泱泱華夏的歷史長河中,建都金陵的南唐皇帝并非均為治理朝政的高手,不過在其三十多年的短暫歲月中,南唐傳統(tǒng)書畫藝術卻有了很大的發(fā)展。朝廷建立翰林圖畫院(史稱“南唐畫院”),聚集了一群杰出的畫家。山水畫“南宗”流派大家董源、巨然,花鳥畫名家徐熙,人物畫巨匠周文矩、顧閎中等人繼往開來,推陳出新,更是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并以斐然成就彪炳史冊。五代十國中的弱小南唐竟然創(chuàng)造出如此絢麗燦爛的畫藝高峰,著實令人刮目相看。
一、清新秀潤的山水意境之美
保大元年(公元943年),南唐中主李璟在宮中設立翰林圖畫院。董源、衛(wèi)賢、顧閎中、周文矩等當時名畫家,紛紛被召入院內(nèi)供職。李璟、李煜父子嗜好文藝,藝術品味要求很高,以圖極一時快樂,客觀上推動了這一時期繪畫藝術的全面發(fā)展。
中國山水畫史上的“江南畫派”,是相對于同代荊浩、關同等人創(chuàng)立的“北方畫派”而言的。獨創(chuàng)“披麻皴”繪畫語匯的董源與其學生巨然,則是“江南畫派”的開派宗師。董源,五代南唐畫家,鐘陵(今江西進賢西北)人。曾任南唐翰林圖畫院北苑副使,寬松充裕的創(chuàng)作環(huán)境為其日后成就奠定了基礎。董源的山水、花鳥、人物、禽獸畫皆精,但尤以山水畫成就為最。他的存世作品主要有《洞天山堂圖》、《瀟湘圖》、《夏景山口待渡圖》和《龍宿郊民圖》等,多以水墨,或略施青綠皴染之法,摻雜干筆、破筆,互為變化,藉以表現(xiàn)明媚蔥秀的江南山水。丘陵的渾圓柔和,遠近洲涪掩映,嵐氣彌漫飄渺,復歸自然、天人合一的山水藝術精神在畫中也得到了充分體現(xiàn),豐富了中國傳統(tǒng)繪畫的表現(xiàn)語言。至于其身后“尸解成仙”的傳聞,更加凸顯了董源超然獨往、不為塵世所羈之態(tài)。
巨然,五代、宋初畫家,江寧(今江蘇南京)人。早年為金陵開元寺佛僧,南唐后主降宋后,轉(zhuǎn)赴北宋汴京(今開封)開寶寺,在畫壇上頗有聲譽。與董源的“平遠法”等有所不同,他在畫中不僅嘗試“長披麻皴”,還常運用“礬頭”(亦稱“點皴”或“雨點皴”)來表現(xiàn)豐富變化的起伏山巒。巨然的存世作品亦不多,《秋山問道圖》、《萬壑松風圖》等代表作郁郁蔥蔥,清秀靈動,氣象萬千,宏闊高遠。也許正是僧人生活環(huán)境的長期熏陶,巨然的畫作中增添了不少煙靄迷濛、幽寂仙蹤等神秘氣息。董源、巨然的山水畫風對宋代畫家米芾、“元季四家”以及明清許多名畫家,均產(chǎn)生了很大的藝術影響。米芾贊其畫風“明潤郁蔥,最有爽氣”。明末大畫家董其昌極為仰視董源、巨然兩位大師,尊其為崇尚頓悟的傳統(tǒng)山水畫“南宗”代表人物。
與隋唐以來道家“出世”思想影響相比,南唐山水畫已開始增添了不少人文氣象。南唐畫院畫家趙斡的《江行初雪圖卷》,真實生動地描繪了葉落雪飄、寒風呼嘯時節(jié)江岸漁民艱辛捕撈的生活情景。這一現(xiàn)實主義繪畫力作用筆道勁方硬,水紋纖細流利,人物形象生動,極富高古蒼潤之氣韻。趙斡以彈粉表現(xiàn)零落的雪花,似見雪花輕盈飛舞入水即溶之景,厚實的繪畫功力躍然紙上。該畫上存有后主李煜的題筆:“江行初雪,畫院學生趙斡狀”,很可能就是反映當時金陵近郊的自然景致與人文風貌,因此堪稱彌足珍貴。
另一宮廷畫家衛(wèi)賢的“界畫”線描精湛,寫實逼真,影響較大,存世畫作有《閘口盤車圖》、《高士圖》畫卷,藝術成就非同凡響。
二、野逸幽香的花鳥格趣之美
相對董源等南唐宮廷畫家而言,被稱為“野逸”之風的徐熙可謂一介布衣。徐熙祖父徐溫原為楊吳權臣、南唐先主李異(原名徐知誥)的義父。徐溫故世后,李昪便在公元937年篡位后自立南唐。盡管朝廷對徐家的款待不錯,然而這多少讓徐溫后人心里有些不自在。
徐熙善畫汀花、水鳥、野竹、淵魚等江湖田野的題材,深得中主李璟、后主李煜賞識,其畫常常成為朝廷中的“鋪殿花”、“裝堂花”。然而放達不羈的徐熙卻因志節(jié)高邁,始終不樂仕祿。也許正是遠離朝政、在野自由自在的生活氛圍,造就了他迥異于盛行一時的西蜀黃筌的重彩“富貴”畫風,其作常常透出一種不受拘束的野逸墨氣。他在畫法上一反唐代以來流行的暈淡賦色,所創(chuàng)“落墨法”代表風格,正如宋代郭若虛《圖畫見聞志》所述的“落墨為格,雜彩副之,跡與色不相隱映也”,契合了當時文人士大夫的審美情趣。人稱“江南一絕”徐熙的繪畫實踐,為后世寫意水墨花鳥畫的發(fā)展提供了較大的借鑒意義。
以南齊謝赫在《古畫品錄》提出的“繪畫六法”中的“氣韻生動”標準評價,徐熙繪畫成就當在黃簽之上。他又被宋代劉道醇的《圣朝名畫評》列為“花竹翎毛類”之“神品”第一人。宋代大畫家米芾在《畫史》中認為“黃筌畫不足收,易摹;徐熙畫不可摹”。
大宋軍隊踏平西蜀后,秉持家法的黃筌季子黃居案輾轉(zhuǎn)師事北宋。由于朝廷崇尚“黃家富貴”畫風,得寵的黃居案主持北宋畫院后,仍以家傳的“黃體”為圭臬。黃居案的心胸比較狹窄,由于害怕別人超越自家,竭力打壓“徐熙野逸”等藝術流派影響。徐熙之孫徐崇嗣入宋后迫于權勢壓力,也不得不改變祖?zhèn)骼L畫的重墨特質(zhì),改效諸黃畫格,后來創(chuàng)造了一種不用墨線勾勒,直接以色彩描繪對象的沒骨畫法。雖然徐崇嗣開創(chuàng)了沒骨畫法,但自身藝術成就終究難以望其祖父項背。這大概也是當時書畫藝術發(fā)展的一個不幸吧!
三、精妙入微的人物神韻之美
南唐時期的人物畫承繼唐代“倚羅人物”畫風余緒,所繪更加細密精麗、圓潤流暢。一時間朝野生活、風情民俗的寫實貴戚、華飾仕女、殿閣樓臺甚至冕服車器等,皆為宮廷畫家筆下的表現(xiàn)對象。
據(jù)宋代《圖畫見聞志》載,保大五年(公元947年)元日,天空飄起大雪,醉心于王謝風流的中主李璟與大臣登樓賞雪,飲宴賦詩,并令高太沖、周文矩、朱澄、董源、徐崇嗣等宮廷畫家現(xiàn)場合作描繪《賞雪圖》(現(xiàn)佚),盡情地表現(xiàn)君臣歡宴盛況。
身為翰林待詔的周文矩還繪有《重屏會棋圖》,竭力為李璟與他人弈棋娛樂傳神寫照。畫面上五人神情自若,妙趣橫生。座榻屏風上繪有白居易《偶眠》詩意圖,畫中又有五人及其山水小屏風,故名“重屏”,由此表現(xiàn)了李璟的謙恭友愛和“慵多取次眠”的文人生活情態(tài)。周文矩所繪《宮中圖》畫卷,展現(xiàn)的是深宮內(nèi)院嬪妃仕女優(yōu)裕閑散的日常生活。全卷“婦女小兒其數(shù)八十”,無論梳妝、戲嬰、簪花、追逐,還是撲蝶、奏樂、觀賞等場景,人物形態(tài)各異、神采奕奕,表現(xiàn)恰如其分。他的《琉璃堂人物圖》則反映的是唐代詩人王昌齡在江寧(今南京)琉璃堂與文士的雅集風姿,人物刻畫細膩,情態(tài)自然生動,同樣頗富人物個性神韻。
現(xiàn)藏于南京大學的南唐名畫《勘書圖》(亦名《掏耳圖》),為畫院名家王齊翰唯一的存世國畫。但見屏風下有位白衣長髯的文人正在袒胸赤足,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十分愜意地掏耳弄癢……王齊翰筆下的人物刻畫簡練生動,筆墨細膩流暢,讓這一極富生活情趣的瞬間成為永恒的歷史記憶,可見當時南唐人物畫藝術已經(jīng)達到了一個很高的境界。在畫家嫻熟的技法勾染下,貴族文人閑散灑脫的性格習氣足以窺見一斑。
南唐后主李煜能吟善畫,其間“澄心堂紙”名貴一時。他手下有個大臣韓熙載,頗有才華,原先是在戰(zhàn)亂中由北方投奔而來的。李煜對他一直多疑而不放心,時有提防之意。韓熙載察覺后便陷入了十分深刻的思想矛盾中,于是疏狂自放以求保身,以免生非遭事。某晚韓熙載府中舉行宴會,李煜暗命同為翰林待詔的畫家顧閎中、周文矩前往韓宅,借機窺探動靜。皇帝下令豈敢不從,顧閡中后來根據(jù)當時目識心記,認真仔細地描繪出后來享譽畫壇的傳世名作《韓熙載夜宴圖》。該畫用屏障等物間隔,分別描繪宴飲、觀舞、休憩、奏樂、調(diào)笑等五個富有典型意義的活動場景,彼此相對獨立,人物疏密自然,仕女豐肌秀骨,神態(tài)意象栩栩如生,無不讓人凝神沉醉。韓熙載雖然身在歡悅怡人的宴會上,眸中似乎卻隱藏著一絲復雜難解的異樣神情,由此反映了顧閎中高超過人的觀察和憶寫能力。其實作者在畫中對尊俎燈燭、帳幔樂具等物象的筆墨寫照,表現(xiàn)得也非常工致精美。不過當畫家淪為政治服務的赤裸工具時,不知是喜是悲耶?但不管怎樣,該作卻成了后世研究南唐風俗民情的重要畫卷。
開寶八年(公元975年),“臥榻之側(cè),豈容他人鼾睡”的宋太祖趙匡胤,大舉起兵風卷江南。南唐后主李煜在凄風似刀的如血殘陽中被虜押往汴京(今開封),不少南唐畫家及其作品也一同被掠。成了階下囚的李煜終日不樂,時常作詞吟曲,沉緬于往日的回憶與無盡的哀嘆中。然而,南唐王朝黯然消亡的背后,卻為人們留下了一頁穿越時空的文化輝煌。一些南唐畫家相繼入宋,為宋代以后中國畫的繼承與發(fā)展,同樣產(chǎn)生了很大的推動作用。
(責編:唐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