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僵尸我怕誰
2009-01-01 00:00:00夜雨觀山
開心世界 2009年3期
一 不良道士
我一向不喜歡獄門山的雨季。
這座江南水鄉(xiāng)里的老城一到雨季，就被纏纏綿綿的雨霧籠罩著。那種無處不在的潮濕黏稠感覺，難受極了。
站在簡陋的機場外，飛揚的雨霧不斷撲到臉上，我不停地抬手看表，表針?biāo)坪踉诮咏?2點的地方停滯了。
三分鐘內(nèi)，我已經(jīng)看了十次表。
等人的滋味真不好受，特別是這種陰雨天。絲絲縷縷的牛毛細(xì)雨中能見度低，川流的車輛遠(yuǎn)遠(yuǎn)看去像是一只只黑黝黝的鬼物，
手里的黑色皮箱中，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我手指頭在皮箱上面輕聲敲了幾下，吸了一口氣，耐著性子道：“桃子乖哦，別急，等下叔叔請你去吃麥當(dāng)勞?！?/p>
“叔叔，說話可要算數(shù)呀，桃子要吃薯條和炸雞塊!”嬌憨的聲音里帶著一絲興奮，然后皮箱里就安靜了下來。
“叔叔說話當(dāng)然算數(shù)了，不過伙食費要從你的工錢里扣?！蔽业氐馈?/p>
箱子里馬上傳來幾聲抱怨：“叔叔真吝嗇，連一只妖精的工錢都要剝削?！?/p>
我微微一笑，這還不是跟某個惡女學(xué)的。
突然，空氣里產(chǎn)生一陣波動，一道黃銅鎮(zhèn)紙憑空出現(xiàn)，飄落到我手上的時候化為一道火焰。跳躍的火花中浮現(xiàn)一排字：“東娃給我打工去了，我抽不開身來接你。還是老地方——朝陽路十八號，老軍醫(yī)，你自己來吧?！?/p>
朝陽路十八號，這種老房子在獄門山這個城市也是不多見了，老宅門口的鐵門上爬滿了碧油油的爬山虎。
門牌上“朝陽路十八號”幾個字，在風(fēng)風(fēng)雨雨的長久侵蝕下漆色已經(jīng)掉落不少。如果用手指從門牌上拂過的話，地址就會變魔術(shù)一樣覆蓋上幾個精光閃動的字“靈異事務(wù)所”。
我在門口放下黑色的箱子。一個碧綠的小人兒跳了出來，迎風(fēng)見長，一會兒就變成了一個穿著綠色小肚兜的五歲女孩兒。
女孩兒一出來，就撅著小嘴巴氣呼呼的樣子，任憑我牽了她的小手。
一推開房門，就聞到一股奇異的香味，這種香味對于我來說是很陌生的。以前這里的味道一直淡雅而干凈，但現(xiàn)在房間里彌漫的味道是熱烈的，濕漉漉的，充滿了罌粟花的蠱惑和沉淪。
房間里面，玫瑰色梨木椅上，那黑發(fā)女子正專心致志地敲打著電腦鍵盤?？次疫M來，她隨便向我招了招手，漫不經(jīng)心地道：“自己找地方坐，現(xiàn)在年底結(jié)算，你要等我炒菜煮飯的話，估計會很晚。所以我勸你還是自己叫便當(dāng)吧?！?/p>
“柳依，你傻了?我不需要吃東西的。”我皺著眉頭，手里涌出一道碧油油的光，將布滿灰塵的凳子打掃干凈，抱著桃子坐了下去。
“呃?我忘了你是僵尸，嘿嘿，不好意思，你看，一到年底，忙得暈頭轉(zhuǎn)向的。”柳依埋在電腦前的頭抬了起來，沖我笑道。
“冰箱里有冰鎮(zhèn)的血袋，全是O型血，你自己去拿吧……呃，你抱的小孩，就是你說過的桃子嗎?”柳依看到我腿上的桃子，眼睛亮了。
“是啊。我上個月在集市發(fā)現(xiàn)的，這小鬼貪玩跑出山里了，差一點被匠人拿去做了根雕。她是桃樹精，剛剛修煉成形?！?/p>
我右手憐惜地摸著桃子微黃的頭發(fā)，左手手指被小妮子噙在了嘴里恨恨地啃著。
桃子含糊不清地向柳依控訴：“叔叔老是騙我，說好給我買薯條和炸雞塊，結(jié)果什么都沒買。而且，去外面做手術(shù)要我給他做小護士，工錢少少。咬死他!”
“呃，桃子，你跟柳依阿姨很熟嗎?你才剛認(rèn)識她啊，現(xiàn)在就跟外人勾結(jié)指控叔叔，不是乖小孩哦。哦輕輕拍了下桃子的腦袋。
小妮子歪著頭看著我，認(rèn)真地道：“就是要咬你，誰叫你騙我，以后不跟叔叔好了，跟阿姨好。”說著，桃子從我腿上跳下來，蹦蹦跳跳地向柳依跑去，伸出兩只小手，要抱抱。
“小護士真乖，一下子就能看穿某些人的罪惡本質(zhì)，嘿嘿，真是乖小孩。阿姨疼桃子，給你棒棒糖!嗯，親一個!”柳依抱著桃子，笑瞇了跟，親昵地在桃子臉上吻了下，不知道從哪里拿出一根棒棒糖塞進桃子手里。
小桃子接了賄賂，坐在柳依美腿上，得意洋洋地晃啊晃。我一下子氣得直翻白眼，狠狠吸了口血袋里的血。
柳依將玩累了的小桃子洗澡后，抱進了睡房，隨后就坐在我面前。
“好了，小祖宗終于睡覺了?，F(xiàn)在，我要向你正式宣布，恭喜你，僵尸醫(yī)生——林正，你又一次失業(yè)了?！?/p>
我正百無聊賴地玩著手機，聽了大吃一驚：“我那私人診所又被工商局封了?”
一下飛機沒多久就聽此噩耗，實在是萬分不爽。那弄堂里的診所，開了還沒西個月啊!
柳依露出一抹微笑，戲謔地點了點頭：“是的，又被查封了，聽說還要抓你無證行醫(yī)。所以從今天起，估計你又要在我這白吃白喝一段時間了。哋又補充一句，“能養(yǎng)你，我真高興!”
柳依高興了，我卻是一陣悲哀：“養(yǎng)我?你是又想剝削我了。我是醫(yī)生，不是道士啊!堂堂醫(yī)科大學(xué)畢業(yè)，你以為這畢業(yè)證是假的啊?”
“畢業(yè)證是沒假，但那是民國時期的畢業(yè)證，你拿出來，別人不把你當(dāng)鬼看?”柳依笑瞇瞇地望著我，“所以，明天起你就在我手下努力吧。別忘了，小桃子也在我這白吃白喝，你對她可有責(zé)任啊!”
“我要趕緊找到工作?！蔽铱粗姥劬\光閃閃，心里一寒。
“找工作之前，先把道士服穿上!”柳依扔給我一件繡有黑白陰陽魚圖案的服裝，一橫身攔在我面前，“明天就開工!”
我是誰?堂堂的銅甲僵尸林正，曾經(jīng)是女道士柳依手下最得意的搖錢樹。所以我離開獄門山靈異事務(wù)所后，視財如命的柳依一度傷心欲絕。
不過我后來開的老軍醫(yī)診所，每次造?；颊呷齻€月后就會被工商局上門準(zhǔn)時查封。我常常懷疑是柳依在背后舉報的，只是苦于找不到證據(jù)。每一次失業(yè)，就只能繼續(xù)回歸柳依手下打工賺錢，等待下一次開診所的機會。
二 弄巧成拙
天靈靈，地靈靈，你不靈，我要靈……
我嘴里胡謅著，手持桃木劍，腳踏七星步，在靈堂前的祭壇上蹦蹦跳跳。靈堂正中間，冰棺里放著逝者冰冷泛白的軀體。
靈堂氣溫不高，但氣氛很好。靈堂后面大片的空地上，死者家屬三五成群坐在一張張桌子前，嗑瓜子花生，打牌搓麻將。大廳里回響著樂隊撕心裂肺的聲響，從《十不該》、《送戰(zhàn)友》唱到《發(fā)如雪》。
獄門山的喪事一向如此——喜喪。如果有人在大堂哭泣，倒會被認(rèn)為不吉利。親人一哭，死者不能安心離去，就有可能發(fā)生起尸的事。
最近獄門山頗不安寧，一連發(fā)生了好幾起“起尸”事件，一時間弄得人心惶惶。柳依女財迷的生意格外火爆。
此刻，這個女道士正施展渾身解數(shù)，與那死者的年輕老婆熟稔地討價還價。兩張媚態(tài)橫生的臉蛋湊到一起，不時咯咯笑起來，不像是討論著銅臭的孔方兄，倒像是兩個閨中密友在討論些親密的事。遠(yuǎn)遠(yuǎn)地看上去，竟有了幾分香艷。
翻來覆去就是那幾句說辭，久了牙齒就有點癢癢的。
我又想喝血了。我曾經(jīng)測試過自己的忍耐力，結(jié)果是三十六個小時過后，柳依養(yǎng)的寵物豬變成了干癟的豬肉干。
我正當(dāng)僵尸的壯年，鮮血對于我的誘惑力是無窮大的。害怕自己萬一得不到鮮血而做出什么沖動的事情，平時不管去哪里我身上都會備幾包血漿。
我隨手將桃木劍放在靈堂臺上，拿起旁邊紅紅的飲料。其實杯子里盛的是血液，只不過用符篆和香料壓了血腥味沖淡了顏色，
桃子此刻正可憐兮兮地扮演女道童角色，拿著比她個頭還高的拂塵，瞇著眼睛，小嘴巴微撅著，頭不時向下一點一點。小桃樹精剛剛幻化出人形，需要大量的睡眠，現(xiàn)在卻因生計所迫，被女財迷拉出來給我打下手。
我憐惜地將小桃子抱了起來，輕放到椅子上，又拿了掛在旁邊的黑色風(fēng)衣給她蓋上。小妮子醒了，看到我眼睛一亮：“今天的活完了么?我要吃五個炸雞腿!”
這時候柳依走了過來。估計價錢談得不錯，她走路都像是在飄著，一臉的得意。
“別說五個炸雞腿，就是五十個，阿姨也給你買!小桃子今天表現(xiàn)得不錯!”
柳依在桃子臉上親了口。她半蹲下來，我稍微一低頭就可以看到她近乎透明的絲綢罩衫下，隱約可見的黑色蕾絲邊，心里不禁一熱，一口將手中的血漿全數(shù)灌了下去。
“賺了多少?”我看到她臉上高興的笑容，不禁好奇問道。
柳依攤開五指，前后翻了一翻，我知道，她一根手指代表一千，翻了翻五指……豈不是一萬?
“就在這唱唱詞，神神道道地糊弄一下就一萬?比平常多了不少啊。”
“那是當(dāng)然。最近獄門山可沒多少人敢接喪事，這價錢當(dāng)然就上漲了。這段時間很邪門，一有人死，過幾天就會起尸。你沒來之前，我都碰到好幾次了?！绷罍惖轿叶叺馈Ｄ菨皲蹁醯南銡獠煌ｃ@進我鼻子里，撩撥得我心里面的小獸吱吱叫。
“你用的什么香水?”我不禁脫口而出。
柳依白了我一眼，臉色微微一紅：“賺了錢，當(dāng)然用的是高級貨……香奈爾五號。”
我沒接話，氣氛突然一下尷尬起來。
“這位，就是龍虎山的天一真人吧?”一個眉目如畫的女人走到我面前。她臉色有些蒼白，長長的睫毛下是一雙深邃如潭水的眼睛。
“我是死者李東臨的妻子——蘇如是。我先生的事……就麻煩道長費心了?！?/p>
“職責(zé)所在，義不容辭?！蔽乙煌π靥?，本想做出幾分仙風(fēng)道骨的樣子，突然眼睛就定在了蘇如是的身上。準(zhǔn)確地說，目光是定在了她身子后面。
那慘白的臉，虛浮的腳步，灰色的瞳仁里兇光畢露，正貼著蘇如是身子后面。剛才那位仁兄，不是還躺在冰棺里嗎?
起尸了!
我腦子里炸了一聲，一把將蘇如是抱住，隨后一個地滾閃到旁邊。還沒來得及回味香艷的滋味，腦門狠狠挨了一記。剛才桃子坐著的椅子，砸到了我后腦勺。咔嚓幾聲，木屑飛揚。
挨了這一記悶棍，氣得我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當(dāng)然也有些迷惑，會敲悶棍的起尸?第一次碰到啊!
一般來說，起尸這種事情通常會發(fā)生在死者去世后的頭七。頭七是回魂日，如果死者魂靈不得安寧或者怨念太深，就會起尸。但這種行尸在僵尸中屬于最低級的存在，沒有任何智慧意識可言。到天亮的時候，尸體里一口靈氣泄盡就會恢復(fù)如常。
如果一個起尸會拿武器敲悶棍，那就有些不簡單了。這說明尸體內(nèi)的怨靈、怨氣不是一般的重，甚至尸體里面有可能被邪門的妖物霸占了。
“臨、兵、斗、者、皆、陣、列、在、前!”
我一跳而起，嘴里暴喝九字真言咒，手中結(jié)了內(nèi)獅子印。當(dāng)然，這些不過是偽裝。身為僵尸中的王者——銅甲尸，我是不屑去學(xué)那些道家本領(lǐng)的，暗中我已祭起修煉五百多年的“尸王氣”。
大廳里燈光一陣黯淡，旋風(fēng)刮起，白茫茫的尸氣裹著我的拳頭，迅雷般一拳轟向那尸體。
李東臨死后的賣相實在是差，腦殼像被開瓢的西瓜，一走動紫黑色的血漿就淌了出來，我拳頭貼近他腦門的時候，心念一動，實在不忍將其轟碎，一縮拳頭一拐肘，撞到他胸膛瘦削的排骨上。
重?fù)糁驴梢月牭嚼吖侨缙聘锇愕乃榱阎?，李東臨身體弓了下去，黑色血漿從胸膛的森森拳洞中淌出，嘴里怪叫連連。他手中的木頭也刺向了我胸膛。當(dāng)然銅甲尸刀槍不入，只是可惜了里面穿著的名牌內(nèi)衣。
“驅(qū)尸術(shù)——破!”我低喝一聲，手里的白霧狀尸氣絲絲縷縷；鉆進了李東臨的體內(nèi)。同時三枚細(xì)小的銀針，以肉眼難辨的速度插進了李東臨的眉心穴和兩邊太陽穴。
用驅(qū)尸術(shù)操縱死者的肉身，然后用銀針導(dǎo)入他的靈穴。泄尸體內(nèi)部的靈氣。這是我多年來結(jié)合醫(yī)術(shù)發(fā)明出的方法，對于一般的行尸屢試不爽。
果然，李東臨的尸體一下僵硬住了，嘴巴還在半張著，一滴滴血從頭上淌下。他眉心處，濃濃的黑霧不斷流出散開。
大廳里的鐘聲，這時候當(dāng)當(dāng)當(dāng)敲了三下。
剛好半夜三更時分，鬧了這么一出起尸的戲，大廳里的死者家屬嚇得散了一大半。樂隊的歌聲還在咿咿呀呀地繼續(xù)，這當(dāng)然還是看在蘇如是一人塞的五百塊錢份上。人為財死，這句話還是不錯的。
“真……人……現(xiàn)在沒事情了吧?”蘇如是臉色發(fā)白，躲在我身后，手捏著我的衣角，她望著李東臨站立不動的尸體，眼睛里充滿了驚恐，顫抖的聲音表明她都快哭了。
“沒事了，沒事了?！蔽衣冻鲆荒ㄗ孕诺奈⑿?，安慰道，“最近南風(fēng)天，太陽少，陰氣重。起尸也是正常，別擔(dān)心。尸體里的靈氣被泄走了，沒事兒了。”
“對啊，有龍虎山天一真人在，任何妖魔鬼怪都不怕!如果你實在不放心，天一真人的符篆神水也是很靈驗的，你要不要討一點?價錢，我們可以商量?！?/p>
剛才不知道躲到哪里去的柳依女道士，現(xiàn)在一臉精明地站了出來。
“好，我要一些?！绷阑晡炊ǖ奶K如是聽說有辟邪符篆，眼睛亮了。
“喂，你用了什么手段啊?怎么那尸體不動了?你可要小心點，東娃還在那尸體里面，傷了他，我拿你是問!”經(jīng)過我身邊的時候，柳依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附在我耳邊飛快地低聲威脅道。
我頭一時間嗡嗡作響，一下恍然，天啊，這財迷為了多賺錢，竟然讓東娃鉆進了尸體里嚇人。難怪獄門山最近多了這么多起尸事件，原來是這不良女道士搞的鬼!
東娃是柳依養(yǎng)的小鬼，眉目清秀，機靈可愛，鬼齡算起來比桃子還要小。這么小的可愛鬼娃，竟然也出來裝神弄鬼了，這可是剝削童工啊!
我咬破手指，一點鮮血在眼瞼抹過，叱喝一聲：“赤血瞳——破!”紅光電射而出，瞳孔里出現(xiàn)的事物頓時呈現(xiàn)蒙蒙紅光。透過那李東臨的尸體，我看到里面果然藏著眼睛緊閉的東娃。
只是奇怪的是，東娃不僅在里面，同時他周身繚繞著水波樣搖擺不定的黑色絲霧，那黑霧似緊緊將小孩子束縛住了。
我一把抓住柳依的手，氣急敗壞地低聲道：“柳依你神經(jīng)病，你是賺錢賺瘋了!東娃才多大?這種鉆進尸體里的事情，稍不留神就會魂飛魄散的!”
“放開我，你捏痛我了!”柳依手臂一下被我鐵箍樣的手勒出了血痕，她疼得吸了口涼氣，臉上出現(xiàn)一抹悔意，嘴巴卻一點不服軟：“我自然有分寸，要你管!”
蘇如是停了步子，轉(zhuǎn)過身來看著正在拉拉扯扯的我和柳依，疑惑地道：“你們這是……”
大廳里突然發(fā)出幾聲尖銳的慘呼。然后就聽見急促的腳步聲和桌椅倒塌的聲音，對面的柳依臉色一下鐵青，驚疑地望向我身后。
我心里一下抽緊。猛然回頭，就看到剛才僵硬住的李東臨尸體向大廳外狂奔而去。他經(jīng)過的地方，人們驚恐地倒在地上，不斷向后爬去。一道道黑色絲線像蛛絲一樣裹緊了李東臨的身體，蛛絲沿路掉落，煞是詭異。
我追過去的時候，李東臨已奔跑到了門外。但他不時艱難地回過頭來，灰色瞳仁里有著明亮的光，他向我焦急地喊道：“林叔叔，救我!”稚氣的聲音一聽就知道是東娃。
我還沒沖到門口，一道流火已經(jīng)從我身邊躥過去，直撲李東臨的尸體。我一眼看出，那流火正是茅山道術(shù)——風(fēng)雷定符!柳依就是茅山派的支系弟子之一。
我的身法沒有風(fēng)雷快，但便是風(fēng)雷定符，也沒能阻止李東臨的尸體。風(fēng)雷流火接近尸體的時候，那黑色的絲線脫體而出迎向符篆，爆出一股巨大的黑煙。
我沖出大門的時候，李東臨已經(jīng)詭異地消失在黑沉沉的夜里。
……
“怎么會這樣?”柳依哭喪著臉，澀聲說道，“東娃……東娃不要出事就好。”
“現(xiàn)在要怎么辦啊?”
我恨恨地瞪了她一眼：“怎么辦?女財迷!”說完，我蹲了下來，將剛才李東臨尸體飄落的黑絲小心翼翼撿了一大把，放進口袋里。
酒吧里面，海藍(lán)色的燈光朦朧曖昧。
那排空落落的高腳凳上，只坐著一個黑長頭發(fā)、藍(lán)色眼影、身材修長、很飄逸的漂亮女人。她坐在高腳凳上，手里端著一杯充滿泡沫的啤酒，目光迷離，似笑非笑地望著我：“你來找我，卻又不陪我喝酒，真是掃興……”
“可蕊，你看我的樣子像是有心情喝酒嗎?”我露出一抹苦笑，“我是有事情來求你?！?/p>
一條黑色油亮的尾巴從高腳凳后面鉆了出來，在我臉上掃來掃去，帶了幾分挑逗幾分戲謔。
“求我?呵呵，老軍醫(yī)林正，竟然有求我的時候?！笨扇镄v如花，斜著身子瞇起眼睛望著我，
在獄門山這個城市，我開老軍醫(yī)診所的時候，那牛皮癬“專治男女不孕不育”的廣告貼滿了這城市的每根電線桿，早就成了妖魔界的一個笑話。
“你別玩我了，當(dāng)年是我不對，我不應(yīng)該拋下大美女可蕊?，F(xiàn)在我真誠地向可蕊女王道歉，十二分的誠意!”我繼續(xù)苦著臉，向可蕊低下了頭。
“沒誠意!道歉的人連鮮花都沒買?！笨扇飳⑹稚系钠【坪攘讼氯ィ芭难凵竦瘟锪锏卦谖疑砩洗蜣D(zhuǎn)。
我無言以對?？扇锶绻脚遥覍嵲谑菦]辦法。當(dāng)年這小丫頭片子一心要嫁給我，但是我看到她那朋克頭，臉上的唇環(huán)鼻環(huán)，心里就一陣惡寒，只能落荒而逃，哪里會想到昨天的叛逆丫頭，今天如此成熟妖嬈。
“沒勁啊，一點反抗精神都沒有。算了，說吧，有什么事?”可蕊收起了尾巴，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經(jīng)地道。
“你先看看這東西吧!”我從懷里小心翼翼拿出一根黑色絲線。這絲線，正是李東臨尸體逃跑的時候掉落的。
可蕊拿起絲線，在鼻子前嗅了嗅。突然抿起嘴巴，瞟了我一眼：“沒誠意啊，還用夏奈爾五號……這讓你來找我的女人，是你什么人?”
真是大意，我怎么能忘了可蕊是一只貓妖。柳依的手幾天前碰過這些黑絲，自然會留下氣息。
“她……她不是我什么人。你可以這樣理解，她給我錢，我替她打工，”我盡量解釋得含糊一點，想讓可蕊聯(lián)想到殺手、偵探等妖類看來還算高尚的人間職業(yè)。
“哦，打工仔。”可蕊恍然。我大窘，幸虧酒吧里光線黯淡才沒顯出臉上的紅色。
我臉上掛著訕訕的笑容，目光在酒吧的舞池里搜尋一番，隨后向舞池中正在假裝跳舞的柳依點頭示意。本來按照和我的約定，柳依并不出面，畢竟這“魅影酒吧”是獄門山唯一的妖怪酒吧，她用法術(shù)掩蓋自己的人類氣息，就是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
柳依這幾天清減了許多，為了找東娃，她一連幾天占卜打卦，卻沒有一絲頭緒。這太不正常了，東娃是她養(yǎng)的小鬼，小時候是柳依用精血喂養(yǎng)長大的，與她有微妙的心靈感應(yīng)，而現(xiàn)在，兩人聯(lián)系的一條絲線，像是被什么東西掐斷了。
柳依走了過來，腳步猶疑而遲緩，目光炯炯地盯著吧臺上的可蕊。我注意到，可蕊也正看著她，那慵懶的眼神逐漸明亮，最后散發(fā)出一股銳氣。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接，激出陣陣電光。
我不明白這兩個女人，為什么第一次見面就有劍拔弩張的敵視感，一時間頭大無比。
“唉唉唉，你們有沒有搞錯?怎么見了面就跟斗雞一樣?雖然說你們一個是妖怪，一個是道士，但現(xiàn)在是二十一世紀(jì)啊，可沒有什么人妖不共戴天的戲碼!”
我趕緊隔在兩個女人中間。這兩人太不對勁了，那眼神，恨不得要吃了對方一樣。難道她們兩個以前認(rèn)識?怎么我從沒聽這兩個女人提起過對方?
可蕊沒理會我，她冷哼一聲，身上一時間氣勢大漲，眼睛瞳仁流轉(zhuǎn)不定，呈現(xiàn)出奇異的七彩琉璃光芒，手中指甲延伸出數(shù)寸長，耀出銀白色的寒光，黑色的尾巴像鞭子一樣刷刷作響。
柳依雙手各捏著一疊符篆，掌心隱隱電光閃爍，腳下倒轉(zhuǎn)九宮步，緩緩走動，一臉警惕地望著可蕊。
兩女幾乎是同時發(fā)動攻擊，可蕊的眼睛里射出一道道接近透明的光芒，刺向柳依。而柳依揚起手中符箓，手心電光引動火焰，那躥向可蕊的符篆隱隱風(fēng)雷滾滾。
驚天動地的巨響之后，酒吧里就像發(fā)生了場激烈的爆炸。剛才兩惡女中間的吧臺，成了一片廢墟。我頭昏目眩，被轟成了一只焦黑的非洲雞。剛才她們動手的一剎那，我就插進了她們中間。
縱然是金剛不壞的僵尸王，硬生生承受一個強大的貓妖和茅山女道士的同時攻擊，也是吃不消的，我金屬化的前胸后背，一道道血口龜裂開來，不過沒流血，只看到白生生的肉以肉眼難辨的速度愈合著。
我一屁股癱軟在地上。為了承受剛才那慘烈的一擊，我耗費了大量的死靈之氣。僵尸的大部分力量來源于大地，是陰氣和靈力培育下的妖物。而金年、金月、金日出生又死亡的銅甲尸吸收起大地的靈氣來更是快速。
我趴在地上，幾乎是五體投地，努力地吸收著靈氣。幾個碩大的老鼠精現(xiàn)出了原形，在我身邊好奇地看著。它們很是驚奇，到底是什么樣的怪物，居然在魅影酒吧老板娘的攻擊下沒有死去。
“去去去，看什么看?！笨扇餁饧睌牡貙讉€酒吧的妖精服務(wù)生趕走，“該干什么干什么去。再看，這個月的工錢就沒了!”隨后又將那些看熱鬧的妖精連笑帶罵地驅(qū)散。
“我扶你走!不求這可惡的貓了!”柳依在我耳邊輕聲地說。我能聽出她聲音里的愧疚和惱怒。剛才如果不是我插手，可蕊和柳依就是兩敗俱傷的局面。
“柳依，別孩子氣了。我不知道你以前和可蕊到底發(fā)生了些什么不愉快。但是我知道，這個城市里，現(xiàn)在唯一能夠從李東臨流下的黑絲中找到線索的，就只有可蕊了?！蔽屹M力地牽出一絲笑容，“有我在，你放心。可蕊會幫忙的。”
柳依看著我點了點頭，一言不發(fā)，眼睛里蒙上了一層霧氣。
“好了，先上樓去吧。”可蕊走了過來，扶起我另一邊肩膀，傭懶地道，“好啦，看在你這苦肉計演得不錯的份上，我就幫你一次?！?/p>
隨后她靠近我頸脖后面，吹了口氣：“你真傻啊，不痛的么?”
可蕊挨得很近，身上香香的，不知道用的又是什么香水。
三 追查真相
“事情就是這樣?！蔽姨稍诖采蠈⑹虑閺念^到尾敘述了一遍。
可蕊聽完我的話，脖子下美麗的蝴蝶骨隨著胸脯上下起伏，我在旁邊看得樂不可支?？扇镆贿吥醚鄢芭乜粗?，噴噴道：“運算什么?茅山道士和一個僵尸裝神弄鬼，到了最后，道具都不見了。真是可笑?！?/p>
“我一向把東娃當(dāng)自己的孩子看，什么道具不道具的，你說話小心點!”柳依沉著臉，憤然剜了可蕊一眼，這只嫵媚的貓妖在她眼里愈發(fā)可惡，
“小氣包!”可蕊看到柳依又生氣了，鼻子里哧地一聲笑出來。
我小心翼翼撐起身體，靠在床上。昨天強行攔下可蕊和柳依的雙重攻擊，雖然鋼筋鐵骨沒事，不過皮膚現(xiàn)在還在恢復(fù)階段，外面包了草藥糊糊，弄掉了可不好。
“可蕊，你還是說說，那黑絲到底查出來什么沒有?那天的事情很邪門，柳依的茅山跟蹤符篆都不管用。我怕東娃會出事兒?！?/p>
經(jīng)我催促，可蕊這才斂去笑容。她嚴(yán)肅地看了我和柳依一眼，裊裊走到穿衣柜前面，從里面掏出一個黑色的大編織袋，然后就將編織袋里的東西一股腦兒全部倒到床上。
亮晶晶的飾品、唇膏、黑黝黝風(fēng)干頭骨、非洲圖騰木、符篆、不知名的法器……可蕊在一堆小山大小的東西里面努力淘著。
“還是跟以前一樣，不管什么好東西到一只野貓手里就變成了一堆垃圾?！笨吹酱采夏秦笆状笮 ㈧`光蕩漾的古樸寶劍，柳依眼睛亮了，嘴巴卻冷冷地譏諷道。
可蕊對柳依的話恍若未覺，依舊在小山堆里認(rèn)真地埋頭苦找。
“柳依，你們兩個以前認(rèn)識?”我在床上狐疑地道，將自己心中多日的疑問講了出來。
“她沒跟你說么?當(dāng)年我們柳家道門，曾經(jīng)來了一只小野貓。不僅偷學(xué)了柳家道術(shù)，而且還三番五次地進廚房偷吃，將三清道場上的供品搞得一塌糊涂。到處打著我們茅山派的名義在人間橫行霸道，最可惡的是目無尊長……”
柳依面色不忿，喋喋不休將可蕊得道之前的糗事全部倒了出來?？磥砜扇镞@貓妖以前給柳依的印象糟糕透頂。
“目無尊長?”可蕊聽到這句話，轉(zhuǎn)身過來，向柳依正色道，“算起來，我是柳東山柳師父的大弟子哩。雖然師父并沒正式承認(rèn)我的身份，列入門墻，卻也教了我正宗茅山道法。倒是你轉(zhuǎn)世那么多次，你每一次碰到我豎眉瞪眼，你這是什么意思?我脾氣可沒那么好!”
柳東山?這個名字我倒是聽柳依提起過，是她前六世之前的爸爸，茅山道門有名的真人，沒想到可蕊的道術(shù)是從柳東山那學(xué)來的，居然是正統(tǒng)的人間道法，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柳依，我與她是在前世的民國時期認(rèn)識的，當(dāng)時她就是一道棍，不過道術(shù)比現(xiàn)在強大多了，那一次我餓極了吸了幾口湘西一家地主小妾的血。引得當(dāng)?shù)孛绫娙诵幕袒?。柳依收了地主錢財，和我打了一架，不打不相識，就這樣認(rèn)識了。而可蕊，我五十年前來到獄門山就認(rèn)識了。當(dāng)時她的身份更奇特，是哥老會一分堂的女老大。
沒想到這兩個古怪的女人，竟然是師姐妹關(guān)系。雖然兩個人都不怎么愿意承認(rèn)。
房子里的光線，倏爾黯淡下去，黑暗潮水樣淹沒了整個房間。唯一發(fā)出幽幽碧光的，是可蕊手里拿著的一塊石頭。
八角形的石頭，通體黝黑，幽幽光芒中透出沉沉的陰寒，像是無底的黑色旋渦，將房間里的光全都吸了進去。
看到那石頭，我怦然心動，泛出莫名的熟悉感。
“那是什么東西?”我不禁脫口而出。
“噬魂晶!”柳依的聲音里透出緊張，她不由得往我身邊靠了靠，似乎抵不住噬魂晶里散發(fā)出的寒意。
我嚇一大跳，噬魂晶，竟然是噬魂晶!這是天底下有名的邪物，持有者能通過這邪石吸取他人魂’魄精元，修煉起來事半功倍，只是用這東西修行有損陰德，天怒人怨，不管是人是妖，被人發(fā)現(xiàn)用此物修行，肯定會遭到妖界和人界的高人追殺。
柳依沉默著，臉上神色陰晴不定。
我看著噬魂晶，最初的震驚過后心神一陣恍惚。
依稀是又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那個眉目如畫的女子撐著油紙傘，走在一條青黛的石板小巷中。她手上托著黝黑的八角石，腳下躺著幾個僧人的尸體。她緊緊抱著幼小的我，一滴滴的鮮血從她嘴角流出，淌入我唇間，腥咸而憂傷。
……
可蕊手心托住噬魂晶，淡淡的靈氣縈繞其上，嘴里淡淡地道：“你們別擔(dān)心。我沒有修煉那什么邪法，這東西是我托一個拍賣行的朋友弄到手的，法源寺的高僧都知道。”
“我昨天用‘七寶靈瞳’查看過，那黑絲，就跟這石頭有關(guān)?！?/p>
可蕊是七寶靈貓，擁有天生異術(shù)“七寶靈瞳”，瞳術(shù)可以看穿事物表象，看出本質(zhì)。
那黑絲的來歷，柳依道法用盡都查不出來，我只能帶她來找魅影酒吧的這只貓。
“難不成那黑絲是生魂煉化?”我已回過神來。噬魂晶是吸收魂魄精元的邪器，如果黑絲與這石頭有關(guān)，只可能是生靈魂魄了。
“不錯?！笨扇锟隙宋业牟聹y。她小心地從我給她的一把黑絲中抽出其中一根，慢慢挨近噬魂晶。
那黑絲離噬魂晶尚有三寸距離的時候，噬魂晶有了反應(yīng)，光澤詭異地變成了血紅之色。兩者像是產(chǎn)生了激烈的化學(xué)反應(yīng)。黑絲噼啪作響，除了一道鬼火被吸進噬魂晶里面，其他的部分化為淡淡的霧氣消散。
“不但如此，你仔細(xì)聞聞——”可蕊向我和柳依神秘地道，“是不是有股特別的味道?”
我聞言閉起眼睛，鼻子抽動了幾下。果然，空氣中隱隱多了股熟悉的味道……福爾馬林藥水的味道!
當(dāng)了那么多年的醫(yī)生，我對這氣味無比敏感。而從昨天到今天，房間里都沒有這種味道。那么這藥水味道的來源，只能是剛才消散的黑絲。
那邊柳依也嗅著房間的空氣，她疑惑地向我說：“好像是藥水味。”
我心里突然一片亮堂，指著柳依一字一頓地說，“醫(yī)院!一定是醫(yī)院!”
既然連噬魂晶里的生魂黑絲，上都帶有醫(yī)院的藥水味道，那么說明那噬魂晶的主人，一定是在醫(yī)院里殺了很多的人，這才能讓生魂都沾染上藥水味。所以我和柳依決定，要尋找到東娃的下落，就一定要從醫(yī)院下手。
“醫(yī)院么?”可蕊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如果要調(diào)查醫(yī)院，我倒可以幫點忙?！闭f完，她徑直走出房間去了陽臺，虛空結(jié)了幾個手印。
“元霸演流，星珠冠周。急急如律令赦!渡鴉渡鴉，速速前來!”
嘭!
可蕊周身的空氣爆出一聲沉悶的響動，狂風(fēng)驟起，卷起她的黑發(fā)迎風(fēng)飄揚，風(fēng)衣獵獵。她左手一點流火射向空中。
黑沉沉的夜空中，云層驟然裂開，漏下幾縷金光，宛如明媚的秋光照進腐朽的老宅。光和暗重疊交錯的剪影里鉆出鋪天蓋地的人面禽鳥，遠(yuǎn)遠(yuǎn)看去像展開的黑色幕布，呼啦啦沖可蕊飛過來。
“可蕊老板娘，這么晚叫我們干什么?兄弟可是剛剛上床就被你強行召喚過來了?！?/p>
為首的一只人面禽鳥打著哈欠，擦著眼屎，爪子抓著可蕊的肩膀抱怨道。說話的渡鴉體型像一只公雞大小，它身后的虛空中無數(shù)人面渡鴉在拍打著翅膀。
“少說廢話。你每天領(lǐng)一幫兄弟在我酒吧里白喝白玩，現(xiàn)在總要給我做點事情?！笨扇餂]好氣地說，“我要你查噬魂晶的下落，地點是獄門山的所有醫(yī)院?！?/p>
“噬魂晶?”人面渡鴉吃了一驚，隨后撇了撇嘴巴，“和那邪物扯上關(guān)系可沒好處。不過既然是老板娘說話，我就幫你這次!”
“那還廢什么話?黑七，去做事吧!喏，這根黑絲你讓你兄弟們都聞聞，那噬魂晶流出的生魂上都沾染了這藥味!呵蕊揚手給了肩膀上的渡鴉一根黑絲。
人面渡鴉黑七小心地將生魂煉化的黑絲收好，隨后一振翅膀，帶領(lǐng)群鴉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謝謝!”柳依走進可蕊的身邊，低著頭，聲音細(xì)若蚊蠅。
“我不是幫你，我是看林老軍醫(yī)的面子?！笨扇锩嫔褂袔追植蛔匀唬瑳]看柳依。
隨后她瞧到了我似笑非笑的目光，突然羞怒地將陽臺上的盆景仙人掌向我擲過來：“看什么看，我就知道惹上你的事情肯定沒好的?！?/p>
我一閃身，盆景里的泥土撒了一床，臉上笑容更濃了。這對師姐妹，實在有趣。
為了安排桃子，我用十頓麥當(dāng)勞外加一個手掌游戲機的代價，勉強讓小桃子暫時點頭同意住進了魅影酒吧，由可蕊代我照看。而我又操起了老本行，成了一名為人民服務(wù)的醫(yī)生。
所以，我現(xiàn)在的身份是一名醫(yī)生，柳依則成了一個俏護士。
醫(yī)院是個好地方，每一次到醫(yī)院里來，我都有一股親切感。這個城市的每一所醫(yī)院，對于我來說就是一個美妙的食堂。血庫里的O型血平和清淡而又不失醇厚，A型血酸中帶甜，B型血辛辣刺激，AB型血油而不膩……
“林醫(yī)生你怎么了?你今天怎么來這兒了?”
門開了，管理血庫的李醫(yī)生走了出來，看到門外正流哈喇子的我，不禁奇怪地問道，
“真掃興!”正對著食物浮想聯(lián)翩，突然就被人為打斷，我心里一時間有幾分不爽。
不過臉上浮現(xiàn)出親切的笑容：“沒什么。我剛來醫(yī)院不久，到處看看，熟悉熟悉。”
“這里……你不是天天都來幾次嗎?”李醫(yī)生眉頭皺成了一個大疙瘩，我一來到東華醫(yī)院，就天天往血庫跑，一來二去，早就和李醫(yī)生混了個臉熟。
我嘿嘿一笑：“多逛逛總是好的。嘿嘿?！北承睦餄B出一絲冷汗。心虛地想：看來以后這血庫大白天的還是少來，正常人哪會天天有事沒事就往血庫跑?
李醫(yī)生奇怪地看了我?guī)籽郏骸澳橇轴t(yī)生注意點，最近血庫血漿每天都少幾包。你如果發(fā)現(xiàn)有什么可疑的人，一定要向院里保衛(wèi)科報告啊?！闭f完就走了。他走后，我也離開了血庫，不過身上多了幾包新鮮的血漿。
我一回辦公室，正準(zhǔn)備開始“吃飯”。門突然開了，嚇了我一身冷汗，我在門外可是布置了陣法的，誰這么隨隨便便就闖進來了?
“林正啊，你真是丟了你們僵尸的臉，就布置一個破陣法給你望風(fēng)。”一個俏護士走了進來。她手里捏著我布置陣圖的陣眼——古銅錢。
我一看是柳依，放心地扯開血漿袋子，插入吸管喝了起來，嘴巴含糊地說：“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對了，今天你查得怎么樣了?”
昨天人面渡鴉黑七來了消息，說是獄門山里就東華醫(yī)院最可疑，近來一段時間，這所醫(yī)院非正常死亡人數(shù)是其他醫(yī)院的數(shù)倍，同時可疑的還有一個女人——蘇如是。
聽到這個名字，我對于渡鴉的消息就信了八成，蘇如是不就是李東臨的老婆嗎?那天做法事，東娃就是被藏在李東臨尸體里的東西擄去的。
不料想渡鴉發(fā)現(xiàn)，美女蘇如是就是東華醫(yī)院的外科醫(yī)生，同時我們調(diào)查出一個奇怪的現(xiàn)象，只要是和蘇如是過于親密的男性，通通都死了。包括蘇如是從高樓摔死的丈夫、吃飯被哽死的情、人、淹死在浴缸的幼子，還有平時愛討好她而莫名其妙死去的副院長。這些匪夷所思的死法，當(dāng)然是不能僅僅用“紅顏禍水”這詞就可以解釋的。
所以我和柳依，就在手眼通天的可蕊刻意安排下，用易容術(shù)成為了東華醫(yī)院的醫(yī)生和護士。
“我發(fā)現(xiàn)，蘇如是沒有什么問題。除了這幾天她哭得太多眼睛紅腫外，測靈鏡上顯示她身上沒有一絲妖氣，也沒有噬魂晶的鬼氣，真是奇怪了?！绷捞统鲆粋€黑糊糊的鐵東西，柳眉擰成川字。
柳依手上黑糊糊的東西，是她家傳的“測靈盤”，由一面古銅鏡和古怪的符簑、陣圖組成，能夠測試一般事物的靈力值，從而來判斷對方的身份。越是厲害的妖魔鬼怪，靈力值就會越高。
“也許是她道行高深，掩飾得高明。”我吸干最后一滴血，打了個飽嗝，手中蓬起一團靈火將血袋燒成灰燼，抹了抹嘴含糊地說。
“她是沒問題，不過這醫(yī)院的靈力值高得嚇人，這幾天醫(yī)院連續(xù)死人，明明只是擦破皮流點血的小事，最后病人卻流血不止而死，昨天5號房的病人突然瘋瘋癲癲大喊大叫跳樓死了，真嚇人。我覺得吧，整個醫(yī)院陰森森、霧蒙蒙的，邪門得很?！绷勒f到這里，一股寒風(fēng)吹得窗戶哐當(dāng)作響，她縮了縮肩膀。
對于柳依說韻陰森，我倒是沒有注意。估計以前在棺材里呆習(xí)慣的緣故，什么地方能比墳?zāi)垢幧?但東華醫(yī)院，老實說，風(fēng)水確實不大好。整個醫(yī)院布局竟是面南朝北，這一來整個醫(yī)院建筑的采光度就少得可憐。加上南風(fēng)天雨霧迷蒙，醫(yī)院古樹林立，蔓藤橫生，倒真的是稱得上“暗五天日”。
最近幾天東華醫(yī)院連續(xù)發(fā)生詭異的死亡事件，都傳鬧鬼，一時間人心惶惶，不少病人轉(zhuǎn)到其他醫(yī)院去了，來就診的病人也大幅度減少。
“晚上，我們跟蹤蘇如是。去她家看看。我就不信她能藏那么深!”我支著下巴想了想，一字一頓向柳依道。
所有的事情，都是圍繞著蘇如是發(fā)生的，如果她真的一點問題沒有，打死我都不相信。
我和柳依邊說邊下樓梯。突然，拐角處迎面撞來一個穿黃衣服的中年人。我沒看清楚他的樣子，不過不知為什么，我本能地感覺到極度危險，血液一下沸騰起來，獠牙竟不可抑制地破唇而出，一連倒退幾步。柳依身上的護身靈符也是無火自然。
那黃衣中年人步履似有些驚慌，回頭看了我們一眼。他看到我們正盯著他，突然向前狂奔而去。
“站住!”我和柳依同時都覺得這人不對勁，拔腿就追。那人身’上的陰氣太濃了。
不料想那中年人跑得比我們還快，步履飄飄的似在飛行，同時他也對醫(yī)院路線熟悉無比，七拐八拐就將我們甩開了。最后看到他的背影是在醫(yī)院后面的醫(yī)療垃圾倉庫里，成堆的垃圾山里藥味撲鼻而來。那黃衣中年人已經(jīng)消失在垃圾堆中。
“剛才那是什么人?身上氣味濃得……我差一點要吐了，臭死了。”柳依臉色有些蒼白，呆呆望著黑洞洞的倉庫。
“不知道，明天再說，我們現(xiàn)在就去蘇如是的家?！蔽页林樑牧伺氖?，醫(yī)院的樹林里面飛出一只人面渡鴉。
“黑七，帶我們?nèi)ヌK如是的家?！?/p>
四 消滅邪惡
“他們都說我是狐貍精，說我害死了你。李東臨，你說我是狐貍精嗎?你說呀?咯咯，你怎么不說話了?”
“要不你來說，楚生，你最明白我，你說是我克死你們了嗎?”
“童兒，你叫一聲媽媽啊，我想聽你再叫我一聲媽媽，叫嘛……嗚嗚嗚，你們都不說話，你們都不理我，不理我了。”
空氣里彌漫著沐浴乳的香味。蘇如是站在浴室的鏡子面前，捧著丈夫、情人和兒子的相片一會哭一會笑，一會兒撒嬌一會兒瘋鬧。梳妝臺前放著兩瓶空空的紅酒，她醉酒的身體搖搖晃晃。
“她是不是瘋了?她這樣子，不像是有噬魂晶的人啊?！绷郎笛哿?，在我耳邊道。
我和柳依加持了隱身秘法，潛伏在蘇如是身邊監(jiān)視著她一舉一動。
她的房間像是一個巨大的墳?zāi)梗錆M了陰森的鬼氣。確實是鬼氣，在墳?zāi)苟牙镩L大的我對于鬼氣敏感無比。
柳依剛進房間的時候嚇得牙齒打顫，直到現(xiàn)在才平靜下來。
“她白天還能強制保持鎮(zhèn)定。但到了夜晚孤身一人時，想到自己的愛人、情人和身邊的親人接二連三死去，估計精神達(dá)到崩潰的邊緣了吧。可憐的女人。’’我嘆了一口氣。
剛進蘇如是的家，我就看到蜘蛛網(wǎng)一樣布滿房間的噬魂晶的魂絲，這些噬魂晶的魂絲已是接近透明狀態(tài)，比之那次李東臨身上掉落的魂絲鬼氣更重?，F(xiàn)在，普通人已經(jīng)根本就看不到這些噬魂晶的魂絲。這說明擁有噬魂晶的人，能力又有了進一步提高，只是不知道又死了多少無辜的人。
我當(dāng)時心中一喜，還以為這女人就是抓東娃的兇手。不料觀察半天，除了房間里有些詭異，蘇如是看來是一點法力都沒有，只是個精神瀕臨崩潰的可憐女人。
“那怎么辦。這些魂絲是怎么回事?”
“別擔(dān)心，我們在這房子里一定能夠找到答案。你沒看到房間角落點燃的‘招魂香’嗎?蘇如是不是修法之人，她怎么會有那種香?一定是別有用心的人點燃的，”我向柳依指了指角落，低聲說道。
房間的角落里，大幅的圣母畫像左下角；瓷瓶里燃了三根紅色的香。香煙裊裊，清凈凝神。我一眼就看出那香味的不同，因為我曾經(jīng)用過那種香——招魂香。
招魂香，是一種很稀有的東西，用三葉草、蒿葉、貓骨頭加施法者的精血混在一起做成，燃燒過后的香味能夠吸引孤魂野鬼，對于聚集陰氣、修行鬼道有特別的幫助。同時它還有一種特殊的功能——坐標(biāo)。點燃招魂香的人，不管去了哪里，都能夠通過這香味回到香煙燃燒的初始地。
“你們不要不理我啊!不然我現(xiàn)在就死給你們看!”
浴室里的蘇如是，突然情緒’激烈起來，尖叫一聲沖出浴室，赤著腳向陽臺奔去，看樣子竟然是要跳樓。
“快攔住她!”
突如其來的變化，令我和柳依措手不及。我們剛要除去隱身術(shù)，異變又生!陽臺外的空氣里詭異的水波樣蕩漾開來，無形的力量攔住了蘇如是。
“月光光、照回廊……回廊深深，想爹娘……月光光、照回廊……回廊深深，想爹娘……”
清脆的童音像小鳥初啼，但是在這樣的夜晚，這樣的情景下卻有種別樣的陰森和詭異。
一個模樣清秀可愛的小孩子，從蘇如是陽臺外的虛空中走過來。確確實實是走，踏著虛空一步一步的，像是腳下有條水泥路面。
小孩子撲進了蘇如是懷里，嬌滴滴地說：“媽媽，我——回來了?！?/p>
“小蘇，你怎么哭了?”一個英俊的男人憐惜地?fù)崦K如是的黑發(fā)。
“老婆，你在陽臺上做什么?”李東臨面色凝重，拉住了蘇如是想跳樓的手。
剛才蘇如是手中照片里的死人，一個接一個從虛空中走下來，圍在蘇如是身邊。
我和柳依對望一眼，不約而同露出一絲冷笑：“倀鬼!”倀鬼是一種可憐的鬼物。一般是被妖物或者猛獸殺死而抹去意識的生靈，魂魄被強行禁錮控制而變成倀鬼。
看來倀鬼背后的主角馬上就快出來了，真是不虛此行。
“蘇醫(yī)生，我答應(yīng)過你會幫你把親人找回來的。你怎么不信我的話?還要自殺……幸虧你很乖，按照我說的點燃了招魂香，我才能及時趕來?！?/p>
最后一個出現(xiàn)的是一個中年的黃衣男子。他一出現(xiàn)，蘇如是抱著的小孩、李東臨等臉上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懼色，紛紛讓開。
原來是我們下午碰到的那中年人!我和柳依同樣吃驚不小。
“蘇醫(yī)生，我已經(jīng)滿足了你的愿望。現(xiàn)在是不是應(yīng)該輪到你做些你答應(yīng)過的事了?”那中年男人用一種近乎病態(tài)的聲音低聲說道。
“我答應(yīng)了你什么?”蘇如是眼睛里閃現(xiàn)一絲迷茫，迷迷糊糊地問道。她緊緊抱著童兒，還沒從巨大的驚喜之中清醒過來。
“你不認(rèn)識我了?你忘記你說的話了?”中年人聞言一愣，隨后又耐心地柔聲問道。
“你……你是，你是……”蘇如是突然渾身顫抖起來，憤怒指著中年男人，“王定發(fā)，你……你這個收垃圾的，怎么會出現(xiàn)在我家里?你怎么進來的?”
“李東臨，快趕他出去呀!”
“楚生，你怎么呆著不動?”
“童兒……”
蘇如是驚慌失措，難以置信地看著身邊的人，不論她如何呼喊，李東臨等人都對她的話不聞不問，臉上浮現(xiàn)出一種別樣的陰森和漠然。
“蘇如是，難道你現(xiàn)在還不知道?我愛你，我愛你呀!”王定發(fā)嘴唇顫抖著，眼睛里燃燒兩團灼熱的火焰，幽幽地說，“童兒、李東臨、楚生——”他每說出一個名字，身上就冒出漏斗樣的黑色空洞，被叫到名字的人凄厲地叫喊著被回旋著吸了進去。
王定發(fā)的額頭慢慢裂開一個洞口，巨大的噬魂晶出現(xiàn)在眉心上方，像是第三只眼睛。噬魂晶在他頭上不停吞吐著透明的絲物，魂絲慢慢向王定發(fā)身體四處蔓延。
“他們都在我的身體里，和我合二為一，他們都在。只要你答應(yīng)我，說愛我，你也可以進來，真的，我希望你進來!”
“你……你不是人……”蘇如是的神經(jīng)此刻竟然表現(xiàn)出驚人的韌性而沒昏迷過去，她嘴唇蒼白，手指顫抖，“你把他們都怎么了，還給我，快還給我。”
“我在醫(yī)院收垃圾的第一天，垃圾山倒了，我受了傷。是你幫我做的手術(shù)，你忘了嗎蘇醫(yī)生?你做，手術(shù)的樣子……好美，好美。我發(fā)誓要得到你……現(xiàn)在那些阻礙我的人，全死了，全死了……呵呵，真好!”王定發(fā)干癟的臉此刻泛出病態(tài)的紅光，歪著頭，手指溫柔撫摸著蘇如是的臉龐。
“是你做的?”蘇如是似明白了過來，“我孩子淹死在浴缸、丈夫從樓下摔死，都是你暗中下的手，是不是?你這個怪物!”最后一句，她像母獸一樣喊叫起來，一把打掉王定發(fā)在自己臉上的手。
“是啊，是我做的。他們現(xiàn)在都在我身體里面，你也來吧，我要的是你。法源寺那賣給我噬魂晶的和尚酒后說過，只要我收集九十九個仇人和一個愛人的魂魄，我就能成鬼仙，你不是在夢里時常想見他們嗎?進來吧!每個夜晚，招魂香都會將你的夢帶進我的夢，如是，你進來吧。我們會永遠(yuǎn)在一起的……永遠(yuǎn)……”
我聽到這里，再也看不下去了，緊握的手指骨噼啪作響。這個王定發(fā)真是自私到病態(tài)，這種人為了一己私欲用噬魂晶隨便禍害人命，實在讓人不齒到極點。
“你要怎么做?”柳依向我問道，她怒不可遏，眼睛里有兩團火焰在熊熊燃燒。
“殺了他!”我突然冷靜下來，淡淡地說，手里翻出一把晶瑩剔透的小巧手術(shù)刀。藍(lán)田玉材料，刀身上刻有滅魔陣法，通過法華寺僧人加持佛力，在我手里不僅是救人的工具，同時降妖除魔有特殊功效。
“他已經(jīng)被噬魂晶的暴戾徹底控制。我雖然不殺人，但是對于嗜血魔物，我從來不會心軟?！?/p>
“東娃也在他身體里面?！绷劳蝗惶嵝训?。她聲音有一絲擔(dān)憂，悄然向王定發(fā)身體左臂指去，“你看那里，東娃?！?/p>
王定發(fā)的身體，此刻皮膚上浮現(xiàn)出許多張猙獰的鬼臉，或喜或悲或哭或笑。他左手手背上的一張小臉，雖然浮現(xiàn)出懼怕的神情，卻沒像其他的鬼物一樣失去神智，兩只滴溜溜的眼睛清亮地盯著我們看，那清秀的臉蛋……正是東娃!
東娃正張著嘴巴，無聲地說話，從口型上可以分辨出他的話：“柳依姐，正哥，不要過來，這里很危險。”真是個善良的小鬼。
王定發(fā)額頭流下的魂絲，此刻一點點已經(jīng)垂到地板上，然后一點點向癱軟在地上的蘇如是蔓延過去，現(xiàn)在已經(jīng)淹沒了這女人的腳。蘇如是眼神漸漸渙散，不停有白光從她身體流進透明的魂絲之中。
噬魂晶，正在抽取她的魂魄精元。
“柳依，你帶陰陽八卦鏡了嗎?”我沉聲問道。
“帶了，用陰陽八卦鏡，東娃照樣會死啊!”柳依焦慮地說，“不能這樣做，陰火陽火相煎，王定發(fā)身體里的所有鬼物都會魂飛魄散!”
“我讓你用陰火推我的陽魂進去!只有進入他身體里面，找出他的真身才能殺死他!”
“那樣太危險了……萬一你也……”柳依面色猶豫，吞吞吐吐。
“那你就看著東娃死?”我冷冷道，嘴里牙齒咬得咯咯響，心里恨得癢癢的。這女人，關(guān)鍵時刻怎么婆媽起來了?
“你想過沒有。剛才王定發(fā)說他吸了九十九個仇人魂魄和一個愛人魂魄就能成鬼仙?不管是真是假，你想眼睜睜看著這種人成仙嗎?到時候獄門山就會卷起一片腥風(fēng)血雨!”
“好，我答應(yīng)你!”柳依毅然抬起頭。黑暗中，她突然面色一紅，在我額頭上輕輕吻下，“你要保重!”聲音里帶了幾絲哭腔。
“天為乾，地為坤。陰陽五行，遁入化境。陰泉之火，疾!”
柳依舌綻春雷，嬌喝一聲，手中的八卦鏡射出一道道小白花一樣的火焰，就是這種青白色的火，瞬間進入我身體里面。我精神一陣恍惚、迷糊，只覺得晃晃悠悠地飄了起來……
實際上，陰火已經(jīng)推著我的陽魂出竅，射入王定發(fā)額頭的噬巍晶中。正在吸收蘇如是魂魄的王定發(fā)，身體一下僵硬住了。
我清醒過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站立在一個山岡之上。天上有寥寥的星辰在閃爍，無涯的山脈連綿不絕，腳下的土地散發(fā)出泥上清香。
“這里是哪里?”我喃喃道。我明明是進入了噬魂晶中，怎么可能還能看到這幅安寧的景象?
“這里是你的家?！甭曇衾锊粠б唤z人間煙火味道。那女子柔柔弱弱，在山岡的另一頭向我走過來。她腳下走過的地方，一路盛開了青澀的小花，在微風(fēng)中搖曳著。
“媽媽!”我驚喜交加，已經(jīng)看清楚了那女子的面貌。還是小時印象中那張瘦削而蒼白的臉，深潭般沉靜的眼睛，里面包含著溫柔與靜謐。
“媽媽，已經(jīng)整整三百年了。你去哪了?”我心里響起一片轟隆隆的坍塌聲，所有的堅強與勇氣全化成了淚水，我又回到了當(dāng)年那個躲在媽媽懷抱中的小孩……
“正兒，別哭。讓我摸摸你的臉。”媽媽臉上浮現(xiàn)出寬慰的笑容，“你長大了，這肩膀、這身板……”她手在我身上緩緩摸過去。
突然，媽媽眼睛里閃現(xiàn)一抹詭譎的厲芒，雙手利刀一樣插進了我腰里。就在她攻擊我的前一剎那，我激蕩的心已經(jīng)冷卻下來，牙齒溫柔地噙上她喉嚨，堅定地咬了進去。
沒有咸腥的鮮血進出，也沒有咬進肉體的質(zhì)感，我喉嚨噙住的地方，化成了濃濃的黑煙。
“不可能!”一聲凄慘的嚎叫在我耳邊響起。黑煙中，媽媽的面容逐漸剝離消失，剛才靜謐的山岡已然冰雪消融。
王定發(fā)面容扭曲，痛苦哀嚎。剛才他的魂魄遭到我的咬噬，尸氣入體，受了重傷。
群鬼哭喊嚎叫，腳下站立的地方全是綿延的森森白骨山脈。陰風(fēng)從四面八方陣陣吹來。
“為什么?你怎么發(fā)現(xiàn)的?”王定發(fā)望向我的目光充滿了濃濃的仇視和疑問。
“你不應(yīng)該用我媽媽來騙我?！蔽业卣f道，“這是你的錯誤，你不明白，三百年的孤獨歲月，會讓一個人學(xué)會面對很多事情。比如：媽媽的死。雖然我一時受了你的迷惑，噬魂晶可以看穿所有魂靈的弱點。但是我不會自欺欺人。我媽媽，她早就死了?！?/p>
王定發(fā)捂住喉嚨咯咯出聲，身上的黑霧越來越淡，周遭的鬼氣開始有不受控制的暴走跡象。
“你這個死僵尸，你在騙我。沒錯，你一定是在騙我對不對?只要進入噬魂晶的魂魄，絕對沒有反抗的能力。是你的幻術(shù)對不對?你用幻術(shù)欺騙我，讓我覺得自己被你攻擊了，其實你像老鼠一樣藏在噬魂晶的某個地方對不對?呵呵，一定是這樣……”
王定發(fā)聲音漸漸轉(zhuǎn)弱：“蘇醫(yī)生……我要和你一起成仙了……成仙……”
“你做錯了事情。所以你成不了仙，也成不了鬼，”我冰冷地打碎他的殘夢，“消亡才是你的唯一解脫?！敝刂匾荒_踩在他漸漸消散的身體上。
腳下的尸骸山，開始一波波地上下起伏、震動。天上的星辰不斷墜落消散。看來噬魂晶里的世界馬上要爆炸了。
我立在山頭上細(xì)心地四處張望。
“林大哥，我在這里!”東娃的聲音遠(yuǎn)遠(yuǎn)傳過來，在蜿蜒的尸骸山道上，他被兩個厲鬼拖著手腳纏住了。
我飛身過去打散厲鬼，一把拽住他小手：“東娃，你快出去!柳依姐在外面等你。”
“那你呢?”東娃烏溜溜的眼睛望著我，一臉不解，“哥哥不跟我一起出去?”
“你先走，我還有點事情，解決了馬上就過來?！闭f完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提手將東娃向噬魂晶的出口——那天字上旋轉(zhuǎn)的黑洞甩去。
山崩地裂。
一朵青澀的小花正在空中溫柔地?fù)u曳，緩緩飄落。我飛過去的，時候，飛濺的山石生生刺進了眼睛，但總算將小花捏在手里。
天地間仿佛什么都不存在。我握著青澀的花朵，心里一片寧靜。
媽媽……
這噬魂晶，一定是媽媽以前用過的那一塊，這花朵上殘留的媽媽的氣息，就是最好的證明。一進那里面我就聞到了這熟悉的味道，所以王定發(fā)化成媽媽的影像偷襲我的時候，我心里有所猶豫，陽魂受到重創(chuàng)，噬魂晶的洞口，那強烈的旋轉(zhuǎn)力量已足夠讓我魂飛魄散。
我回不去了，或者說，我不想回去。
有的妖想要做人，有的人想要做妖。三百年來，其實我什么都不想做，我只想能再看到媽媽一眼。那個在外人眼里嗜血陰森的僵尸，是我心中永遠(yuǎn)的青石小巷，永遠(yuǎn)生動溫柔的美麗……
受了傷的眼睛忽然變得那么刺痛，我抬頭望向崩裂的虛空，一滴冰冷咸濕的液體緩緩滾落。
“你好傻?！绷赖穆曇粼诙呿懫稹?/p>
我吃驚地抬起頭：“你怎么來了?快出去，噬魂晶的世界快破碎了?！?/p>
“是你自己出來了?！?/p>
我抬頭向四周張望，陽臺、玻璃窗、餐桌、昏迷的美女蘇如是……原來是我將問題想得太嚴(yán)重了，噬魂晶根本就沒有爆炸。它失去了操縱者，里面的靈力消散，所有的生魂全都從里面逃了出來。
柳依擦去我臉上的淚水，柔聲道：“我剛才聽到……你叫伯母的名字。”
我舉起手中的小花，輕聲道：“這上面有她的味道?！?/p>
“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這秘密，我保守了七世輪回?！绷赖穆曇裟?。
五 身世之謎
康熙年間，江南的小縣城獄門山來了一對孤苦伶仃的母子，兩人相依為命，生活一直清貧寒酸。幸而那母親有一手好的針繡，平時給周圍鄰居縫縫補補，做些針線活，生活倒也平穩(wěn)。
這樣過了十五年，獄門山街頭里弄突然紛紛傳言那母子是妖陸。因為那母親容貌秀美，十五年來竟沒有一絲衰老的跡象，相反姿容更勝往昔，明艷不可方物。
恰好謠言沸騰之時，獄門山接連發(fā)生了幾起兇殺事件，死的人都是一些獄門山有名的登徒浪子。死者無一例外，都是被人吸干鮮血而死。
詭異的兇殺案，加上縣城里對那母子的謠言，古城的法源寺高僧和茅山柳家道人不由派人秘密監(jiān)察那對母子。后來發(fā)現(xiàn)，母子二人果然是對異類——僵尸。而那些登徒浪子，更是那小兒僵尸咬死的。
雨巷里，法源寺高僧和柳家道門堵住了準(zhǔn)備逃跑的母子。一場激斗之后，母子二人終是寡不敵眾。母親苦苦哀求眾人放過兒子，而自己甘愿受死。眾人不從。母親絕望之中，拿出了噬魂晶，化為僵尸之后——元尸，一種威力堪比成年銅甲尸的僵尸。
結(jié)果那一役甚是慘烈，最后追捕的人類只剩下柳家門主——柳東山，而那對母子也已是強弩之末。
不料想，這個時候，那異類母親卻喊出了一聲：“哥哥!”
原來這對僵尸竟然是柳家遺孀。那異類女子與柳東山之弟柳清泉兩情相悅，結(jié)為連理，并生下了孩子。柳清泉在異鄉(xiāng)橫死，臨死前吩咐妻兒將其骨灰拋撒至故土獄門山的流晶河里，這樣，這對異類母子才來到了獄門山……
至于那些死去的登徒浪子，則是死有余辜。如果他們不是想深夜侮辱那母親，她的孩子也不會咬死他們。至于平時，這異類母子生活從來都是靠吸食自家養(yǎng)的小兔小豬鮮血維持，而且從來不將家禽咬死，每一只都只是吸食部分血液。
柳東山得知這異類母子遭遇，心中不忍，打算放了母子二人。但那母親卻覺得自己殺戮過重，將邪物噬魂晶交給了法源寺，而她自愿埋于法源寺古樹之下，以贖其罪。
柳東山將那孩子養(yǎng)了數(shù)十年后，將其逐出獄門山。并遵守與那母親的口頭協(xié)定，用法術(shù)更改了僵尸小孩關(guān)于獄門山的所有記憶，讓那母親死在了孩子記憶中的江南雨巷里。
民國年間，我與柳依的相遇根本就是小妮子一手策劃。她輪回數(shù)次，卻一直遵循父親柳東山的意思，監(jiān)視我有沒有在外面為非作歹。
這一百年來，她一直都在暗中觀察著我。
“為什么你告訴我這個秘密?”
“因為已經(jīng)不用保守了?！?/p>
“你不怕你前世的爸爸柳東山生氣嗎?”
“不怕，我……我怕你生氣。”
“我真的很生氣啊!”
“你……”
柳依的話還沒說完，我獠牙畢露，一臉兇狠摟住了她，
然后……溫柔地吻了她。
數(shù)日后，我抱著小桃子來到了獄門山的法源寺。
我大聲地問小桃子：“桃子，你告訴叔叔，做人好么?”
“好。做人可以不用怕被人認(rèn)出是妖怪，”桃子聲音嬌憨，露出甜甜笑容。
“那做妖好嗎?”
“好。做妖，叔叔可以天天買好多炸雞塊給我吃?！碧易有Φ酶鹆?。
“那你到底想做妖還是做人呢?”
“做妖。”桃子不假思索地說。
“為什么呢?”
“因為我現(xiàn)在就是妖呀，”桃子似乎對于我的疑問不屑一顧，“叔叔問的問題真小孩子哦。”
寺前的七夜古樹，在秋陽的光線里靜止著，上面的無數(shù)綠葉和花朵看上去是那么柔和，隨著我的腳步向古樹靠近，樹木像是慢慢活了起來。
一辦辦青澀的小白花星雨灑落。
樹身里有千萬只小小的妖靈飄出來，停在昏暗的茂密樹葉，向我扇動著翅膀。
我又聞到了那熟悉親切的香味，伴隨著樹身的搖擺，我手中一朵風(fēng)干的青澀白花飄了起來，一點一點，融入了樹身里。
我抱著桃子，灑然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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