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北游（４２）

前情提示

林飛與龍蝶合體引來的玄劫竟然是森羅萬象魔煞玄劫，面對域外煞魔的各種攻擊手段，林飛費力化解。當(dāng)林飛抵擋不住之時，絞殺蘇醒將煞魔吞噬殆盡。悲喜和尚看出絞殺是域外頂尖煞魔。由于體內(nèi)存在死氣，林飛身上開始出現(xiàn)尸斑。為了醫(yī)治，林飛與扮作悲喜和尚的晏果子交易，讓其幫他拿到太清金液丹。最終晏采子把太清金液丹交給林飛，林飛一口吞下。

第二○五章 逆生成丹

一葉而知秋。

太清金液丹就像一片葉子，《太清金液華》是醞釀它的季節(jié)。

正如葉子不僅僅是葉子，它是來日綻放的鮮花，也是昔日落地的種子。而無論是葉芽、鮮花、果實還是種子，無不映示出季節(jié)的更替變化。

太清金液丹化做一道灼熱的液流入喉。

看破外相，直面真如。

液流仿佛分解成一條條細微的脈絡(luò)，清晰呈現(xiàn)在我的心中。每一條脈絡(luò)的生成，每一條脈絡(luò)的構(gòu)造，每一條脈絡(luò)的變化，每一條脈絡(luò)的流向……映示出背后隱藏的根源——紛呈衍變的一個個“季節(jié)”。

這些“季節(jié)”的名字，就叫《太清金液華》。

如果丹鼎流以《太清金液華》秘笈煉制出太清金液丹被稱做“順”，那么以煉出的太清金液丹，倒推出《太清金液華》秘笈，就是“逆”。

沒有本質(zhì)的區(qū)別，改變的只是流動的方向。

正如生和死。

光陰也只是一種方向。

一念及此，螺旋生死氣忽然開始逆向旋轉(zhuǎn)。

太清金液丹的液流在我內(nèi)腑游竄，猶如化做了一個個鮮活生動的文字，看不見，但在心靈的眼睛中一覽無遺。

“精金為液母，清液為金子。金母隱液胎，太清藏母胞。金入于猛火，色不奪精光。金不失其重，日月形如常?！?/p>

沉眠的龍蝶內(nèi)丹陡然跳動。

“轟!”丹田內(nèi)緩緩升起鼎爐。螺旋生死氣當(dāng)即涌上，繞著鼎爐盤旋，形成煉丹的熊熊爐火。

“糟了!沒有丹草入鼎，你拿什么開煉?”螭如夢初醒般大叫，丹鼎流的秘道術(shù)，必須要有藥草內(nèi)丹當(dāng)做鼎料。

“等你提醒，黃花菜都涼了?！蔽覜]好氣地回應(yīng)道，鼎爐緩緩轉(zhuǎn)動，鼎口對準(zhǔn)了我身下的肉菌石，氣息緊鎖目標(biāo)。既然肉菌石是北境開天辟地時的地母精華，我怎會輕易放過?

或許是我的錯覺，肉菌石仿佛蠕動了一下，像是預(yù)感到了危機，竭力掙扎。然而，沙羅鐵枝把肉菌石與我死死綁在了一起，難以掙開。片刻后，肉菌石似是發(fā)出一聲哀鳴，一股無比渾厚溫淳、柔韌龐大的流汁被鼎爐強行吸出，流入我的體內(nèi)。吸取了肉菌石的精流，爐火立刻暴漲，鼎爐悠悠轉(zhuǎn)動，按照《太清金液華》的口訣開始煉制。

爐內(nèi)，肉菌石的精流漸漸凝聚成一顆乳黃色的液滴。

“凝丹外金，內(nèi)懷液華，金從月生，朔日受符。金返液華，太清相包。藏其匡廓，沉浮洞虛。金性不敗，清液不腐?！?/p>

爐火翻騰，液滴跳躍。

“轟!”爐火驀地暴起，螺旋生死氣颶風(fēng)般沖入鼎爐，卷起液滴，貪婪吮吸。直到徹底吸取了液滴，螺旋生死氣猛地噴出鼎爐，繞著丹田游走，呈現(xiàn)出清亮的半液體狀。昔日丹田上方三寸處的暗點，已被螺旋生死氣覆蓋。

太清金液華煉成了!我驚喜萬分，恨不得仰天長嘯，發(fā)泄心中長期累積的郁結(jié)。瞥了瞥身下的肉菌石，雖然它號稱永不磨損，雖然始終不碎不裂，但肉菌石的整個輪廓縮小了一圈，明顯被我盜取了部分精華。

“肉菌石還能用啊”螭興奮地嚷道，“不愧是大地精華凝聚出來的?！?/p>

為了確保萬無一失，我按照丹鼎流九品的順序，將《紅花神種》《朱光云碧腴》《紫華流精》重新煉制過，隨后打鐵趁熱，向第二品的《玉胎瓊液膏》進軍。

鼎爐緊緊鎖住肉菌石，吸取它的精華當(dāng)做材料?？蓱z這塊擁有生命力的遠古奇物，被迫再次減肥。

“滋潤瓊液，化轉(zhuǎn)流通。潛胎見玉，發(fā)散瓊光，玉胎漸進，日以益長?！彪S著爐火升騰起伏，鼎爐內(nèi)的肉菌石精華，慢慢轉(zhuǎn)化成一團瑩瑩生輝的玉胚。

螺旋生死氣倏然鉆入玉胚，玉胚表面時不時地鼓起一個個柔亮的水泡，色澤愈加明潤。

“盈盈春澤，溶溶玉膏，含元納虛，播胎于玉?！庇衽摺芭尽币宦曊ǔ煞勰?，激濺的碎末重新融會成螺旋生死氣，在丹田內(nèi)明凈流彩。

幾個時辰的工夫，《玉胎瓊液膏》就被我勢如破竹般煉成。此時的螺旋生死氣猶如黏稠的膏狀，色澤黑碧相間，散發(fā)出玉石般的潤光。最可喜的是，我的身體不再流膿，尸斑淡化，腐爛的血肉有了愈合重生的跡象。

肉菌石元氣大傷，幾乎縮減了一小半。晏采子站在對面，專注地望著我，也不催促發(fā)問，似在以心神感應(yīng)我的體內(nèi)變化。

夜色覆蓋了蝕魂壑，蒼涼的秋風(fēng)帶來遠方的雁鳴，孤寒的鳴聲里隱隱透出一絲冬意。

被囚禁在這里，已經(jīng)快一年了。

從絕望，到希望，又回到絕望，再重新生出希望，不到一年的時間，讓我的心境起起落落，恍若歷經(jīng)千錘百煉，幾世輪回。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丹鼎流第一品——《太和自然胎醴》!

成敗在此一舉，死活就看今朝，我毫不猶豫，沖向最后的一關(guān)。

鼎爐貪婪地掠奪肉菌石的精華，源源不斷地送入爐內(nèi)，螺旋生死氣化做醇濃的爐火，環(huán)繞鼎爐。

“混沌初開，鴻蒙乃生，化氣既竭，亡失至神。道窮則返，歸乎坤元。恒順地理，承天布宣?！比绻f丹鼎流的前八品，是急火燒烤。那么第一品的《太和自然胎醴》則是慢火燉湯，爐火緩緩起伏，簇擁鼎爐，爐內(nèi)的肉菌石精華化做一團迷迷蒙蒙的氣，慢吞吞地涌動。

我舌抵上顎，含津吞液。閉目觀心，心與意合，完全沉浸在煉丹的過程中，忘知了時間的流浙。

冥冥渺渺中，我的心神莫名地一驚。不知何時，肉菌石消失了，它的精華全部被吸入了鼎爐，爐內(nèi)的氣，模模糊糊地呈化出一個嬰兒的模樣。只是嬰兒一動不動，像一具僵硬的尸體。

壞了!我的心驟然一緊。肉菌石已經(jīng)被消耗一空，但《太和自然胎醴》還沒有煉成，鼎爐仍然試圖向外吸取鼎料。

冷汗?jié)B出我的額頭，煉丹的材料竟然不夠了!第一品的《太和自然胎醴》簡直變態(tài)，連肉菌石這樣的奇寶也滿足不了煉制的需要。如果沒有新鮮的材料入爐，我會被鼎爐反噬，熬成一鍋人肉湯。意念急轉(zhuǎn)，我全身冒出一蓬青黃色的光芒，沖入鼎爐。息壤被我硬生生地褪下，當(dāng)做了鼎料。

爐內(nèi)的嬰兒微微動了一下，晃晃悠悠地爬了起來。隨著息壤不斷煉化，嬰兒的輪廓漸漸清晰。我方才松了一口氣，只覺得眼皮沉甸甸地透著森寒，睜開眼，雪塊“簌簌”從眼皮抖落。放眼望去，蝕魂壑內(nèi)一片皚皚雪白，竟然已是隆冬。我全身被積雪覆蓋，浮在黑水中央。沒有了肉菌石，我已經(jīng)能夠自由行動，逃出蝕魂壑。唯有穿繞雙肩的沙羅鐵枝，猶如恥辱的烙印，兀自標(biāo)示我曾經(jīng)是一個囚徒。

晏采子早已不見蹤影。

合上雙眼，我重新將心神投入丹田。

“玄幽遠渺，隔閡相連。應(yīng)度育種，陰陽之元。寥廓恍惚，莫知其端，先迷失軌，后為主君。無平不陂，太和自然?！?/p>

螺旋生死氣的爐火溫養(yǎng)著鼎爐，嬰兒的面目開始變得栩栩如生。

好像又過了許久，息壤被一點點煉化，當(dāng)《太和自然胎醴》即將完成的時候，材料再次告急。我瞠目結(jié)舌，這也太邪門了吧。肉菌石、息壤，無一不是舉世罕見的天材地寶，竟然還不夠煉《太和自然胎醴》!當(dāng)年丹鼎流能煉出逆生丸，估計掏空了整個門派的收藏。

怎么辦?我束手無策，爐內(nèi)的嬰兒又有僵化的跡象，總不能半途廢棄，功虧一簣?？墒俏疫h赴鯤鵬山時，兩手空空，所有的家底都留給了鳩丹媚，身邊再也沒有什么藥材異寶，可供消耗了。

“傻瓜，騎驢找驢!你肩膀的沙羅鐵枝難道不是上佳鼎料?”螭一語驚醒夢中人。

我心花怒放，沙羅鐵枝!萬萬沒想到，楚度用來捆鎖我的鐵枝，會變成救命的鼎料!機關(guān)算盡太聰明，冥冥中的上蒼仿佛在戲弄楚度。如果他當(dāng)初放我走，一旦丹田內(nèi)死氣蘇醒，我必死無疑，根本不可能有修煉丹鼎流秘道術(shù)的機會。而如今在蝕魂壑內(nèi)，太清金液丹、肉菌石、沙羅鐵枝簡直像超級大贈送，一樣樣自動上門，連車馬費也省了。

鼎爐開始全力吸取沙羅鐵枝，但遠沒有想象得那么容易，沙羅鐵枝精氣固鎖，凝然不動，鼎爐連零星半點也吸不過來。

螺旋生死氣迅速暴漲，黏稠的膏體如同沼澤一般轉(zhuǎn)動，形成強大的螺旋吸力，沙羅鐵枝受到牽引，顫動不停。然而螺旋生死氣無法抵達肩胛，因此再如何旋吸，終究難以觸及沙羅鐵枝，后者的精華絲毫沒有泄出。

爐內(nèi)的嬰兒似是預(yù)感不妙，不安地動來動去。我心急如焚，鼎爐“砰砰”跳個不停?！短妥匀惶ヵ贰窡捴频搅俗詈箨P(guān)頭，再不添加材料，所有心血都要付之東流。鼎爐越跳越急，“嘶嘶嘶嘶”爐內(nèi)倏然傳來一陣類似漏氣的聲響。嬰兒搖搖晃晃，清晰的身體又變得隱隱約約，仿佛隨時會消散。

我的心一片冰冷。

異變陡生!爐內(nèi)嬰兒猛然掙扎了一下，顫顫巍巍地探出乎，朝著肩胛處沙羅鐵枝的方向，奮力一抓。

“喀嚓!”肩胛處的肌肉一松，沙羅鐵枝斷開了!鐵枝融化成一道雄渾鋒利的烏色精氣，向嬰兒的手噴射而去，瞬間投入鼎爐，當(dāng)場煉化。

“變易更盛，消息相因。終坤復(fù)始，周連循環(huán)，”爐火騰躍，嬰兒手舞足蹈。片刻后，鼎爐轟然劇震，螺旋生死氣迫不及待地沖入鼎爐，嬰兒張開嘴，長鯨汲水一般吞入螺旋生死氣。嬰兒的身體越來越亮，綻放出黑碧色的神異光芒，一道道螺旋氣飛舞環(huán)繞。

嬰兒像吹氣似的鼓脹起來，漲到鼎爐的極限時，猛地炸開。爐內(nèi)噴出一股非液非固、非光非氣、非虛非實的奇特物質(zhì)——太和自然胎醴!

月魂和螭齊齊爆發(fā)出喜悅的呼喊。

我欣喜若狂，由于螺旋生死氣的特殊性質(zhì)，煉出來的太和自然胎醴已經(jīng)變異，應(yīng)該稱做我獨有的“生死螺旋胎醴”。它晶瑩光潤，分成玄黑與清碧雙色，密不可分地扭轉(zhuǎn)成一個循環(huán)復(fù)始，首尾相銜的螺旋紋。

生死螺旋胎醴像甘美的瓊漿玉液，流轉(zhuǎn)內(nèi)腑。流過處，斷裂的手筋、腳筋順勢相連，渾身掉落下一塊塊黑黃色的堅硬疤痂，露出里面溫潤如玉的新生肌膚，這種光潔無瑕的玉質(zhì)感膚色，近乎完美，我只在楚度、晏采子和公子櫻身上見到過。

蝕魂壑內(nèi)，水聲潺潺，四處的積雪正在融化，儼然已是初春季節(jié)。《太和自然胎醴》用了四個多月的漫長時間，才煉制成功。而我在蝕魂壑，也被囚禁了整整一年有余。其間悲喜變幻，抑揚頓挫，恍若隔世。

孤獨悲慘的囚徒生涯，磨掉了當(dāng)年我獨上鯤鵬山的狂氣、銳氣，也為我沉淀了豐富的經(jīng)驗、智慧。就像河水帶走了卵石崢嶸的棱角，卻令它光潔滑潤。

這或許是我不想經(jīng)歷的，卻是我不得不經(jīng)歷的。又或許是每一個生命都必須經(jīng)歷的。其中的得、失，永遠難以清楚衡量。唯知一年前彼岸的我，與一年后此岸的我，再也不能調(diào)換。

一個人在蝕魂壑內(nèi)，我發(fā)了半天的呆。直到夜深，雙頭怪紛紛涌出，我才如夢初醒。

我——已——經(jīng)——自由了。

抑制的喜悅狂噴而出。

“煉成了!逆生丸——我真的煉成了!我自由了!”我向著天空縱情大喊，手舞足蹈，如癡如狂。全身精、氣、神彌漫，每一個毛孔仿佛都在歡呼，激動興奮的狂潮一波接一波涌至，將身心徹底淹沒。

活下來了，我又一次活下來了!

“轟!”我重獲自由了!

“喜”感同身受，化做一輪實質(zhì)的金紅色太陽，升騰離體。千萬道光焰噴吐，無數(shù)圈彩暈閃爍，映得夜空流光溢彩，七色繽紛。

繼“哀”“懼”“欲”之后，“喜”終告大成!

由于吸取、融合了息壤，我的肉身再次增強，加上雙頭怪的錘煉，六欲的元力蛻繭化蝶，攀上了一個嶄新的高峰!我隱隱覺得，只要再添一把火，六欲甚至也能實質(zhì)化，離體御敵!

驚喜不止于此。生死螺旋胎醴在內(nèi)腑流轉(zhuǎn)了數(shù)百周之后，肩胛處竟然生出藕斷絲連的感覺。變異的人形逆生丸比原裝逆生丸的功效更強，即使沒有琵琶骨，一點點生死螺旋胎醴依然艱難地穿過了肩胛，破天荒形成了一個大周天循環(huán)!

這意味著不用琵琶骨，我照樣能修煉，能施法!

美中不足的是，大周天循環(huán)時，絕大部分的生死螺旋胎醴都從肩胛處泄出，白白浪費，只有極細微的生死螺旋胎醴能夠繼續(xù)流轉(zhuǎn)。等于我修煉一千年，其中九百九十九年是在做無用功，盡管生死螺旋胎醴的級別遠遠超過了一般的氣，仍然不能讓我滿足，若是等我猴年馬月地恢復(fù)妖力，楚度早就開天辟地了。

“月魂，我要結(jié)魅胎!現(xiàn)在就要!”我毅然說道，“哀”從神識內(nèi)浮出，化做一片縹緲游移的灰霧，裹住我全身，神不知鬼不覺地飄向半空。

“你確定嗎?”月魂神色肅穆，語氣異常鄭重，“你要考慮仔細了。魅是打破平衡，逆天而行的生命，一旦你結(jié)成魅胎，在各重天來去自如，必然遭至天忌?！?/p>

我微微一笑：“我這個‘人形逆生丸’早就打破平衡了，哪有什么好顧慮的?天命對我有利，我就信。對我阻礙，我就不信。何況我是上天指定的魔主，少不得它要給我一點優(yōu)惠吧?”

月魂忍不住笑出聲來，又道：“當(dāng)年殺害魅的兇手，說不定會找上門來，要你這個魔主大人的小命?！?/p>

“殺害魅的兇手?”我心中一個激靈，“魅到底是怎么滅絕的?”

月魂沉默了一會兒，道：“等你邁入知微的時候，自然會告訴你?！?/p>

“魅胎我一定要結(jié)，不然白活了?！蔽衣砸凰妓鳎?，“你放心，為魅復(fù)仇，我會量力而行。對了，結(jié)成魅胎需要什么?”

月魂“嗯”了一聲，道：“一個安靜的環(huán)境，還要有人在旁護法，以免發(fā)生意外。去鳩丹媚的住處吧，那里好一些?！?/p>

“一路上未必太平，‘哀’實質(zhì)化的時間也有限，堅持不了太久?！蔽蚁肓讼?，欣然道，“我倒是有一個絕佳的地點，正好順便還債?！?/p>

“你是說……”

“還有比晏采子更好的護法人么?”我微微一笑，駕馭著“哀”飛出了蝕魂壑。

第二○六章 結(jié)成魅胎

深夜的鯤鵬山一片寂靜，春霧清寒料峭，夜露濕重。各處山道崗哨，只有零零散散的妖怪來回巡視，鐵制盔甲的摩擦聲顯得十分刺耳。

絕大部分妖軍都已開赴戰(zhàn)場，或是鎮(zhèn)守魔剎天的各個天壑，留在鯤鵬山的不過千數(shù)。我抓住一個站崗的妖怪，很快拷問出了晏采子的住處。

尋至主峰東側(cè)的山頭，我按下灰霧，飄向濃蔭遮掩處的一座洞府。

緊閉的洞門忽然緩緩開啟，讓我伸手推了個空。

“你真的脫困了?！标滩勺拥恼Z聲突兀響起在耳畔，未見我人，便已察覺出我的到來。這等近乎鬼神的通靈感，分明源于共時交點之秘。

“是的，我自由了?！蔽遗d奮地點點頭，走入幽黑的洞口。

“自由?你只是脫困了?！笔T在身后“吱呀呀”地合攏。

我愣了一下，不自覺地停下腳步：“有什么不同嗎?”

“不拘一物，不羈一念，方是自由?！倍瓷钐?，亮起朦朧的光點，晏采子的身影隨著光點放大，由模糊而漸漸清晰。

“那么我永遠不會有自由的一天了。在我看來，有物可拘，有念可掛，才能更好地領(lǐng)略生命的豐富滋味。否則，自由還有什么意義?”我不以為然地道，向晏采子走去。雖然雙方距離不過數(shù)丈，我卻無法走近對方，反倒越走越遠，最終，居然發(fā)現(xiàn)自己走到了洞府門外。

“是道陣禁制么?還真是奇特，難怪碧落賦能榮登清虛天第一名門。當(dāng)初在千洞窟見識了玄凝釘簽，我就該想到，前輩隱身在魔剎天。”我對著石門道，“前輩，我是宋兌現(xiàn)當(dāng)日的諾言，沒理由讓我吃閉門羹吧?”

“我何時關(guān)過門?”石門消失在黑暗中，我仍然站在洞內(nèi)，遠處是晏采子古井無波的面容。

“越是拘限，越是羈掛，就越會偏離?！标滩勺虞p輕一步，邁到我的跟前，“越想得到什么，就越會失去?！?/p>

我搖搖頭：“難道因為怕‘失’，就不敢去‘得’?如果連渴望得到的念頭，都失去了，才是真正的‘失’?！?/p>

晏采子默然。

我笑道：“我今日來此，是為了用《易經(jīng)》，抵消那顆太清金液丹?！?/p>

晏采子打量了我一陣，嘆道：“想不到丹鼎流的秘道術(shù)，竟然可以抗拒黃泉天的死氣，令你起死回生。不過若是沒有你體內(nèi)的生氣中和，也是枉然。”

“前輩法眼如炬，只是其中過程復(fù)雜，待我慢慢細述?！?/p>

“不必了?！标滩勺幽坏?，“你只需講出《易經(jīng)》之理，便可離開，其余的東西我沒興趣?！?/p>

“前輩對我體內(nèi)的生死螺旋胎醴也不感興趣嗎?”我不緊不慢地誘惑道，“我敢說，即便是前輩苦修多年的醇厚內(nèi)氣，在質(zhì)上都比它差了一籌?！?/p>

“生死螺旋胎醴?”晏采子好像有點動心了。

我不失時機地添了一把柴火：“除此之外，前輩將親眼目睹，我是如何塑出魅胎，重得法力的?！毕癯?、晏采子這樣的人，俗物俗事已經(jīng)不能打動他們了，只有稀奇古怪的東西才會有吸引力。

晏采子盯著我看了許久，冷笑道：“是想找一個免費的護衛(wèi)吧?”

“我早說了，前輩法眼如炬!大家互惠互利，共同進步嘛?！蔽翌D了頓，見對方?jīng)]有反對，便坦言魅胎一事，又把煉出生死螺旋胎醴的經(jīng)過一五一十道出。

“如果生死螺旋胎醴能夠壯大，我恐怕連黃泉天也能闖一闖了?！蔽疫\轉(zhuǎn)生死螺旋胎醴，黑碧雙色的胎醴從肩胛處泄出，幽冥的氣息與勃勃生機水乳交融在一起，宛如孿生雙子。散泄的胎醴觸及洞壁，整片巖石莫名地向內(nèi)凹陷，像被吃掉了一塊。凹陷處，既沒有裂痕，也不見碎落的粉末。

晏采子微微動容，袍袖一卷，透出至精至純的清氣，迅速形成了一個氣罩，向生死螺旋胎醴罩去。胎醴猶如未覺，毫不費力地穿透氣罩，兩者接觸的剎那，部分氣罩竟然消失了，就像那塊被吃掉的石壁。片刻后，生死螺旋胎醴緩緩消散在洞中。

“怎么樣?這股新的力量還不錯吧?”我暗地里一陣竊喜，生死螺旋胎醴太奇妙了，輕松化解了晏采子的氣罩。

“何止是不錯，簡直匪夷所思?！标滩勺訚M臉壓抑不住的驚訝，伸手撫摸石壁，修長如玉的手指在凹陷處慢慢劃動。

“缺了的這塊巖石，去哪里了呢?”他眉頭微蹙，神色凝重。

聽他這么一說，我也覺得有些古怪。生死螺旋胎醴再厲害，但碎石要見粉，殺人要見尸，總不會憑空把東西變投了吧?

“繼續(xù)運轉(zhuǎn)生死螺旋胎醴，不要停?！标滩勺雍鋈缓鹊?，雙手按住了我的肩頭，當(dāng)生死螺旋胎醴從肩胛處泄出時，晏采子的手掌輕輕抖動了一下，旋即面色劇變，他的十指指尖詭異地不見了，像是被“吃”進了一個無形的大嘴里。

輕哼一聲，晏采子雙手冒出氤氳清氣，手腕如同靈活的魚兒飛速滑游，靈幻之極。須臾，十指指尖重新出現(xiàn)在手上，仿佛他又把指尖從無形的大嘴內(nèi)拔了回來。

“有意思?！标滩勺幽曤p掌，目光閃耀著一絲灼熱，“很久沒有這種恐懼的感覺了。不錯，非常難得的體驗，就像被一點點拖向冥獄一樣，惡鬼厲嚎，血流成河。”

我奇道：“怎么會這樣?”

晏采子露出一個神秘的笑容：“現(xiàn)在我知道，缺少的那塊巖石，消失的部分氣罩，究竟去哪里了!”

“難道是?’我心中冒出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駭然叫道，“黃泉天?”

晏采子緩緩點頭：“生死螺旋胎醴，就像人為地打開一個通往黃泉天的天壑。胎醴過處，所有的人、物都會被吸入黃泉?！?/p>

我不禁憂喜參半，喜的是生死螺旋胎醴威力奇特，可以將對手直接送入黃泉天；憂的是對敵時，生死螺旋胎醴會波及自己人。

“你初得生死螺旋胎醴，還來不及領(lǐng)會其中的奧妙。如何收斂，如何釋放，如何運用存乎一心，都要費工夫琢磨，才能學(xué)會控制?！币谎劭创┝宋业男乃?，晏采子掌心噴出一縷氤氳清氣，凝成晶瑩剔透的液流，裹住了泄露出來的生死螺旋胎醴。就像一個水晶球，包住了黑碧雙色。

“眼下你還差得遠呢?！标滩勺右贿樱蛄鲃悠饋?，生死螺旋胎醴的色澤越來越淡，如同被流水沖散而逝。

我心里清楚，生死螺旋胎醴的質(zhì)雖高，但量太少。只有想法子使其壯大，并參透它的奧妙，才能用來克敵對戰(zhàn)。晏采子又道：“生死螺旋胎醴既然可以將人送入黃泉天，也應(yīng)當(dāng)能將黃泉天里的東西取出來?！?/p>

我心頭一跳，丹鼎流秘道術(shù)的最高成果逆生丸，不就有起死回生的奇效么?依術(shù)煉制出來的生死螺旋胎醴，也該有類似的作用吧?想到這里，我心頭火熱，如果生死螺旋胎醴日后大成，我豈不是要誰活就活，要誰死就死，變相地掌控了整個黃泉天?

“這對你未必是一件好事。”晏采子似笑非笑地看著我，“你離龍蝶更近了?！?/p>

“多謝前輩提醒，我自會小心。”我沉思片刻，開始將《易經(jīng)》各卦慢慢道來。

這一說，就是三天，我還覺得有些詞不達意?！兑捉?jīng)》易學(xué)難精，各卦的推衍變化更是巧妙，別說三天，三年都不見得能搞通透。晏采子聽得如癡如醉，時而悶頭苦思，時而擊節(jié)喝彩，石壁上畫滿了種種卦象變化。

“在用《易經(jīng)》卜卦之前，古人通常會沐浴、齋戒、燃香，然后選取蓍草或者銅錢，進行占卜。”我娓娓細訴，隨意抓起三枚石塊，刻成銅錢正反模樣，拋擲了六次，“顯示出來的卦象，往往和事實有著驚人的巧合，所以《易經(jīng)》常被用來算命掙錢?！?/p>

“沐浴、齋戒、燃香，都是為了靜心?！标滩勺幽抗庖婚W，像是想到了什么。

“不錯，正是‘心誠則靈’!”我撫掌笑道，“心靈的世界猶如一汪清澈的碧水，流向另一個外部的天地。用心扔擲出來的銅錢結(jié)果，正是水流過的痕跡。從水痕中，便能透視出外在天地的變化?！?/p>

“所以扔擲銅錢看似偶然，其實是心靈天地的驅(qū)動所致，同時與外在的另一個天地契合。銅錢正反的結(jié)果——卦爻，恰恰成為了雙方的交點!”晏采子霍然站起，不住來回走動。

“所以看似偶然，實則必然。兩個獨立的天地各自運行，交點便是我們口中的‘巧合’。這些巧合，又往往被說成是吉兆、兇兆。戰(zhàn)國時，晉國的君主晉景公得了病，秦國派了一個叫做醫(yī)緩的神醫(yī)，去替他醫(yī)治。在神醫(yī)還沒有到達前，晉景公忽然做了個怪夢：夢中有兩個長得稀奇古怪的小人，一個說‘壞了壞了，神醫(yī)要來抓我們啦，怎么辦呢?’另一個答道‘在心的下面、膈的上面，有個叫膏盲的地方。只要躲到那里面，神醫(yī)也拿我們沒辦法!’后來，醫(yī)緩到了晉國會診，對晉景公無奈地說“病入膏盲，無藥可救了?！瘯x景公的這個夢，其實就是與病情產(chǎn)生的神秘交點?！?/p>

“所以夢，也是心靈的水流痕跡啊?！标滩勺由癫赊绒?，在空中虛畫了一連串卦爻，突然盤膝坐下，陷入了不語不動的沉思。

過了幾天，晏采子依然保持著入定的姿勢，周遭清氣蔚然起伏，不時凝出一滴滴晶瑩的液珠，懸浮在半空，片刻后又化做云煙蒸騰。

我看他一時半會醒不過來，就不再干等，嘗試先結(jié)出魅胎，功成時再向他細述也是一樣。

一腿微曲獨立，一腿向左凌空挑起，腳尖偏內(nèi)，斜斜向上。按照月魂的指示，我擺出了一個魅舞的姿勢，雙臂猶如弱柳，飛揚成曼妙的弧線。

“張口!”月魂沉聲道，一粒類似黃豆的東西跳進我的嘴巴，遇唾即溶。

“這是什么?好像有點眼熟嘛。”我咂吧了一下嘴，回味它的怪澀滋味。

“它叫做源心，還記得在龍鯨肚內(nèi)，你的第一次飛升嗎?”

我這才回想起，初次飛升時隨意一抓的收獲：“難道源心是什么寶貝?我的運氣好得太離譜了吧?”

“源心不是什么寶貝，只能稱做‘異物’。它能與你的神識共鳴，將你帶入任何種族生命的本源，昭示出生命衍化的漫長歷史，正是因為你得到了源心，我才下定決心隨你入世?！痹禄甑穆曇粼絹碓矫烀＃牭梦一杌栌?。

“來吧，閉上眼，不要有絲毫的抗拒……”月魂的語聲像是一縷越飄越高的輕煙，飄入了另一個世界。

“轟!”四下里光華清亮，粼粼閃爍，冰澈的月輝流成無邊無際的皎潔光海。月魂化做一條彎彎的月亮船，載著我向深處漂去。

“有了源心，你才能進入魅的意識之海，融入魅的本源，結(jié)出魅胎?！痹禄昃従彽氐溃镑忍?，是需要你用心結(jié)出來的?！?/p>

高高翹起的船頭，源心化成一葉風(fēng)帆，輕盈搖曳，控制著漂流的方向，月光在前方流瀉成一座魅魂之門，拱門內(nèi)，依稀有魅婆娑多姿的舞影。

“準(zhǔn)備好了嗎?”月魂在門前緩緩?fù)Ｏ拢斑M入之前，你必須暫時放下所有的功利俗念，掃凈心里每一個角落的陰暗。因為魅的本源，容不下半點塵垢?！?/p>

我愣了一下：“這可能嗎?我又不是圣人?！?/p>

“暫時丟開雜念吧，就像拂去鏡面上蒙染的灰塵，回到最初的明凈?！痹禄臧l(fā)出“丁冬”清鳴，樂聲高潔通透，淙淙盈盈，猶如月光下閃爍的甘泉沁人心脾。我頓覺精神一爽，如沐甘霖，在空靈剔透的樂聲中，身心也變得漸漸通明透徹。

“想一想，追根溯源，慢慢地往回走，回到你最初的心?！痹禄暧迫圾Q唱，源心風(fēng)帆呼地鼓脹而起，帶動月魂沖入丁魅魂之門。

閃耀的光芒刺眼。我忍不住瞇起眼睛，黏糊糊的汗珠隨之滾落，流進了脖頸。日頭烈辣，我趴在一棵高大的槐樹頂上，瞇著眼，伸長了脖子，盯著對面高聳圍墻內(nèi)的花園。秋千上的少女像一只飛舞的彩蝶，撒滿園子的嬌笑聲是彩蝶抖落的花粉。

王大小姐?我怔怔地望著她，恍若驚夢。樹上的知了叫得起勁，前塵往事潮水般涌入腦海，一時忘卻了我為什么會在這里的疑慮。

趴在樹頂，遠遠地望著她，樹上的少年仿佛在墻外慢慢變老。

墻真的太高了。

園里和園外，是兩個世界。

所以爬上了最高的樹，也是枉然。所以我一天天看她，也一天天離她更遠。

越是想抓，就越抓不住，越是抓不住就越想抓。

這一切她永遠不會知道，她永遠不會知道，墻外的一個少年于她寄托了所有的夢想，所有的喜悅和所有的哀傷。

就像嬉戲在百花叢中的美麗蝴蝶，永遠無法知道，藏在樹蔭里的丑陋知了，這種遺憾不夠深沉，但輕得透明。這種遺憾永遠無法代替，所以只能填補。

是的。

當(dāng)我想起“遺憾”這個詞時，樂聲盈耳，渾身泛出青碧色的光彩。一蓬亮如銀霜的長發(fā)噴泉般從我頭頂散開，身軀開始變化，九條雪白如玉的手臂曼妙伸展，身下化做矯夭舞動的一腿。

“轟!”我騰空躍起，化成了魅!

天空化成了月光的海洋，我向著最璀璨的光源飛去。

下方變成了北境遼闊斑斕、聲色變幻的山河，無數(shù)魅從各重天飛來，歡舞相聚在一起。

在寂美的落日沙漠，在靜美的月光海峽，在奇美的冰雪山川，在壯美的彩霞高原——我們起舞!

因為人生有太多的遺憾，所以更要美麗地起舞!

正因為生命有太多的遺憾，所以要用激情的飛揚來填補!

也因為太多太多的失去，所以要用一生去追尋。

魅——是遺憾所化。

每一個北境的生命，都會或多或少地留下遺憾，無窮無盡的遺憾執(zhí)念生出了魅。所以魅可以穿越任何一重天，所以魅竭力挽留逝去的美好。

我跟隨著魅飛舞，舞過北境的風(fēng)土地理，舞過悠長的歲月。我的心神和魅緊緊相連，體驗著它們的經(jīng)歷，感受著它們的內(nèi)心，學(xué)會如何將埋藏的憂傷跳成一曲喜悅的舞蹈。

“魅的本源，是遺憾，也是升華?！蔽亦氐?，像是陡然抓住了一道閃耀的靈光，“月魂，其實，魅并不希望你為它們報仇呢?！?/p>

轟然巨響，剎那間，空氣凝滯，我渾身上下被一團黏稠的腔體包裹。腔體閃閃發(fā)光，流動著溫?zé)岬囊后w，柔軟的腔壁有節(jié)奏地起伏，一條柔軟的肉管纏繞出來，連接我的肚臍，滋潤的汁液源源不斷地流入體內(nèi)。

我就像一個子宮內(nèi)的嬰兒，貪婪地吸取養(yǎng)分，漸漸地，陷入了平和香甜的睡夢。

不知過了多久，我從沉睡中醒來，四周昏暗，巖石的洞壁投下濃重的陰影。一粒黃豆大小的東西從喉內(nèi)噴出，掉在地上，碎成了殘渣，正是我先前服下的源心。

晏采子站在我的對面，目光灼灼，像在觀察一個珍稀動物。

“是源心?”他撿起地上的殘渣，仔細瞧了瞧。

“是源心。”我好像睡了數(shù)千年，口舌都有些不流利了。

“我曾在靈寶天得到過一顆源心。”晏采子出神地道，“因為源心，從此我走出了‘我’?！?/p>

我無暇分辨晏采子話中的意思，神識內(nèi)，月魂的幽鳴如泣如訴。

第二○七章 熱身過招

隨著月魂的樂聲，我的心臟隨著節(jié)奏跳動。

我這才察覺到，自己的內(nèi)腑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生出了網(wǎng)狀結(jié)構(gòu)的銀色經(jīng)脈，呈圓形環(huán)繞，散發(fā)出月光的清輝，原先的骨架已經(jīng)消失了，體內(nèi)撐出一根根類似骨骼的東西，與血肉相連。這些骨骼猶如水晶，呈雙螺旋纏繞，光潤纖細，硬中帶軟，骨骼上凸起密密麻麻，小巧圓潤的骨節(jié)。整副骨架似乎能以任何角度隨意彎曲。

無論是網(wǎng)狀經(jīng)脈，還是水晶骨骼，相比過去都產(chǎn)生了質(zhì)的蛻變，完全顛覆了我對內(nèi)腑的認知。生死螺旋胎醴猶如掙出鐵籠的飛鳥，沿著經(jīng)脈歡暢旋動。沒有常識中的琵琶骨，因為根本不需要，生死螺旋胎醴在網(wǎng)狀經(jīng)脈內(nèi)自由自在地流走，形成圓滿的循環(huán)。

每循環(huán)一圈，生死螺旋胎醴便壯大一點兒，法力也隨之增加一分。按照這個速度，三個月內(nèi)，我當(dāng)可法力盡復(fù)。

與此同時，我腦海中仿佛多出了一點兒東西，像是魅起舞的清影，想要分辨，又覺得模模糊糊，難以捕捉其中的神韻。

“還是不完美。”月魂輕輕嘆息，“雖然在源心的幫助下，你融入了魅的本源，結(jié)出魅胎，可惜你終究沒能領(lǐng)悟出魅舞的最終階段?！?/p>

月魂的語聲充滿愁苦：“這是我的錯。因為我想起了魅滅絕的仇恨，無法再保持純凈的心境，從而影響到魅的本源和你的融合?！?/p>

“難怪我沒有見到魅的滅絕。不過這樣已經(jīng)很好了?！倍硎嬲菇罟牵顒恿艘幌率帜_，“我永遠無法變成真正的魅，因為我們填補遺憾的方式，根本就不一樣。倒是你，是否真要為魅報仇呢?這么說或許很殘忍，但為魅復(fù)仇的你，已經(jīng)背叛了魅的初衷?！蔽宜岢匦α诵?，“為了填補遺憾，我已經(jīng)變了，我不希望你也如此?！?/p>

“我只想討回一個公道?！痹禄昴挥许暎?，“其實仇恨和遺憾一樣，不能替代，只能填補?！?/p>

我暗自嘆息，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jīng)啊?；昶饔谢昶鞯臒溃?、妖有人、妖的痛苦。

“不知我打擾了前輩多久?”我瞥了一眼晏采子，哪怕悟出共時交點的他，同樣有自己的心結(jié)。

“十天。”晏采子反問道，“魅胎的感覺如何?”

“就像換了個肉身，生死螺旋胎醴也能周天循環(huán)了。說起來，還要多謝前輩為我護法?！蔽壹毷鼋Y(jié)胎的過程，禁不住嘖嘖稱奇。

晏采子臉上露出一絲古怪的笑容：“謝就不必了?！鄙斐鲇沂郑竽粗妇従徛N起，沉重的氣勢猶如山巒般透指而出，壓得我呼吸急促。

我吃了一驚，下意識地向后退去：“前輩要做什么?”

“我親自動手，感受一下魅胎的奇特?！标滩勺拥拇竽粗赶蛭揖従彴磥?，氣勢凝渾厚重，四周的巖壁仿佛被它一點點逼出了視野。

“前輩口中的‘動手’是什么意思?”

“無論是魅胎，還是生死螺旋胎醴，只有和你過招時，我才能充分體會它們的微妙?！?/p>

被囚禁了一年多，我的手腳頗有些發(fā)癢，也想試一試結(jié)成魅胎后的實力。何況和晏采子這樣的傳奇人物動手，更令我見獵心喜。嘴里兀自推諉：“我的妖力沒有恢復(fù)，動手過招不太公平吧?”

“我站在原地不動，也不會用超過你的法力攻擊，如何?”

“這么一來，前輩太吃虧了?！蔽覔u頭道。雙方法力相若的話，如果拼不過，我大可以逃避。而對方不能移動，只能當(dāng)靶子。

“我的道境勝你一籌，此消彼長，誰也沒占便宜。別婆婆媽媽了，動手?！?/p>

晏采子白潤如玉的拇指在視野內(nèi)不斷擴大，猶如巍巍雄山，凌空而懸，

“哀”立即升出神識，化做一片蒙蒙灰霧裹住我，以飄曳不定應(yīng)對晏采子的雄渾如山。

晏采子的拇指忽然輕輕一晃，化做幢幢山影。一時間，仿佛天塌陷了，一座座巨峰轟然砸來，不容絲毫空隙閃躲。

這不像是幻象，無數(shù)沙石從山峰滾落，砸在地上“砰砰”有聲，濺得洞內(nèi)塵土飛揚。然而這洞不過丈許來高，怎能容得下如此多的高山?來不及去想其中的怪異，我全力駕馭灰霧迎上，試圖以“哀”消融山石。

眼看雙方即將接觸，晏采子突然縮回拇指，滿天山影消失不見。

“哀”原本蓄勢而發(fā)，誰料竟撲了個空，不免使我有些錯愕。

沒有一點征兆，一根光潔華潤的中指猶如驚天長虹，破空射來。晏采子中指一挺，整根手指化做凌厲的白芒，“呲啦”喇入灰霧。

對方突然的變招令我措手不及，晏采子中指頻頻跳動，無數(shù)道雪白的厲光撕開灰霧?！鞍А彼姆治辶眩瑵⒉怀绍?。眨眼間，白芒破開霧團，射向我的額頭。

我心叫不妙，“哀”竭力收縮，在身前凝聚護衛(wèi)?！坝被鲩W耀的電蟒浮出神識，劈出一道道藍色的電光，狠狠斬向白芒。

剎那間，白芒聚成一根往回彎曲的中指，再次令我撲空。而此時，晏采子的無名指已斜斜掃出，招式轉(zhuǎn)換之間，完全到了行云流水，靈動無跡的地步。

無名指在半空劃過，就像劃開了一個蓄洪的閘門，空中溢出白花花的波浪，水滔滔冒涌出來，將四周漲成汪洋大澤。晏采子的無名指不知何時，已經(jīng)化成一頭搖頭晃腦的水獸，碩大無朋，噴水吐霧，挾驚濤駭浪迎向“欲”。

電光劈落在水獸身上，反倒使水獸更加威猛兇惡，渾身流爍起藍色光華，耳聽晏采子道：“你既習(xí)《易經(jīng)》，當(dāng)知相生相克的道理?！鞭Z然一聲巨響，水獸穿過密密麻麻的電光，向我猛撲。

我突然隱入灰霧，果斷后退，不再抵擋。晏采子的法術(shù)變化實在太決，如果我見招拆招，鐵定被他死死壓制。只有先行閃避，在對方勢盡的一刻出擊才有機會。

身形展開，我頓時感到了魅胎的好處，肉身輕盈得像一根羽毛，隨著骨骼扭動，身軀可以做出任何匪夷所思的動作。

水獸猶如附骨之蛆，緊撲不舍，四面波濤澎湃，雙方順著波峰波谷高低起伏，一追一逃。

我開始刻意放慢速度。

水獸越追越近，當(dāng)一個巨浪墻立而起時，我霍然轉(zhuǎn)身，借助浪勢反撲。

又一次撲空。

背后的水獸詭異地消失無蹤。

我胸中郁悶之極，晏采子太滑溜了，根本不肯和我實打?qū)嵉貙φ?。和他作?zhàn)，有一種有力使不出的憋屈，令我完全陷入了被動。

四下里，波濤滾滾。也不知水獸潛伏在哪一個波浪內(nèi)，擇機而噬。

我竭力斂除雜念，持靜守神，以妙有的道境感應(yīng)四周一切。每一道湍急的激流變化，每一波洶涌的巨浪起伏，無不盡收眼底。

妙有的境界比起空強太多了，我儼然生出把握全局的操縱感?？上攵?，知微又該如何厲害。

濤聲震耳欲聾，波濤愈涌愈烈，掀起一浪高過一浪的水幕。

水獸仿佛徹底失蹤了，又仿佛隨時會從背后撲出。

我順著水面一刻不停地滑動，不斷變幻姿勢，不敢有絲毫大意。

憑借知微道境，晏采子可以細致入微地察覺出整個戰(zhàn)局的任何變化，了解我的一舉一動，從而占盡先機。

除了等待，我似乎沒有更好的辦法。

但這么等下去，我就像一根越繃越緊的弦。到時不用晏采子出手，我就會因為堅持不住，自行崩斷。

我終于體會到了楚度和晏采子最大的不同。前者是以絕對的強勢打壓對手的強勢，后者是以變化不斷地削弱對手，再以最強的一擊疾攻對手最弱的一環(huán)。

“轟!”周圍的波浪陡然升高，猶如擎天巨掌輪番拍下，激濺起白茫茫的一片。暗流愈加湍急，千萬道暗流紛至沓來，彼此沖撞。我的身形再也無法保持靈動，不得不分神與巨浪相抗。

左側(cè)三丈開外，一團水影急速滾來，水獸威猛的勢頭隱隱可見。

晏采子出乎了!

我心念一轉(zhuǎn)，身軀驟然一沉，潛入水下，以高速向下竄游。身后激浪翻騰，水獸死追不放。我一口氣游出數(shù)千丈，前方，濃密的水藻隨波拂動，藻群像伸出細長的手臂，纏繞過來。一絲危險的警兆倏然閃過腦海，我身形急轉(zhuǎn)，“喜”幾乎在同時躍出神識，光芒耀眼的火球沖向水藻。

“轟!”水藻被灼熱的光焰燒成焦炭，粉末飛滅，露出藏在其中的一根溫潤尾指!好險，差點被陰了!我驚出一身冷汗，霍然轉(zhuǎn)身，目光緊緊鎖住急速逼近的水獸，以“欲’不斷電擊對手，做著看似無用的阻攔。

水壓陡增，水獸輕松穿過電網(wǎng)，撲至跟前，與我面貼面相對。

剎那間，“懼”升騰而出，以水對水。黑色的雨點密集噴射，措不及防的水獸當(dāng)場被染成墨汁，流淌潰散。

萬頃波濤在瞬間蒸發(fā)，四周景物重新變回了熟悉的巖洞，晏采子正緩緩縮回尾指、無名指，兩根手指色澤發(fā)黑，顯然是我剛才的杰作。

我如釋重負，在北境經(jīng)歷的決戰(zhàn)也不少了，這一仗談不上轟轟烈烈，卻打得最是驚心動魄。從一開始就被對方牽著鼻子走，直到最后，才扳回劣勢。

“七情的威力的確奇妙，”晏采子手掌微微一抖，一層焦黑的皮從雙指蛻落，恢復(fù)了瑩潤如玉的膚色，看得我目瞪口呆。

略一沉思，晏采子道：“和你最后交擊的一刻，我居然覺得忽喜忽懼，患得患失，心神險些為之動搖?！?/p>

我一愣，旋即喜道：“七情還有這樣的功效?”

“若是別的對手硬接你這一擊，恐怕會當(dāng)場大喜大驚，心神崩潰，變成瘋子。不過對上知微高手，用處不大。”晏采子點點頭，“北境知微以下，你算是第一人了。”

我暗忖道，知微高手極度注重心理磨煉，個個心志堅毅似鐵，很難真正影響他們的情緒。但我的七情同樣沒有大成，隨著道境提升，七情應(yīng)當(dāng)還能發(fā)揮出更強的威力。

“究竟要如何才能戰(zhàn)勝玄師?”我趁機問道。玄師總讓我覺得十分神秘，雖然和無痕干過一仗，但他明顯未盡全力。不過莊夢能從楚度手里逃脫，足以證明玄師的本事。

“對戰(zhàn)玄師，有點像解謎題，玄師設(shè)疑你作答。你若能解出謎題的答案，便可自保。你若能從對方的謎題中找出破綻，順勢將謎題誤導(dǎo)，反將玄師一軍，便可獲勝。玄師的謎題以命理為血，以心智為骨，以陣法為肌，以法術(shù)為膚。可謂千變?nèi)f化，防不勝防。通常法力與他們在伯仲之間的人，是極難戰(zhàn)勝玄師的?！?/p>

我想起與無痕一戰(zhàn)中，對方表面上是以沙之禁盤的陣勢將我困住，實則暗含生靈宿命的謎題。對戰(zhàn)時既要動腦，又要動手，兩者缺一不可。

“好了，熱身完畢，正式過招吧?！标滩勺拥氖赶袼饕粯硬▌悠饋?。

“熱身?”我嘴巴發(fā)苦，前輩也不能這么打擊后起之秀啊，把我逼到那種程度只算熱身?老家伙太扯了吧!

左手拇指翹起，右手食指挺出，晏采子雙手齊動，一緩一疾，一高一低，向我按來。

我忽然面色大變。

晏采子的左手拇指散發(fā)出莫可沛御的威壓，猶如浩瀚蒼穹，俯視蒼生。右手食指不停顫動，發(fā)出“隆隆”雷響。左右齊施，猶如雷鳴天下!

“天下雷行，物與無妄!”我震驚得望著晏采子，失聲叫道，這一天一雷的合勢，竟然是《易經(jīng)》中的乾卦與震卦衍變出來的無妄卦象!

他竟然已將《易經(jīng)》融入了法術(shù)!

(未完待續(xù))

責(zé)任編輯：馬新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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