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追”朱熹,我從江西上饒、鉛山,沿路“追”到福建武夷山。因此,武夷山之游,用武漢話說,就只能算是點額外的“小賺頭”。但是,就是這點“小賺頭”,卻讓我遭受了一次強烈的心靈震撼。
武夷山是我國十大名山之一,位于閩北與江西接壤的地方,山脈呈東北—西南走向,由紅色沙礫巖組成,屬丹霞地貌。境內有獨具特色的“三三”、“六六”、“七十二”、“九十九”之勝。所謂“三三”,指的是盤繞山中的九曲溪,“六六”指的是夾岸森列的36座山峰,那“七十二”、“九十九”,則分指72個洞穴和99座山巖。這里丹山峰巒,碧水溪谷,千姿百態(tài),構成了奇幻百出的武夷山之“奇秀甲東南”。置身其間,登山可品水秀,臨溪可觀山景。倘若乘上一葉竹筏,沿著九曲溪順流而下,則可見山沿水立,水隨山轉,山光水色,交相輝映,三十六峰、九十九巖一覽無余,其間更有距今約3800年前高插于懸崖峭壁之上、令人嘆為觀止的船棺……
武夷山成為旅游勝地,還與其悠久的歷史文化密不可分。
早在新石器時期,古越人就已在此繁衍生息。西漢時,漢武帝曾遣使者到武夷山祭祀武夷君。唐代,唐玄宗大封天下名山大川,武夷山也受到封表。唐末五代初,杜光庭在《洞天福地記》里,把武夷山列為天下三十六洞天之一,稱之為“第十六升真元化洞天”。宋紹圣二年(1095),禱雨獲應,又封武夷君為顯道真人。自秦漢以來,武夷山就為羽流禪家棲息之地,留下了不少宮觀庵堂遺址。
儒家學者在此論道講學更是不乏其人。陳朝顧野王首創(chuàng)武夷講學之風,宋代學者楊時、胡安國等都先后在此聚徒講學。最著名的當屬朱熹了。
淳熙十年(1183),朱熹在武夷山親自營建武夷精舍,聚集四方士子,講學授徒。各地前來就學者多達數百人,同時引來許多知名學者紛紛云集武夷山創(chuàng)辦書院、學堂,一時間武夷山成為南宋時期名噪天下的一座文化名山。
我們“追”到武夷山,就是想看看這曾經留有朱熹足跡、名滿天下的武夷精舍。
可是,時過境遷,武夷精舍已經聲名不再,很多本地人都不知道有這么一個所在。幾經打聽,好不容易才找到地方。
武夷精舍位于五曲溪東,隱屏峰南麓,過五曲通天大橋就到,是一處集宮觀、書院于一體的莊園式建筑。門口建有仿古牌樓,“武夷精舍”四個金色大字高懸其上。牌樓四角頂端的翹角造型皆為魚尾朝天的鯉魚。這種寓意,便是天下書生夢寐以求的“躍龍門”了。
牌樓前的草坪廣場上立有朱熹塑像,仙風道骨,神態(tài)儒雅。牌樓后面便是精舍建筑群。有仁智堂、隱求室、止宿寮、觀善齋、寒棲館、晚對亭、鐵笛亭等數十間房舍。游客們還可以在仁智堂里與當年求學人的蠟像混在一起,玩一回“聽課秀”,品一品老夫子的學說。
牌樓以東山坡上,靠北有一組群賢動態(tài)塑像,那是朱熹講學圖。而南面草坪上則豎有一尊造型別致、風格獨特的巨型石雕頭像,其神情格外耐人尋味:兩眼閉闔,面無表情。是倦于世人臧否,聽之任之呢,還是不屑世道人心,還以鄙夷?是抱負落空失望至極呢,還是仕途坎坷心有不甘?猜不透。據說,那頭像是朱熹流落海外的后裔特地為他制作的。
朱熹逝世之后,武夷精舍備受封建統(tǒng)治者的重視,歷代都曾加以修建。南宋末,經擴建后改為紫陽書院,由官府撥給公田,以供養(yǎng)學者。元統(tǒng)一中國后,朱子學自南向北傳播,被朝廷定為一尊。明清以來幾百多年里,修建達七八次之多。清康熙天下大治時,朱子學發(fā)展到了一個全新的鼎盛時期,康熙二十六年(1687)官方再度修建,康熙親頒御匾“學達性天”。那匾至今還高掛在精舍的講堂上。而我們看到的武夷精舍則是今人于2001年復建的,著眼點當然不可能再是為了維護封建統(tǒng)治了。
武夷精舍給我總的感覺是古今咸集、一言難盡,尤其那個特殊頭像所蘊涵的信息,很容易讓人想起朱熹的“形象問題”。這是一個茶余飯后的話題,也是一段歷史公案。
但朱熹就是朱熹,誰也沒必要依據他的“形象問題”去肯定什么,或者否定什么。
別過武夷精舍,原路折返,我們這才顧得上匆匆一覽武夷山水。
再次邁上通天大橋時,我們發(fā)現(xiàn)這兒真是個觀景的絕佳之處。舉頭送目,藍天如洗;環(huán)眺四野,群山蒼翠;俯視河川,水碧溪清;探頭橋下,“將軍” 嬉游;更有那載客竹伐河中泛舟,簡直就是人在畫中游。
走過通天大橋,不幾步就到了御茶園,見憨石碑上刻有乾隆皇帝手跡,我們便忍不住停下來觀賞照相,合影留念。
就在這時,令我心靈震撼的一幕發(fā)生了。
御茶園是必經之道,人來人往,川流不息,直奔主題的游客們,誰都不會去注意身外動靜。正當我一門心思忙著給同伴們拍照時,忽聽身后有人高聲在問:“喏,看見了嗎?就在那里!”眾人齊聲回答:“啊,看見了,看見了!”那聲音很是驚喜。我不禁扭頭看去,只見一群手舉三角小旗的游客,圍著一個年輕導游,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拼命引頸遠眺。
我趕緊舉著相機湊了過去,順著眾人的目光張望,只見西北遙遠的地方,聳立著一對外形圓潤的山峰,酷似女人雙乳。
這時,只聽導游介紹道:“它們是武夷山獨有的一道風景線,十分著名,既叫雙乳峰,又叫并蓮峰、鼓子峰。但我覺得,這些名稱變來變去,無非跟別處一樣,都在象形上兜圈子,因此不論叫什么‘峰’,都難脫俗氣。雖然也形象,但總感到缺點什么,有點意猶未盡。那么,問題到底在哪兒呢?”
小家伙含笑停頓在那里,故意引而不發(fā),半天才接著說,“我感到,缺的是文化品位??!為此,我業(yè)余時間琢磨了很久,終于想到了一個絕妙的名稱……我從會意上入手,叫它‘天下糧倉’?!庇慰蛡兒绕鸩蕘恚骸昂猛?!太妙了!”
我心中不禁為之一震,這名兒取的,絕??!
就在導游與游客們說笑間,我慌忙舉起了相機,對著那被小伙子別出心裁地稱作“天下糧倉”的雙峰頻頻摁下快門。
我不僅拍下了“天下糧倉”,更為導游的才氣所折服。是啊,他這么一改,不僅提升了景點名稱的文化品位,而且賦予了它更多的風物神韻和思想內涵,耐人尋味,寓意深長。
女人的雙乳,誰沒有見過?說到底,那是母親的雙乳,“兩只口袋一般長,里頭裝著萬年糧,平常百姓少不了,皇帝也要嘗一嘗?!?它不是“天下糧倉”又是什么?它是生命的圣泉,源源不斷,永不干涸。
這種來自武夷山的心靈震撼,非常意外,使我又一次想到了朱熹。
實際上,朱熹的一生是勤奮的一生。他窮其一生,尋求過自然、社會和人生的真諦,他的研究和工作領域非常廣泛,他的貢獻是多方面的,也是卓越的。朱熹留下的精神財富已化作無形資產,在臺灣、日本和韓國都有很大影響,促進著海峽兩岸乃至中外的文化與經濟交流。如果我們能夠撇開時代局限性和封建統(tǒng)治者的篡改去看待朱熹的學說,那么,朱熹在中華民族的文化沃土上所苦心經營的,又何嘗不是一處處另一意義上的“天下糧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