么。我問你，你就這么一走了之，丟下我不管了？”秦滄水說：“紅霞，放心吧，等我到省里站住腳后，一定給你找個好單位，到時我會讓小高來接你的?！苯t霞含情脈脈地說：“滄水，無論你到天涯海角，我都跟隨你。你可不要拋棄我喲。”秦滄水說：“紅霞，我秦滄水是什么樣的人，你還不清楚。我向你保證，年內把你調過去，好不好？”姜紅霞點點頭，摟著秦滄水的脖子，把嘴唇貼到了他的臉上。

第二天，市里派了警車護送秦滄水到省里。車子出市委大門時，龍湖大道旁冷冷清清，同兩年前群眾自發(fā)夾道歡送辛曉林的場面形成鮮明的對照。此刻，秦滄水才感到他失去了群眾的信任，他只贏得了一頂堂皇的桂冠。他心中感受到了一種失落。

馮金木沒有如愿以償地做秦滄水的繼任者。聽說北京那位老首長不久前患腦血栓不省人事，正在醫(yī)院里搶救，也就不能再幫他打招呼了。來云川接替秦滄水的是省委一位副秘書長，據說這位新來的書記曾當過省委吳書記的秘書。

馮金木仍然不卑不亢，繼續(xù)當新書記的助手。在新書記上任的見面會上，馮金木臉上沒有失落感，他表示將一如既往，支持新書記開展工作，把云川的建設和發(fā)展推上一個新的臺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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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習編輯：高 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