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恩.潘:最高級關(guān)系

令西恩·潘意想不到的是，讓他再次獲得奧斯卡影帝的殊榮竟然是以同性戀政客的身份，當然，也是因為他對此身份的認同與雕琢，才讓他無限榮耀地站在獎臺上。捧得金人的那刻，他沒有出口傷人，連致辭感謝之時都表現(xiàn)得與奧巴馬一樣的溫文爾雅志得意滿。由一個脾氣暴躁以拳腳抗衡外界的怒漢變成一千以權(quán)力抗爭政治來獲取最大自由的角色，對西恩·潘來說是一個重大的改變，人生如戲戲如人生讓縱橫影壇數(shù)十年的他不得不有所感悟。西·恩潘的改變可以說是美國資本主義經(jīng)濟野蠻性的消褪與自由主義重生的隱喻；在經(jīng)濟危機轟然而至的今天，為什么美國民眾還能對這樣一部為同性戀權(quán)力而奮斗的影片報以如此的熱情呢?是西恩·潘在《米爾克》中成功演繹了政治人物身上充沛的激情和煽動力還是美國民眾在這個經(jīng)濟失序的時代對個人道德自主性的強烈要求呢?這已然是奧斯卡不止一次面對的問題。

抗爭與轉(zhuǎn)變

西恩·潘成名是緣于他精湛的演技和對人物深度的刻畫，揚名卻是因為他不斷揮舞的拳頭和不由自主的憤怒。從《壞小子》到《甜蜜與卑微》，由《我是山姆》到《神秘河流》，從婚禮上對準記者的獵槍到擲向英國記者的石頭，由打向丹尼爾·沃倫斯的拳頭，到麥當娜無法忍受的離婚。西恩潘一直在毀譽參半中我行我素，牢獄生涯沒有磨損他對演藝事業(yè)的熱愛，演藝事業(yè)上的成功也并沒有消解他對不公世界的抗爭。

回到鏡頭前的西恩·潘則會毅然收斂起自己的暴躁與憤怒。他可以是街頭小混混，他可以是豪氣大律師，他可以是瘋狂古怪的音樂家，他可以是弱智慈愛的好父親——他可以是蕓蕓眾生里的任何人，躲在每一張陌生面孔之后的他，盡情釋放著表演天分。2004年，他終于憑借《神秘河》首次站上了柯達劇院的領(lǐng)獎臺，與奧斯卡冰釋前嫌。但是才華橫溢的他并不允許自己僅表演別人的生活。《神秘河》之后，正當人們因為他再無出色表演而懷疑他是否已英雄末路時，卻在2007年在《荒野生存》的導(dǎo)演欄里看到了他的名字。此時人們才發(fā)現(xiàn)，這已經(jīng)是他執(zhí)導(dǎo)的第四部長片了。

在第81屆奧斯卡頒獎典禮上，西恩·潘再次以《米爾克》一片摘取最佳男主角，之后又被列為映射布什政治的《玩火游戲》男士角的第一人選?！锻婊鹩螒颉犯鶕?jù)轟動一時的瓦萊麗·派拉梅·威爾森“特工門”事件改編而來。五年前，中央情報局探員瓦萊麗，派拉梅，威爾森在海外的祕密身份被暴露，她的上級違反了“特工法”，居然沒有為她提供任何掩護措施，致使中情局對美國當局陷入了一場信任危機。對此，派拉梅·威爾森曾在媒體面前痛斥布什說話不算話。更要命的是，在事件發(fā)生后，包括美國副總統(tǒng)在內(nèi)的高官居然沒有一個人承擔責任。瓦萊麗·派拉梅·威爾森之后寫出了暢銷紀實文學《玩火游戲》，在讀者中引起了強烈反響，美國《60分鐘》對其的獨家采訪還獲得了驚人的收視率。娜奧米·瓦茨將扮演這個強悍的女性，西恩·潘將出演她的丈夫約瑟夫·威爾森。

西恩·潘是積極反對伊拉克戰(zhàn)爭的好萊塢明星之一。2002年10月，他買下《華盛頓郵報》整版廣告發(fā)表反戰(zhàn)公開信，2003年6月，西恩·潘又自掏腰包，買下《紐約時報》整版做廣告，炮轟小布什是戰(zhàn)爭狂人，并為自己在伊拉克戰(zhàn)爭爆發(fā)前，私下前往巴格達的行為辯護。

當有人間他是否認為自己是愛國者時，西恩·潘作出了如下回答：“我比我們現(xiàn)在擁有的這位總統(tǒng)要愛國，我認為他是人民的叛逆者，背叛了美國的規(guī)則。”西恩·潘當初去巴格達曾遭到一些明星的批評，對此，他回答說：“我并不驚訝，在我這個圈子里有很多懦夫?！?/p>

在美國這個整體偏右的政治舞臺上，以自由主義為核心的民主黨居左，以保守主義為核心的共和黨居右，由此衍生涇渭分明的政策主張。不斷指責小布什的西恩，潘恰似這個舞臺上自由主義的捍衛(wèi)者。自由主義堅信，人是有理性的，他能夠為自己決定什么是最好的價值，只有自主選擇的人生才是最好的人生。美國人民曾經(jīng)把自由主義當做文化失序的根源，但今天，自由主義可能會是拯救經(jīng)濟失序的手段。

自由等于權(quán)力?

從《斷臂山》到《米爾克》，奧斯卡對同性戀題材影片的評選一直以半推半就的形式給予著柔聲的鼓勵與不怎么嘹亮的掌聲，李安的最佳導(dǎo)演與最佳男主角的西恩，潘都成為了奧斯卡故作姿態(tài)的佐證。如果說《斷臂山》的含蓄與包容是美國保守主義的隱忍，那么《米爾克》的抗爭而不憤怒則可視作美國自由主義的進發(fā)。

西恩·潘飾演的哈維·米爾克(Harvey Milk)在1970年代，曾作為首個公開同性戀身份參加競選并成功榮任舊金山市政府官員。他是美國時代雜志評選出的20世紀百大英雄人物之一，也是美國(也是全世界)第一位公開以同性戀身份從政的政治家。西恩·潘在《米爾克》里真實的還原哈維·米爾克激動人心的后半生，他的出色發(fā)揮令人們再次重溫了美國七十年代的同性戀民權(quán)運動，在這部電影中，西恩·潘更多呈現(xiàn)出了他的柔軟與溫情，他極少表現(xiàn)出強硬、狂熱的氣質(zhì)，更多的時候，體現(xiàn)著一股不屈命運的韌勁。他的微笑、他的迷人風度、他辯論時的狡黠、他演講時刻的振臂高呼，成為了他贏得奧斯卡影帝的砝碼。

影片中許多鏡頭都對西恩，潘有所眷顧：他鸚鵡般的鼻梁和富有弧度感的皺紋，深深的眼窩和頑皮的笑意，以及對他心中的不安和疲憊的展現(xiàn)。在獲選舊金山管理委員會委員后，他告訴自己的同性戀幕僚，不要在意別人的眼光，“該穿最緊身的牛仔褲就穿”，此時西恩，潘刻畫的笑容像孩子一樣純真，眼睛里有故意惡作的調(diào)皮可愛；在聽完一場自己最喜歡的歌劇表演后，暗夜里哈維給舊愛斯科特打電話訴說衷情，目光中真情流露，淚光閃爍，又動人之極。

在電影的最后，西恩·潘平靜地講述著米爾克的理想：“我這樣請求，假如我被暗殺，我希望五個，十個，一百個，一千個人站起來。假如子彈穿過我的頭，讓它也穿過每一扇闔上的柜門，我請求運動繼續(xù)，因為這無關(guān)個人利益，無關(guān)名望，無關(guān)權(quán)利，而是關(guān)于我們少數(shù)族群，還有黑人，亞裔，老人，殘疾人，少數(shù)族群。沒有希望少數(shù)族群就徹底輸了，我知道不能只靠希望，但沒有希望生命將失去活著的意義。所以，你，你，還有你，一定要給人們希望，一定要給人們希望?！?/p>

上世紀在60年代，美國爆發(fā)了一系列的新社會運動，他們在進行了打破舊有的階級為基礎(chǔ)的社會運動模式，以種族，群體認同，宗教，性別為基礎(chǔ)，聚焦的問題在社會價值，團體存在，人權(quán)，不是以改變社會的政權(quán)方式為目標，而是改變深層的生活方式。哈維·米爾克在這個時候以公開同志身份站了出來，堅持不懈地在數(shù)年內(nèi)競選上舊金山市府官員并通過自己的努力確保不讓在工作上歧視同性戀的加州第六號法案的通過。

美國社會對待游離于文化主流之外的同性戀亞文化，經(jīng)歷了從迫害、漠視到寬容的漫長歷程。同性戀運動也經(jīng)歷了從沉默、妥協(xié)到現(xiàn)身、抗議的發(fā)展軌跡。美國同性戀運動的文化特征和歷史經(jīng)歷根植于文化環(huán)境和社會環(huán)境之中，在客觀條件和主觀選擇的雙重影響下表現(xiàn)出妥協(xié)與反抗的雙重性和矛盾性。

在美國政治傾向在于兩個渴望之間，追求秩序追求自由。羅伯特·貝拉在其《心靈的習性》里面分析說，在美國的歷史傳統(tǒng)里面，有深厚的基督教和共和主義傳統(tǒng)，美國的自由主義是以這兩種傳統(tǒng)為自身基礎(chǔ)的：“古典共和主義提出了為公共利益盡心盡力的積極公民形象，宗教改革的基督精神，以清教主義與教派主義的形式，倡導(dǎo)以個人的自愿參與為基礎(chǔ)的政府觀念?！币陨蟽煞N傳統(tǒng)都把個人的自主性置于道德與宗教責任的背景之下?！比欢?，同性戀恰恰是道德與宗教范疇所不能容忍的。

同性以何戀?

《漢書·佞幸傳》里記載著漢哀帝與董賢的斷袖之情，《戰(zhàn)國策·魏策》中記載了龍陽君與魏王的龍陽之好，以及彌子瑕與衛(wèi)靈公分桃之情無不是發(fā)生在君王之間。古希臘賦予了同性戀者以“人類最高級關(guān)系”的美名，并且認為它是一種人類感情中最完美的表達方式。哲學家亞里士多德在《尼可馬亥倫理學》中極力維護同性戀的主張：最完美的友誼和愛情大多產(chǎn)生于男人之間。威風凜凜的西澤大帝、亞歷山大帝、羅馬名將馬安東尼、奧古斯都與埃及女王克麗奧配特拉……都擁屬于自己的同性情人。但自基督教傳入歐洲后，基督教教義把同性戀視為一種罪惡，受原教旨主義影響的國家通常認為同性關(guān)系是一種性變態(tài)，并加以刑罰。在等級森嚴的古代社會里，同性戀一直存在于特權(quán)等級中。即使在現(xiàn)代，同性戀同樣是流轉(zhuǎn)于財富人群，依附于上流社會。

電影中的米哈維·米爾克是一個事業(yè)略有小成的商人，39歲的生日那天，哈維·米爾克在地鐵上遇見了一個年輕俊俏的男人，他名叫斯科特＃史密斯(詹＃弗蘭科飾)。像是冥冥中注定的一樣，哈維·米爾克被斯科特，史密斯身上的獨特氣質(zhì)深深吸引，巧的是，斯科特對哈維亦是一見鐘情。兩顆寂寞的心走在了一起。為了避開紐約城里熟識的親朋好友，兩人搬家到了日金山，合伙開了一家攝影器材店鋪，做著小本生意，自給自足。他們的戀情在圈內(nèi)漸漸地傳開，許多不敢出柜的同性戀人欽佩他們的勇氣，漸漸他們的小店成為了舊金山同性戀人的聚集地，跟他們一樣的人都在這里敞開心聲，傾訴著屬于自己的感情。

電影中的米爾克，面對社會上對于同性戀者的歧視與不公，起初選擇了逃避，“40歲了，還沒有做一件值得自豪的事情!”米爾克在下斷的自我拷問中堅強地站了出來，來引領(lǐng)憤怒，帶領(lǐng)同性戀者去爭奪那屬于自己的權(quán)利。他抱著對社會、政府的種種不滿積極入世，多次參加競選，屢敗屢戰(zhàn)，在幾乎絕望的境地最終贏得競選，成為舊金山市政府監(jiān)察員。

毋庸置疑，米爾克是一個憤世嫉俗的人，但他并沒有排斥這個社會，一味的咒罵，牢騷，自暴自棄，而是按照社會、政府規(guī)則的主流認可的方式一競選去獲得權(quán)利維護自身利益。同性戀者聚眾鬧事，米爾克大聲呼喊“我知道你們很憤怒，我也很憤怒”“讓我來招募你們”，獲得警方的游行許可證，合法的激奮的向著這個世界吶喊。

相比較“暴力血腥”的抗爭，米爾克的抗爭顯得”文質(zhì)彬彬”，積極去參選，這種情景可以看做是一種積極向上的舉動，一種模糊化的“不抗爭”。這種弱勢群體”不抗爭”恰恰是對當權(quán)者最強勢的抗爭。以法定的規(guī)則去爭取我的權(quán)力，并以權(quán)力的擁有者參與到?jīng)Q策中去，不得不說是一種最聰明也是最佳的獲取權(quán)力的辦法。你無法忽視我，避開我，跨越我，而只能直面我，重視我，被我影響著。

2008年11月4日，也就是《米爾克》上映前，美國第8法案通過，預(yù)示著同性戀的婚姻不再合法，而加州同性戀結(jié)婚合法這一法案也在生效的6月到11月這5個月后迅速被推翻。2008年11月5日，奧巴馬擊敗共和黨候選人約翰·麥凱恩，正式當選為美國第四十四任總統(tǒng)，成為美國歷史上第一位黑人總統(tǒng)。他在大選勝選演說中說：“如果還有人仍在懷疑美國是否是一個一切皆有可能的國度的話，如果還有人仍在疑慮我們美國的締造者的夢想是否還存在于我們這個時代的話，如果還有人仍在質(zhì)疑我們民主的力量的話，今晚你就可以得到答案?！?/p>

奧巴馬勝選與《米爾克》的獲獎無疑是美國社會自由主義的重生。從意識形態(tài)來說，支持奧巴馬這一代是上世紀60年代的連續(xù)。他們也相信種族平等、同性戀權(quán)利、性別平等主義、民權(quán)和個人自由選擇。但40年后，這些理念不再是失序的根源。犯罪減少、暴動幾乎不存在；性別平等主義已成主流意識，連佩琳也接受，連Richard Daley市長也與同性戀者并肩游行!文化上說，自由主義不再嚇人了。不過，擁抱上世紀60年代思想的新一代是最守法、最不反抗的一代。保守派壟斷40年的文化戰(zhàn)爭終于結(jié)束，因為上世紀60年代對抗的文化自由和文化秩序今天融合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