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由一只黑色公貓引起的。
那只黑色公貓偷吃隔壁的小雞,竟將一窩二十五只小雞偷吃得一個不剩,只留下了因失去兒女而瘋狂暴虐的花母雞。就在黑貓剛剛吞咽最后一只雛雞的碎骨時,它給復(fù)仇的花母雞啄住了頸項。黑貓拼命地掙扎著,“貓嗚貓嗚”悲慘地號啕著,怎么也擺脫不了花母雞尖利的硬喙。黑貓的悲號引來了五毛,他是隔壁家一溜排九個小孩中最調(diào)皮的一個。他眼里閃爍著狂熱的火苗,復(fù)仇的快感使得他嘴里發(fā)出類似黑貓的叫喊。他用臟兮兮的雙手一下子就掐住了黑貓的脖頸。黑貓的腸胃一陣劇烈收縮,全身抽搐著慢悠悠地閉過氣去。五毛的牙咬得咯嘣咯嘣響,腸胃也起了一陣收縮與蠕動,就感覺黑貓的脖子在他雙手的拤壓中越變越細(xì),越變越細(xì),最后成了一根黑色的透明絲線。他將這根“絲線”纏繞在手指上,發(fā)一聲狂熱的喊,隨著一聲悶啞的響,“絲線”就斷了……
從此,我家就沒有了黑貓。
沒有了黑貓的日子過得很快,不知不覺一晃就去了半月。半月后我們才開始思念起健壯的黑貓來,思念它雄性的有氣魄的鳴叫,以及伴隨那敏捷跳竄而劃過的黑色弧線,還有它那硬扎扎白色而晶瑩的胡須和柔軟暖和的絨毛,甚至于滿身難聞的腥氣尿臊味兒也成了我們嗅覺常常反芻的對象。隨著思念的逐漸加深與熱切,老鼠們是越來越猖獗了,猖獗到青天白日在正屋里成雙成對明目張膽地交配起來。這令裹小腳顫巍巍挪動步子的婆婆感到十分難堪?!皝G臉呀真是丟臉呀!”她叫道,不知是詛咒老鼠這丟臉的無恥行徑,還是因為對它們無可奈何而感到丟臉。爺爺?shù)牟∏橐惨虼硕桨l(fā)沉重了。本來就是臥病在床不思飲食的人了,老鼠的狂妄又使他的病情陡然嚴(yán)重幾分。他擁著被子躺在床上,眼睛直愣愣地望著蚊帳頂,喉嚨里的綠痰上下涌動著如同風(fēng)箱般呼呼直響。父親母親照例很忙,終日不見他們的影子,只是到了天黑時才回來呼呼大睡。雄雞一叫又猛然從床上一躍而下蹣跚著出去了,將兩塊木門弄得吱呀吱呀響。
老鼠的猖獗也不過就那么半個月的日子。這半個月的日子真難熬就像一根無限拉長著的橡皮筋。老鼠的歡蹦亂跳無所顧忌終于將半個月的日子給撐破了,汁液流了個一干二凈。正好半個月的那天,當(dāng)老鼠的咚咚奔跑與吱吱嘰叫將一個漫長的黑夜給浸染成血色的黎明之后,它們就開始銷聲匿跡了——有一股神奇的魔力使它們遭受了一場史無前例的浩劫。
終于迎來了一個美好的日子,燦爛的太陽高高地懸掛在藍(lán)得沒有一絲雜色的天空,空氣中流淌著一股潮乎乎的潤澤與溫馨,火紅的楓葉將屋前的兩座山嶺燃燒成一對熱烈奔放的戀人,黃狗在門前的空地上噴著響鼻歡愉地跑來跑去,屋內(nèi)充滿了靜謐祥和與幸福愉悅的氛圍。爺爺?shù)牟∫菜坪跻姾昧?,他撐起身子靠著床頭的橫桁坐著,呼吸平和了,臉上凝著紅油彩般的光澤,嘴里咕嚕著什么,一下子就被婆婆捕捉住弄了個明明白白。于是,婆婆從廚房里端來一碗清湯,在爺爺?shù)牟弊酉聡弦粭l布巾,一勺一勺地喂他喝。喝完清湯后的祖父臉上露出愜意的笑容,我第一次發(fā)現(xiàn)爺爺原來是那么慈祥動人,不由得親熱地叫了一聲“爺爺”。爺爺喉嚨又發(fā)出一陣咕嚕咕嚕的雜響,不知是清湯滾下喉嚨,還是在回答我的呼叫,總之是難聽極了。一陣雜響過后,他便像個軟體動物似的一滑溜,就又全身癱在了床上,擁在被套之中,慢慢地合上眼簾,讓燦爛的夢境抹去難熬的痛苦。
這時,一個黑色逗點在我眼前驀然出現(xiàn),化為一條朦朧的虛線一掠而過。緊接著,又是一道粗粗的黑線發(fā)出磣人的閃電,刺得我頭暈?zāi)垦!N亿s緊閉了眼睛,好一陣揉搓,然后慢慢睜開。粗線移向右邊,但仍耀著刺目的光芒。我終于看清了,這是一條有著斑斕光澤粗壯頎長的青蛇,它光溜溜的身子迅疾地滑行著,發(fā)出呼呼哧哧的音響。我嚇壞了,嚇得呆然木立戳成了一根小小的樹樁。我暈暈乎乎癡癡傻傻地站著,一朵輕柔的白云變薄抻展開來,一瞬間就充斥了我的腦海。我忘了將我的驚懼恐怖轉(zhuǎn)為凄厲的哭聲和顫抖的呼喊。世界寂靜得可怕。我已不復(fù)存在,但又確乎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卣驹谖葑又虚g。蛇身的烏青驅(qū)散了腦海薄而白的云朵。我的胸腔發(fā)出“嘣”地一聲脆響。這是彈花匠敲打的一記重錘,我的腿像被重錘擊打過的粗弦,匆匆忙忙地抖動著??罩杏械赖劳噶恋牟ɡ祟澏吨幯h(yuǎn)去。我的神經(jīng)變得敏銳脆弱極了,可一切都是那么沉重,我感到支撐不住了,雙腿變成兩根軟綿綿的油條,身子變成一條散發(fā)著熱氣的軟乎乎的毛巾。我全身癱軟在地,所有的力量終于凝聚在一起,變成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哭號從我口腔迸射而出……
婆婆的小腳如兩行急驟的雨點飄灑而來,她將我摟抱在干癟枯瘦的懷中。雨水滋潤著我更加富有生機(jī)了,哭號不休?!肮?,你怎么啦怎么啦……”婆婆問了又問,問了又問。我哭得一陣陣閉過氣去,臉上紅潤的光澤被可怖的慘白吞噬,全身縮成了一團(tuán)刺猬還在一點點地顫抖著縮小。我周遭升起一層薄薄的不祥氛圍。婆婆害怕極了,一雙濁眼茫然地閃動著。突然,她將我放在躺椅上,就又如兩行雨點迅疾飄向門外。
當(dāng)我以平靜撐開眼簾之時,我的頭正埋在母親豐腴的雙乳間。一旁站著父親,他的右手有滋有味地捻著下巴一粒黑痣上的幾莖胡須。我說嘛,不會有么問題的,小孩么,就這樣子,父親說。憂郁仍深藏于婆婆的皺紋之中,她道:“這是怪事真是怪事,他長這么大還從沒有這么哭鬧過,一定有什么緣由,一定的!”我眨巴著眼睛,抖落眉梢上的幾星殘淚,疑惑不解地將周遭的一切收入童心。“怎么啦出了什么事啦?”我扭動脖子在母親雙手與胸脯織成的搖籃中晃蕩不已?!皼]事啦,乖乖好啦。”婆婆干癟的嘴唇翕動著拂開了心頭的陰云,臉上閃爍著迷人的光斑。
突然,又一道虛線掠過,然后是一道粗黑的弧線發(fā)出刺目的光芒燃燒了我的目光?!吧?蛇!”我覺得我的心鮮活著躍出嘴唇擊打在父親的臉上,爾后又反彈在婆婆臉上,最后落在母親懷中。一陣可怕的死寂。青蛇的滑行與空氣摩擦出點點火星?!昂糍旰糍辍?,綠痰在爺爺喉管間滾動著如呼嘯的風(fēng)聲在屋內(nèi)回大蕩。蛇!蛇!!蛇!!!婆婆父親母親一齊大叫。父親畢竟是個了不起的男子漢,很快就掙脫出瞬間的呆愣,沖到屋角抓起一把銹跡斑斑的镢頭。他的身子于一瞬間繃成了一張弓,將镢頭彈射在空中高昂。仿佛受了青蛇的啟示,他將腳步變?yōu)榛袥_向前方,身子的弓又被另一張無形的弓所彈射。猛地,銹跡斑斑的镢頭變成了一顆生銹的太陽。爺爺潮潤的滾痰聲在镢頭上沖洗了三下,生銹的太陽閃動跳躍了三回,就變得嫣紅無比了。
太陽越來越紅,跳躍的頻率越來越高。我受不了這種強(qiáng)烈的刺射,趕緊閉了眼睛。這時,父親的喉間滾出吭哧吭哧的喘息,大地抖動著也疲憊地喘息了兩下。
“你不能打不能打!”婆婆驟然間爆出凄厲的喊叫,這叫聲被干燥的風(fēng)吹成了枯澀。這枯澀使我心里格外難受。我又睜開了眼睛,一條泛著幽冷光澤的青蛇赫然橫躺在屋中。父親已用那把銹跡斑斑的镢頭斬斷了青蛇的滑行,它癱軟在鮮紅的血液與赭黃的土地交融的油彩之中,全身痛苦地痙攣著。這痙攣在我心頭掀起了巨大的狂風(fēng),我的全身像一片勾連在樹梢的葉片翻動不已?!澳悴荒艽虿荒艽蜓絻?,”婆婆的聲音越來越干澀到后來就變成了粉末彌漫在空中的每個角落,“這是一條家蛇,家蛇打不得的呀,它是神啊,神仙下凡塵,保佑咱全家人!不是有老鼠么,鬧得咱過不好日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神就變成家蛇下來了。昨夜一下來,它就開始趕盡吃絕那些可惡的老鼠。家蛇是神,打不得的呀!”“哪來的神呀,還不是屋后茅草山上溜下來的,”父親回道,語調(diào)很平靜很平靜,那把血紅太陽似的镢頭拄在他胸前燦爛無比。“還神呢,快嚇?biāo)懒税车慕疴弮海^兩天,吃完老鼠后它還要吃人呢,那時候再去神就遲了。”母親說著,將我的身子緊緊貼在她的胸脯上,這很有可能影響了聲腔的共鳴,所以聲音顯出一種啞啞的悶悶的沉沉的味道。婆婆一把奪過父親手中殷紅的镢頭,也不知哪來的一股勁兒,她用力一扔,太陽落山了,镢頭滑到屋子角落,發(fā)出“咚”的一聲脆響,像是隔壁家大毛將他的二胡弦用指頭彈撥了一下?!按虿坏玫难?”婆婆的叫聲表現(xiàn)出前所未有的洪亮?!八蓝妓懒四?,還么打不得呀?”父親又淡淡地說,就一竄一竄地走到門外用鼻子和大嘴使勁地吸氣。這時,婆婆腿一彎,有樹枝折斷的“咔嚓”聲劃過,緊接著又是“撲通”一聲響,她跪在了血紅與赭黃的油彩之中?!按蛩懒思疑咭鉃?zāi)的,菩薩保佑呀……”白色粉末似乎飄蕩著一股濃烈嗆人的藥味,灑在我們心尖疼痛無比。
幾乎與青蛇斷氣的同時,爺爺也永遠(yuǎn)地停止了他那風(fēng)箱般呼訇的音響。布滿密密麻麻疵點的老皮像鹽菜皺皺巴巴松松垮垮地包著他的瘦肉與枯骨,綠痰凝于一點不再上下滾動,他的眼瞇縫著似在期待什么,身體安詳?shù)靥芍@得輕松而隨便,很有幾分灑脫勁兒。當(dāng)我們發(fā)現(xiàn)爺爺這副模樣時,他的全身已然冰涼唯有心口還在嘣咚嘣咚跳個不休,并有蒸騰騰的熱氣透過棉衣裊裊上升。這時,婆婆父親母親還有我一齊高聲呼喚爺爺魂兮歸來。猛地,一道炫目的閃電掠過,一如青蛇那幽冷的青光,我發(fā)現(xiàn)爺爺撐開眼皮挪動眼珠。不過一瞬,那眼簾就如兩扇鐵門迅疾閉合,永遠(yuǎn)地閉合了,心口的涌跳驟止,蒸騰的熱氣被無形的風(fēng)扯碎。于是全都放聲大哭,包括還在蹣跚學(xué)步的妹妹。
青蛇也肯定享受到了人世間這溫馨而驟迫的呼喚和悲痛無比的嘹亮哭聲。這一點,我當(dāng)時絕對沒有想到,只是事情過去了許多年后,當(dāng)我的腦海里重又映現(xiàn)出那生動的一幕時,心中才如頑童擲入一粒石子,顫起一圈一圈的漣漪。
村里的叫花子肖老丙得知消息,前來討要那條青蛇,說是弄去剝皮,吃那新鮮蛇肉。婆婆聞言,突然間抹去眼眶邊的淚痕,跳著粽子般的小腳將一頓臭罵與唾沫一同灑到肖老丙臉上。肖老丙敲著竹板搖頭晃腦嘰里咕嚕地走開了。他這人沒趣慣了,也就顯得十分的無所謂。
在婆婆的堅持下,青蛇被一床葦席卷著下葬了。婆婆鐵心要做的事情是誰也拗不過的,況且給蛇下葬這事也無傷大雅。青蛇埋在了爺爺?shù)膲災(zāi)古?,是隔壁的大毛與二毛用兩根麻繩兜了葦席抬到山上去的。挖了一個圓圓的坑,將青蛇健壯頎長的身子放在坑中盤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弄成了一盤蛇的蚊香,就揚(yáng)起了鐵鍬,一鍬鍬黃土拋在空中,又冰雹似地落了下來,覆蓋著青蛇的尸體,慢慢隆起一個小小的圓包。在爺爺高大的墳?zāi)古?,這個小小的圓包雖然顯得那么寒磣,但青蛇實實在在地與爺爺一道分享了隆重的葬禮:哭聲,呼喊,哀樂,鞭炮,花圈……末了,包裹青蛇的葦席燒在了它的墳頭,火苗竄騰發(fā)出聲聲怪異的大笑,血紅的光芒染紅了茅草山上的古老森林,烤焦了當(dāng)空一抹烏紫色的云朵。最后,葦席的灰燼被山風(fēng)攪成漩渦狀與燒給爺爺紙錢的黑灰融為一體漫天飛舞。
送葬歸來,悲哀網(wǎng)著屋子,網(wǎng)著婆婆父親母親,他們沒有動彈沒有音響地呆然木坐。晚霞痛快地在西天熊熊燃燒,將濃稠的鮮血盡情地潑灑在村子上空,一切皆籠罩著反射著殷殷的紅光?!鞍?,我說過打不得的,要遭報應(yīng)的呀!”婆婆翕動癟唇?jīng)]緣由地又冒出這么一句話來,仿佛一雙無形的大手拉動網(wǎng)繩。這一拉,全家人身上的網(wǎng)縮得更緊了。
“嗚嗚嗚……”猛地,一陣凄厲的慘叫刺入全家人胸膛,但見血光籠罩的屋前空地上,出現(xiàn)了一匹罕見的怪物,怪物踢騰著痛苦地奔來奔去如一只無頭蒼蠅。大家一齊躥出門外,犀利的目光很快就洞穿了怪物的皮囊,原來是家養(yǎng)的黃狗頂著一個黑糊糊的醬菜壇子在折騰。醬菜壇子那圓鼓鼓的肚子吞沒了黃狗的腦袋,頸項也被抹去了一大截,致使黃狗滑稽而盲目地掙扎著發(fā)出嗚嗚嗚的悲泣。黃狗怎就鉆入了醬菜壇子?鉆入壇子后腦袋怎就脫不出來了?真是費解得很。當(dāng)然,問題的關(guān)鍵并不在于如何解釋,而是想辦法趕緊處理這棘手的事實。
男子漢的父親一時也沒了主意,他探尋般地看著婆婆。婆婆果決地說:“拿镢頭!”父親依言找來了那把銹跡斑斑的镢頭,上面仍殘留著青蛇的斑斑血跡。“打,使勁地打!”婆婆大聲命令道。父親高舉镢頭,血跡與黃銹刺目地混在一起,升起了一面風(fēng)采別具的旗幟。父親盯著頂了醬菜壇子的黃狗,镢頭猶疑著不知如何下手。“打壇子!”婆婆再次發(fā)出指令。“叭——”一聲脆響,壇子破了,碎片四處飛濺;黃狗的腦袋也破了,腦漿迸裂,驅(qū)趕著血紅的殘陽,碰撞出一爿悲壯的天地。
婆婆的話如讖語般還在繼續(xù)應(yīng)驗……
傍晚,咿呀學(xué)語的妹妹躺在母親溫暖而柔軟的懷抱,于昏睡中突然發(fā)出一聲稚嫩的尖叫。于是,妹妹便莫名其妙地染上了急性腦膜炎。送到小鎮(zhèn)醫(yī)院搶救,雖然幸免一死,但可怕的后遺癥使得她從此變成了一堆全身癱軟不能言語的肉體。
當(dāng)晚子夜時分,一股濃烈的異香從叫花子肖老丙的草棚里飄蕩開來,彌漫了整個村莊,將暗藍(lán)夜空中的一輪圓月熏得搖搖晃晃霧氣蒙蒙。全村人當(dāng)時皆醒,瞪視暗暗的夜,一任口水涌流不已。突然,兩聲貓頭鷹的叫聲從村子上空直愣愣地壓了下來,壓得人們心口發(fā)悶透不過氣來。好不容易挨到天明,循著香味不自覺地移動腳步。全村人圍在肖老丙的草棚外,里三層外三層圍得水泄不通。踢開破門后人們發(fā)現(xiàn),肖老丙直挺挺地躺在幾塊土磚搭成的床鋪上,一對死魚般的眼睛鼓突著射出冰冷的寒光。人們發(fā)現(xiàn),肖老丙的吊鍋里煮了大半鍋白慘慘的肉塊,地下有一堆蔫耷耷泛著幽冷青光的蛇皮。這家伙,到底還是將埋入黃土的青蛇挖出來弄回了家。
大毛于人們驚駭?shù)没觑w魄散毫無覺察的當(dāng)口,掏出一把小刀,偷偷在蛇皮最青幽處割了一塊,用破布匆匆包了揣在襯衣內(nèi)的胸口。后來,他用這塊青幽幽的上好蛇皮繃了一把漂亮的二胡。吃了晚飯,大毛就翹起二郎胯子憋一口長氣,神氣十足地運弓,二胡悠悠揚(yáng)揚(yáng)地奏響了,煞是動人。這優(yōu)美的樂聲于暮色蒼茫中在村人眼里分明跳躍著道道青幽的光芒,閃爍著一種滑膩黏糊炫目誘人的質(zhì)感。
一天,大毛家突然升起了一把大火。火聲唿哨火苗跳竄染紅了村子染紅了天空?!鞍。业亩?”大毛哭喊著撲進(jìn)紅彤彤熾烈烈的熊熊大火之中,火光頓時暗了下來。不過一瞬,就又燃得更加旺盛而雄偉了。大毛暗灰的身子被唿啦的大火一卷就消失了。大毛剛消失,火光中“轟”地發(fā)出一聲爆響。分不清是大毛的身體爆炸了,還是那把二胡爆炸了,抑或是其他別的物什在爆響。這是一個永恒的謎。響聲過后,人們驚異地看到,紅火中騰地竄出一股青幽幽的光芒,直達(dá)中天。
這時,村里所有的貓們吶一聲喊,大火就止了。
又吶一聲喊,大地歸于平靜。
責(zé)任編輯 練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