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箋譜”傳世有《蘿軒變古箋譜》、《十竹齋箋譜》、《芥子園箋譜》、《百花詩箋》等名品,現(xiàn)代的魯迅、鄭振鐸也曾編印過《北平箋譜》,可見傳統(tǒng)之雅物雖歷久而馨彌遠。近期,筆者于民間發(fā)現(xiàn)未經(jīng)著錄的《百景詩箋》一冊。細閱箋圖,頗具清心娛目之雅。然則繪制者為何人?何時何地刊印?雖頗費尋繹,而終有所獲。
《百景詩箋》一冊,舊式原裝,以宣紙印制,因久歷時日而略有泛黃,卻更增古舊之感。封面為朱色雙鉤隸書“百景詩箋”。開版闊大,畫框高24厘米,寬13.5厘米。全冊50頁共100面,內(nèi)錄詩百首,繪景百圖,符合“百景”之目,因此知為完整之本。每版一葉折為二面,分別用朱、紫、綠三色(單色)印制。色彩雖歷久而若新,墨色之佳,令人眩目稱奇。出版迄今約為140年,除偶有輕微蟲蛀,略不傷及畫面,又頗為之慶幸。
圖冊前無序,后無跋,亦無牌記,未詳具體刻年。查圖中詩畫題識,詩作者題“栩栩生”、“詩樵”、“燕山孫丹五”、“燕山孫叔子”、“臥游道人”、“瘦吟居士”、“意園主人”、“蜨道士”、“蜨花吟館主人”等,繪者款有“瀛藻”、“桂林陳瀛藻”、“陳伯文”、“陳象九”、“香玖”、“纕玖”、“賡魚”、“漁長”等。查得《百景詩箋》的詩作者孫枟(生卒年不詳),原名桂,字丹五,號詩樵,清直隸遵化人,自署“燕山孫枟”。晚清監(jiān)生。好吟詠,知繪事,平生往來南北各地。同治五年(1866年)以其父官粵西,遂隨侍南來,輾轉(zhuǎn)于廣西各地,并久寓桂林、梧州等地。寓桂期間,撰輯《余墨偶談》十六卷,著《蝶花吟館詩鈔》四卷,附詩余一卷。
《百景詩箋》中詩百首原目“意園百詠”,為孫枟早年意想之作。此事見于《余墨偶談》卷十一《意園詩》記載:“余少與仲兄有林泉之癖,擬得志后筑怡園為娛親計。讀書之暇因繪圖布景,寤想神游,覺一樓一閣一花一石,山溪水涯,無不了如指掌。中宵抵足而談,勝處若合符節(jié)。此志藏二十年矣。殆后棘闈連躓,零落雁行,始灰此念。僅有百詠之作,無聊極思自娛而已?!币庀胫扳鶊@”未能結(jié)構(gòu)為實物,空余吟詩,故稱“意園百詠”。
同治九年(1870年)初春,孫枟在廣西梧州與傳經(jīng)書院的主講陳瀛藻相識,遂訂詩交,于是有《百景詩箋》的繪畫刻印。繪圖者陳瀛藻(生卒年不詳),廣西臨桂人(今桂林市),同治九年舉人。民國孫鰭《粵西畫識》為立簡傳云:“陳瀛藻,字伯曼,一字賡魚,號象九,一作湘九,桂林人。同治庚午舉人。工山水,得西廬老人法,蒼潤秀逸。燕山孫丹五先生稱其詩畫雙絕,嘗為之繪意園《百景詩箋》百枚,知名于時?!薄队嗄颊劇肪硭摹蛾愊缶旁姟份d:“陳象九孝廉者,桂林名宿也,詩畫雙絕。余于庚午初春訂交。最喜誦余意園詩。因暇日摹寫詩意,繪箋百幅相示。經(jīng)營慘澹,別有會心。余曾制箋報之?!贝苏f與《百景詩箋》詩畫題識正相吻合。同治十年春后,孫枟有廣州之行,五月,將《余墨偶談》初編八卷付刊(書前有“辛未夏五刊于羊城”牌記可證),故《百景詩箋》極有可能是與《余墨偶談》一同在廣州刊印。之后,孫枟以詩箋作札,以及友人索求圖冊的記載數(shù)見于《余墨偶談》,卷十四《傅虎生書》記載有:“在蒼梧時黔陽傅虎生司馬衡初到桂林,與余未謀面,介龔亮臣刺史以詩相質(zhì)。嗣來書訂交,情文兼至。茲錄之。書云:‘……承示百景箋之刻,細閱來畫箋紙,當(dāng)是百景之二。詩畫雙妙,已足開豁心胸。其全刻更何如妙絕,引人入勝耶。如已刊全,尚乞頒賜多疊,以慰渴懷’云云?!?/p>
《百景詩箋》充分表現(xiàn)畫家繪畫技法的高超和文人的筆墨情趣。布局上以圖畫為主體,并配以題詩,而畫面則皆切合詩意而繪:或為詩點題,或描其大意。畫法以勾勒和線摘為主。畫面多取“特寫式”:近距離取景,安排簡潔,突出主要景物,筆線肯定有力,符合畫箋山水、人物刻畫簡捷的要求。對人物衣冠、顏而、肢體,畫家使用勁健有力的線道繪描,筆劃雖簡約而人物行貌生動,止者、動者各宜其適。山水景觀的表現(xiàn)更是氣象萬千。構(gòu)圖遠者有山崖壁立,或茂樹蔥籠,近景則長松翠竹,或飛瀑直瀉。繪暮色似迷蒙,描新月則如鉤,寫峰巒、平湖睹景也無一不筆簡而意到。繪圖涉及情景廣泛,多為自然風(fēng)光和風(fēng)物古跡,又屢屢納采人情世象入繪。圖中繪鳴禽昆蟲有蜂蝶、雀鳥,植物果蔬有葫蘆、浮蓮,繪動物則有牛犢、馬駒,問及水中魚、山間獸等,無不入畫。世間景觀,諸如檐前芭蕉、當(dāng)窗明月、山壓古松、茅店草舍、占道瘦馬以及柳堤釣磯、流水小橋等,一一入眼。繪人物有盤坐孤僧、水邊釣客、田間牧童、山野樵夫。繪景則雨中歸舟、清風(fēng)明月、山問磴道以至老樹虬枝、層巒遠山,無不歷歷在目。至于亭臺樓閣則數(shù)數(shù)見于畫中,與諸景相宜相配,尤呈風(fēng)韻之致。圖中人物,以文人雅士(即詩人形象)尤多,時而為詩客憑欄而吟,水邊凝眸,舉盞邀月,松下度步,時而盤行于彎彎山道,時而又枯坐于亭下。雅士形象雖然頻頻出現(xiàn)于畫中,但表現(xiàn)上卻始終是景致的觀賞者和意境的沉醉者。這正是“意園百詠”的意趣所在,也是畫家契合詩意的精妙創(chuàng)作。
畫家尤為熟悉農(nóng)家,對田野生活的觀察之細,可謂無微而不至。如“丹五春云碓詩意”一圖,農(nóng)夫打稻動作的描繪雖寥寥數(shù)筆,而動感十足;“詩樵綠浪溪句”繪農(nóng)民于其桔槔水車上勞作且閑談的幾筆鉤勒,形神兼至;又有農(nóng)人草舍補茅、田間插秧等畫面,也無不惟妙惟肖。
畫家精心繪圖,刻工印人秉承畫意精致刻印,將畫稿神韻盡顯,版畫因此是畫、刻、印三位一體的成果??逃∷降母叩椭苯記Q定了原畫再現(xiàn)的優(yōu)劣。通觀《百景詩箋》的刻印,頗能忠實再現(xiàn)繪畫的神貌。可惜的是,與其他古代書籍、版畫、箋譜的出版一樣,刻工印人少有在出版物上留下姓名。因此在贊嘆畫家繪藝之余,也應(yīng)該對刻工印人示以尊敬之意。
《百景詩箋》為嶺南文人的牙住賞之作。私家作品刻印數(shù)量有限,且又以箋作札,流散無蹤,匯集為冊者存世寥寥,又以流傳之區(qū)偏處一隅,故傳本罕仔。筆者既術(shù)見館藏著錄,亦未經(jīng)相關(guān)論著述及,有所感而成此文。《百景詩箋》城于寒齋,而單百景之馨分饗于同好。
(責(zé)編:唐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