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婆家
與熟悉的鄰里
2005年的春天,因為選擇了一個臺灣籍的丈夫,懷孕7個月的我,從香港繞道到達臺北桃園機場,來到了生命中的第二所驛站——臺北。我知道,雖然這里不是異國,但卻真是他鄉(xiāng)了。
老公家安在臺北一處日式的巷弄里,是典型的臺灣本土人。聽老公說,因為爺爺已經(jīng)過世,如果他還在,我們這樁婚姻是不可能存在的。要知道臺灣本省人不與外省人通婚的老規(guī)矩,在許多保守的家庭仍然存在。應(yīng)該說我是冒冒失失地走進了這一家。
雖然都是中國人,生活習慣也都大同小異,只是初來乍到的我,面對滿桌低鹽少油的臺灣菜卻難以下咽,一日三餐成了我頭疼的問題。好在鄰居老兩口是外省人,祖籍山東的他們喜歡老家的面條,和北方人的打鹵面差不多,我偶爾就在他們那兒打個牙祭。
老伯伯很喜歡和我聊天,說他還有很多親人在內(nèi)地,也經(jīng)常會回家去探親。隔壁的老媽媽是河北人,60多年前隨家人從海南島坐船經(jīng)過幾十天的輾轉(zhuǎn)來到臺灣。可奇怪的是,他們在臺灣都幾十年了,卻很少和臺灣本土人來往。無怪乎每當談起老公家,他們竟然不知道臺灣人的飲食原來是那樣的低油少鹽。我公婆也不知道他們的外省鄰居家都吃些什么。盡管人緣極佳的婆婆經(jīng)常會送水果之類的和鄰居分享,倒是我這個媳婦無意中促進了他們之間的了解和溝通。我暗地里感慨婆家的陌生和鄰居的熟悉,不僅在飲食上,還有語言和生活習慣上。
傳統(tǒng)氣息
深厚的育兒方式
夏天,兒子出世了。老公在接我們母子出院后做的第一件是就是翻抄族譜。我記不住兒子是第幾世子孫了,只記得上述某年某月某日,某某某出世,為第幾代子孫,其父名氏及母親名氏。
談起臺灣人的禁忌,到現(xiàn)在我還會聞聲色變。從懷孕的那天起,我就在老公的監(jiān)督下嚴格地遵守著他們的傳統(tǒng):不能動剪刀、不能釘釘子、不能亂動家具……臨到坐月子時,禁忌更是多如牛毛:首先是不能和家人一起在餐桌上用餐。我的飯菜都是由婆婆準備好,親自送進我房間里的。對這份特等待遇,我如坐針氈,受之不起。其次,我最不能接受的是麻油雞。麻油雞其實就是用米酒麻油一起料理的雞,是臺灣媳婦都喜歡也都必須要吃的補品,但對我來說簡直要命。不要說吃,光是聞到那個味道我就想逃跑。好在由于醫(yī)生做工作,婆婆雖然給我做好了麻油雞但不逼我吃,胃口極佳的公公還會幫我代勞。
回想起來,坐月子的前后,最吸引我的美食是臺灣豐富的熱帶水果:芒果、蓮霧、火龍果等等。我兒子的皮膚好得讓很多人羨慕,應(yīng)該就是拜這些水果所賜。
兒子慢慢長大后,我這個全職媽媽開始了另一門嶄新的學科——育兒。在這里,秉承的還是十足的儒家教育,許多小孩生平第一句會背誦的詩句不是內(nèi)地小孩朗朗上口的“鵝鵝鵝,曲項向天歌”,而是“人之初,性本善”。許多社區(qū)免費為幼兒開辦讀經(jīng)班,每個禮拜送小孩子去上一次。
而儒家教育里最重要的是孝道。在我的印象中,我去過的每一戶臺灣人家中都設(shè)有祖宗牌,家里大小每日向祖宗請安問好,到冬至等重要節(jié)氣還要有豐盛的祭品供上。令人動容的是,這成了許多老榮民(臺灣對服役多年的退伍軍人的稱呼,所謂“榮譽國民”)無法回內(nèi)地省親而只能在遠方以解鄉(xiāng)愁的辦法。他們通過傳統(tǒng)的民間方式,把過世祖宗的靈魂,從內(nèi)地的千萬水山召喚至臺灣,在海峽的另一邊拜祭。到了清明節(jié),更是如此。臺灣人傾巢而出祭祖掃墓,從臺北市往南部去的一路上,車水馬龍,高速公路上竟然也會出現(xiàn)紅綠燈進行疏導(dǎo),真算是一大奇景。
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慢慢長大的孩子,從小就學會了要乖乖地聽大人的話,尤其爺爺?shù)脑捠遣荒苓`背的。要知道當全家人都在老爺子的面前低眉順眼時,爺爺就和老佛爺差不多??纯错n國和日本的室內(nèi)劇就該明白,那里面通常都會出現(xiàn)一個左右為難的兒子、乖巧的媳婦、隨時都可以發(fā)飆的老公公,還有恪守婦道逆來順受的婆婆。不過,往好處想想,兒子從小就很孝順,所以我應(yīng)該不擔心日后孤苦無依或被迫進養(yǎng)老院吧。
打工的
多彩生活
兒子慢慢長大,他終于可以離開我去上幼稚園了,我決定出去工作。雖然臺灣當局規(guī)定內(nèi)地新娘拿身份證需要8~10年,工作證更是很難申請。但我在一家專為內(nèi)地新娘服務(wù)的機構(gòu)搞到了一張工作證,接下來就可以合法地去求職了。
我知道臺灣不承認內(nèi)地文憑,但我還是試著在便利店拿了份免費的求職報,突然我被報上一段文字所吸引——“歡迎內(nèi)地人士”,好像看到娘家人一樣,我什么也沒有想就照著地址直奔而去,并奇跡般地被錄用了。
那是一家裝潢近乎完美的西餐廳,達官貴人、政商名流都是這里的???,墻上留著諸多明星的簽名。就這樣,我從點餐、吧臺、收銀、送餐做起,雖然辛苦,西式餐飲的繁文縟節(jié)也顯得麻煩,不過我權(quán)當工作是一種享受,很快就融入這份新鮮的行業(yè)。
這兒的店長叫MICHAL,50多歲的人了,卻長得細皮嫩肉,能講一口地道的英文。他人不錯,有一手漂亮的吧臺功夫,會煮出絕對上等的咖啡。西餐廳不大,卻分成好幾個門派,可能是老板有交代,他對我不錯。我勤奮工作,學會了美式咖啡和意式咖啡的手工煮法,還會料理各式的飲料。閑暇時間,我們會給自己準備一份豐盛的下午茶,日子真是過得好自在。
然而好景不長,餐廳里的一個年輕人,仗著自己是個老員工,一直都在找機會要羞辱我。記得那一次是一對夫婦帶著小孩和菲律賓傭人進來用餐,他們只點了自己一家人的,菲傭沒有份。我和一個同事看不下去,正在旁邊悄悄責怪那對夫婦,那個臭小子陰險地湊過來對我說:“你跟家人出去會不會和那個菲傭一樣被欺負?。俊蹦且凰查g我怔住了,生平第一次嘗到被羞辱的滋味。我強忍住怒火,一字一句地對他說:“對,我們外鄉(xiāng)人很好欺負的,你家有沒有人癱瘓在床,我們可以上門服務(wù),而且給你打八折……”臺灣人歧視外鄉(xiāng)人的事情比比皆是,所以在這個陌生的城市、陌生的環(huán)境里,盡管僥幸有老板撐腰,我依然是如履薄冰。
難以
排遣的鄉(xiāng)愁
在這家西餐廳,我度過了一段忙碌又快樂的日子,而總也揮之不去的卻是越來越濃烈的鄉(xiāng)愁。
還記得那是在汶川大地震的第二天,有客人帶著報紙來用餐,我無意中看到那張報紙的小標題:“預(yù)估死傷10萬人!”
“10萬?”驚嚇心痛之余,我低聲地說,“那些都是我的同胞啊?!?/p>
“那也是我們的同胞??!”客人跟著附和一聲。
這脫口而出的共同心聲,好生溫暖,使我的心頭一股沖動,很想上前去擁抱一下這些平??此评淠呐_灣同胞。
我親眼看到,就在那段揪心的日子里,就在內(nèi)地人民眾志成城抗災(zāi)之時,很多熱心的臺灣人也在四處奔波,為同胞送上自己的心意。有一天我去郵局給世界展望會(它是國際性基督教人道救援機構(gòu),是目前全球最大的非官方兒童關(guān)顧機構(gòu))捐款時,郵局已經(jīng)擠滿了人,有步履蹣跚的老榮民,也有幼小的孩子。從他們的臉上我真正地感受到了本是同根生,患難見真情。而我更想家了,那種思念讓我一刻也呆不下去了。于是我很快就去向老板辭職。
臺北多雨,我在一個又一個雨夜,歸心似箭!而海峽另一端的親人也在聲聲呼喚著我。我終于回家了,盡管只是回來一年半載,但沉醉在故鄉(xiāng)的柔情中,我格外舒暢和愉快,我知道:當心不再漂泊,日子就會因為溫暖而充滿希望。
欄目管理、編輯/曹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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