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心明的畫究竟不好在什么地方?”當我們刨根問底深究到問題的另一端時,會更明晰自己想知道的東西。金心明的畫太隨性又太理性,這幾年金心明的畫一直在進步是肯定的,但這種進步一時半會兒又解決不了人自身的弱點。從金心明身上我經(jīng)常反觀自己,我一直認為自己內(nèi)心深處是一個非常理性的人,而時常又給人嘻嘻哈哈隨性的印象,其實我挺內(nèi)向,內(nèi)心痛苦時自己還不知道。確實,當自己指證金心明作品過分隨性的不好時,又發(fā)現(xiàn)心明或許是用這種繪畫時隨性的感覺來消解自己過于理性的不足,這時我又會問自己,理性難道是不足嗎?或許其他讀者更喜歡作者善于思考、勤于分析的一面呢。
在金心明的大畫中我比較喜歡《晴嵐》2001年作;《文瀾閣》2001年作;《五松圖》2005年作;《文瀾閣·花園》2003年作;《四時花雨·萬松園》2003年作。這些畫好在什么地方?好在它們顯示金心明對大畫的控制能力,對形式的理解又暗含其中。小畫我喜歡《香光詩意》(2005年);《仿米云山》(2005年) ;金箋紙的《觀魚》 《綺園》 《雁巖》《供佛》(2005年);《抱樸圖》(2004年);《萬松造境冊》(2005年)中的一、二開;《孤山》(2005年);《玉乳洞羅漢》(2005年);《清澗古木》(2005年)。這些畫好在筆墨松秀蒼潤,造型不概念。2004年金心明的畫,大多畫得比較滿,線條行筆速度快,如筆在釉上走,畫幅邊緣如裁剪狀。金心明畫時還邊嘮叨:“不怕過!不怕過!”
都說人了解自己最難,金心明的厲害是對自己的了解,這種了解與展現(xiàn)不是一回事,像杏子塢白石老人認為自己詩第一、書第二、印第三、畫第四一樣。人們喜歡金心明的畫,我倒更喜歡他的書法,總認為金心明的書法已非比尋常。
金心明少作印,偶動鐵筆佳作迭出,讓專業(yè)刀客汗顏,如“擔酒尋花”、“四時花雨山館長物”等,翻看之余,琢磨起來,總覺得比他的畫還完美。潘天壽先生談中國畫教學時,曾說“不求一精,但求四全”,這“四全”即“詩、書、畫、印”,在當下的理解更傾向于對文化素質(zhì)和文化修養(yǎng)的重視,有時語詞詞義的泛化也是一種無奈的選擇。傳統(tǒng)四大家中黃賓老的詩太學者氣,什么東西“太”了就麻煩;白石老人也曾被譏為“薛蟠體”,難怪他會一五一十地為散原老人恭敬畫像;昌碩先生時有打油和市井應酬之作;倒是存詩不多的潘天壽先生頗具詩才,詩有長吉和誠齋意。經(jīng)過20世紀60年代、70年代的顛沛之后,能寫已是不容易的事,能合平仄、壓個什么韻更是好手了。最近在金心明為章耀《逍遙游》手卷的跋語中,發(fā)現(xiàn)金心明不僅能詩,還頗具詩才,又把我嚇了一跳,暗生羨意。金心明的詩性不表現(xiàn)在工作中,而表現(xiàn)在他生活的點點滴滴中,金心明對待工作猶如白石老人畫散原先生——怎么認真怎么做。
近幾年參與了一些編輯組稿和展覽策劃工作,時常在各地碰到各式才子佳人。有些看作品很喜歡,接觸人后反覺得作品并不是太好;有些作品不錯,接觸人后覺得作品更好了。我也深究不出什么原因,記得一次專業(yè)研討會上阿尉老師說:“畫與人一樣是要緊的,猛張飛畫細筆仕女還是少數(shù)?!苯鹦拿鳟斎粚儆诤笳?,他的作品不錯,作為同行我仍然能找出很多不足之處,但接觸金心明之后,這些問題大多又被他畫外的修行消解。我倒開始擔心那些四平八穩(wěn)的、所謂基本功扎實的、畫一筆算一筆的、所謂沒有問題的畫家。有問題是好事,有問題說明還能進步,重要的是發(fā)現(xiàn)問題的能力,沒有問題才要命。
記得金心明不止一次地同我聊到對清末民初那段歷史的興趣,甚至是彌漫在那段歷史中的氣息,金心明都會盡力去呼吸、努力去思考,不要說杭州和周邊的遺存,只要他走到的城市,他都會盡量多看看。2004年11月在武漢辦畫展,湖北美術(shù)學院安排我們住宿的房子正好是錢鐘書的父親錢基博的住宅。坐落在校園中央一棟中西結(jié)合的大房子,他前前后后上上下下看了好幾遍。余紹宋,也是金心明內(nèi)心深處揮之不去的民國人物,這位浙江龍游人,早年留學日本學習法律,回國干司法,業(yè)余畫畫、寫字、整理典籍,后來回老家編地方志。金心明是先看余紹宋的畫論,再看他的整套日記、年譜傳記,并尋找他的手札、翻看他所編的地方志,樂此不疲,如此種種更甚于繪畫。
云雷、久一都是四時花雨山館中的常客,他們的眼光很好,他們在一起聊字畫,這種舊式文人的生活傳統(tǒng)在金心明那里從心向往之到根深蒂固,也是習相近性相隨的緣故。
文/王犁
編輯/汪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