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芋這小子,這幾年可是發(fā)跡了,身價也非同一般,仿佛從一個衣衫襤褸的窮小子一下變成西裝革履的紈绔子弟,叫人刮目相看。那天,下著小雪,我走在大街上,忽聞一陣異香。嗅香尋蹤跡,看到一個操著河南口音的老漢推著一個烘爐當街烤山芋。我就在爐沿上挑了一只烤熟的上秤,一邊掏出五角錢準備付款。老漢竟報出二元五角,嚇了我一跳,說:“你……可看準了,別宰人!”老漢一臉不屑:“就是這個價啊,你看,秤竿翹得高高的?!痹瓉?,是我孤陋寡聞,眼下烘山芋已漲到三元一斤。
將剝了皮的山芋狠咬一口,心里就忿忿不平。星星還是那個星星,月亮還是那個月亮,山芋還是那個山芋,憑什么在天寒地凍的日子里,這小子的身價就翻幾番?
我小時候,山芋這小子低賤得很。一向是灰頭土臉、猥猥瑣瑣,活脫脫一個魯迅筆下的阿Q模樣。入秋,從地里刨出來,就堆在門后墻角無人理睬。若賣給酒廠粉絲廠,只三分錢一斤。糧食豐足的時候,山芋大多喂了豬。大江南北,長城內(nèi)外,這小子的諢名也最多,除了姓山名芋,又叫什么紅薯、白薯、甘薯、地瓜、紅苕……說它是糧進不了米囤,說它是菜上不了碗盆。整個兒農(nóng)作物里一小雜種,只能成天與南瓜、芋頭等三教九流者為伍。自然,翻翻它的檔案,就像阿Q也上過兩次城,那些年它總算也風光過兩回:一次是在餓瘋了的大躍進年代,無數(shù)饑民靠著山芋等“瓜菜”果腹,才僥幸逃脫死神的追逐,那時,它的身價躍升到六斤山芋可換一斤米。還有一次是上世紀80年代《七品芝麻官》播出后,一句“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的臺詞頻頻出現(xiàn)在報刊電臺電視,遂成億萬老百姓的名言。這時的山芋,走在街上,猶如明星,知名度極高,回頭率也極高。除此以外,任你絞盡腦汁,決不會再想起這家伙還有啥驚世駭俗、春風得意的輕舞飛揚時刻。
然而,“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山芋這小子在沉寂多年后,居然又東山再起了,你信么?近年來先是有營養(yǎng)學(xué)方面的權(quán)威專家全面考察了山芋,認定它具有極豐富的纖維素、木糖醇、維生素,因而將它推崇備至;接著是醫(yī)學(xué)家斷定它含有降“三高”和抗癌的成分,大聲疾呼注重健康、把身體當作革命本錢的人們,尤其是整日端坐在寫字桌前的白領(lǐng)們多吃山芋。由此,這小子又時來運轉(zhuǎn),趾高氣揚起來。先是根據(jù)市場行情,它迅速調(diào)整了自己的身價,從當年的幾分錢一斤漲到眼下的一元一斤。再者,它再也不肯在水里煮一煮、鍋里蒸一蒸就輕率地被人端上桌,而是很講究出場時的“包裝”了。那一日,某飯店隆重推出的一款點心——拔絲山芋,山芋去皮切丁,下鍋煎至金黃,裹以熬透的麥芽糖,裝盆即成,把原本是主角的蘋果小姐氣得七竅生煙,差點要同它打一場侵權(quán)的“名譽”官司。又一日,去友人家拜訪,女主人端出一碗點心叫“山芋蓮子紅棗羹”。接過碗一看,這渾蛋竟左擁右抱地躺在蓮、棗兩位佳麗的溫柔鄉(xiāng)里陶醉得忘乎所以了。如此的小人得志,真叫人恨得牙根直癢又無可奈何。即便是天愈冷、價愈高、愈暢銷的烘山芋,也早已集三千寵愛在一身,在大街上、影院前被眾多小姐淑女溫柔的手小心地合捧著,疼愛地輕拍著,任其纖纖玉指撕剝,櫻桃小口舔咬而香氣四溢,還被稱為是最甜蜜、最溫馨、最受情侶寵愛的時尚休閑食品……
看來,山芋飛黃騰達的日子還在繼續(xù)。任你羨慕也好,妒忌也好,惱恨也好,鄙視也好,氣得吐血也好,這渾小子,真是趕上了好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