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情結(jié)

第一章

馬里雄赳赳地走在勝利大街中央地段，后面跟著比他更雄赳赳的搭檔小鐵。從步伐的節(jié)奏和力度看，兩個人就像接受總統(tǒng)檢閱的儀仗隊，但臉上的兩個眼珠子卻在嘰里咕嚕地靈活轉(zhuǎn)動，掃視著眼前所能看到的一切——在公共場所，只有兩種人的眼神不正，一種人是罪犯，另一種人就是警察。

突然，馬里身上的手機響了，原來是“線人”來電，說傻狂又露頭了，剛剛上了66路公共汽車。所謂傻狂，是專門在公共汽車上連續(xù)多次作案的掏包慣犯。其實，馬里從不將這種偷雞摸狗的小混混放在眼里。問題是這家伙相當(dāng)放肆，明目張膽地叫囂，說他是警察永遠也捉不到的神偷。如此囂張，是可忍，孰不可忍?馬里和小鐵氣得多次咬牙跺腳，到公共汽車上突擊了幾次，幾乎都抓到了這個家伙的尾巴，但最終都被他滑過去，連連撲空。這使馬里大傷自尊，氣憤之時就認(rèn)真起來，明察暗訪，四面布置，但傻狂卻突然蒸發(fā)，讓馬里和小鐵只能是摩拳擦掌干著急?，F(xiàn)在，這個傻狂終于耐不住，又蠢蠢欲動了。

現(xiàn)在不拿下，更待何時?馬里和小鐵快速跑向警車，朝66路公共汽車線路急馳而去。

馬里二十八歲，有一張男人感到嚴(yán)厲，女人卻覺得有魅力的臉。曾有一個相當(dāng)狡猾的男罪犯，就因為看到這張嚴(yán)厲的臉而驚恐萬分，當(dāng)場坦白交代；曾有一個相當(dāng)漂亮的女罪犯，就因為看到這張有魅力的面孔，而哭泣著投案自首痛改前非，這使馬里驕傲了相當(dāng)長的一段時間。當(dāng)然，馬里還有更多的驕傲理由：他是刑警隊里最年輕的探長，穿上威風(fēng)凜凜的警服，扛著三級警士的兩杠一花，簡直就可以說是英俊而威武。另外，上級將他分配到城市最熱鬧最復(fù)雜也是最重要的地段——勝利大街，就是對他絕對地重視和重用。因為全市最五彩繽紛也最烏七八糟的大街，就是勝利大街，也就是“敵情”最復(fù)雜地段。至少有一百家各種各樣的酒店桑拿歌舞廳，至少有一千個大大小小的商店商場和商業(yè)網(wǎng)點，至少有幾萬乃至十幾萬人像潮水似的涌來涌去，總之，有無數(shù)罪犯和案件在這里發(fā)生。刑偵大隊長周保福說，為什么派你到如此復(fù)雜的前沿陣地?你心里得明白。馬里當(dāng)然明白，這是領(lǐng)導(dǎo)要提拔他的意思。最近正在考核，有人傳來小道消息，要給他往上升一格呢。所以，馬里朝氣蓬勃，精神抖擻，走路的姿勢就越來越雄赳赳并氣昂昂。

馬里認(rèn)定自己天生就是個當(dāng)偵探的材料，而且還一心一意地想成為偵探英雄。當(dāng)他聽到社會上流傳一句“我是流氓我怕誰”的順口溜時，便氣得要命，流氓當(dāng)然怕警察了，具體地說就是怕我馬里。

很多人嘲笑馬里，這包括馬里的妹妹馬英，也竭盡全力地嘲笑。她說哥，你實在是太不成熟了，不成熟得就像是我弟弟了。馬里說，什么是成熟?秋天的樹葉黃了是成熟，大米煮熟了是成熟，額頭上長滿皺紋是成熟，也就是說快要死了是成熟。我現(xiàn)在正是春天的年齡，完全有理由不成熟，馬英有點目瞪口呆，她說哥，你應(yīng)該當(dāng)作家。

馬里其實也曾有過當(dāng)作家的理想，但就是這個理想?yún)s使他當(dāng)上了警察。因為他在為當(dāng)作家的過程中，大看各種各樣的小說，不幸和萬幸的是，他被那些描寫偵探英雄和形形色色案件的小說迷住了，最終考進了警校。坐在警校的課堂里，聽老師講驚心動魄的案例，馬里的心胸猶如海浪漲潮一樣不斷地激動，他堅定不移地認(rèn)為，只要他畢業(yè)真正成為一個刑偵戰(zhàn)線的警察，絕對就會成為英雄。只要成為英雄，幸福就會像奔騰的江河，滾滾而來。最主要的幸福內(nèi)容，就是所有漂亮的女孩子都會毫不猶豫地愛上他。首先愛上他的，絕對是他在中學(xué)時的同桌梅曉云，這個全班最靚的班花就會自動投進他的懷抱。

梅曉云有兩個彎曲的眼睛，就是生氣的時候，也讓你覺得她在溫柔地微笑。面對這彎曲而迷人的眼睛，馬里在日記里激動地寫了一首詩歌：弧形的魅力。他甚至厚著臉皮寫下——

我的整個靈魂

都在為你的弧形而彎曲

馬里偷偷地將這首詩歌塞進梅曉云的課桌里，但梅曉云沒有任何表示；馬里又在網(wǎng)上將這首詩歌用彩色的圖案包裝發(fā)給梅曉云，但還是泥牛入海。這使馬里相當(dāng)憤怒相當(dāng)憂傷并相當(dāng)沮喪，更沮喪的是，馬里發(fā)現(xiàn)，梅曉云繼續(xù)對一個綽號叫相撲的男同學(xué)頻頻送去彎曲的眼神。相撲身材高大，肌肉飽滿，在學(xué)校運動會上，將全校所有健壯的摔跤對手摔得四腿朝天。這立即贏得梅曉云及全校百分之九十五以上女同學(xué)的青睞。

從那天起，馬里就痛下決心，將來一定要當(dāng)英雄，當(dāng)然不是相撲那樣的假英雄，而是真正的令全市百分之九十五以上女孩子仰慕的英雄。

馬里和小鐵開車追上66路公共汽車，并繞道插到前面的車站，跳下警車后等在那里，佯裝乘客上車。車上的乘客比較擁擠，正是掏包犯作案的好機會。面對無數(shù)個形象各異的腦袋，馬里的眼光迅速一掃，立即就鎖定其中頭發(fā)略長的一個。與此同時，他的目光和小鐵的目光相撞，并一致射向那個目標(biāo)——英雄所見略同。

在紛亂的人群中間，一眼就能斷定出犯罪嫌疑人，是刑偵警察長期練就的特殊能力，再加上“線人”已經(jīng)提供了傻狂的基本特征——長頭發(fā)，看來是確定無疑了。更確定無疑的是，這個家伙竟然手舉著一本雜志，這是再明顯不過的小伎倆了。將一本雜志舉到肩部，會讓人感到一種知識的形象，然而目的卻是要遮住被掏人的眼光。傻狂此時遮住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婦女，利用汽車拐彎的一次晃動機會，他將蛇一樣細柔的手指伸進那個婦女的衣兜里，并掏出小巧的皮錢包——說時遲，那時快，馬里和小鐵立即沖上去，一左一右地將他扭住。沒想到傻狂很機靈，隨手把錢包扔到地上。馬里要那被掏包的婦女作證，誰知，那婦女由于恐懼，不但不敢作證，反而說可能是自己不小心將錢包掉到地上了。傻狂見狀也硬起來，一口咬定自己壓根就沒掏過什么錢包。

被害者不作證，是最讓警察生氣和頭痛的事，但馬里和小鐵哪能放過他，毫不猶豫地將傻狂扭送到刑偵大隊辦公室。沒曾想這家伙到了辦公室還一直這么矢口否認(rèn)。小鐵氣得只好圖窮匕首見，上去就是兩巴掌又加上一腳。誰知這小子竟撒起野來，高聲叫道，你們他媽的敢打我菜刀!小鐵一聽更氣得發(fā)瘋，狠狠地揍了他兩拳，并用更高的聲音怒喝，你小子不是叫菜刀嗎?你知道我叫什么?我叫鐵錘，今天我這鐵錘非砸彎你這把菜刀不可!說完又是一拳。這小子見小鐵拳頭確實如鐵錘，而且聲如雷吼，以為真要把他怎么樣了，渾身的刁狂氣一下子被打到九霄云外，嚇得殺豬似的叫喚饒命。但這殺豬的叫聲卻驚動了周隊，周隊說，我對你說過一百遍了，圖窮匕首見，用拳頭辦案是最沒有能耐的，你小子屢教不改，今晚寫出三千字的檢查!

小鐵和馬里是警校同班同學(xué)，按理說早就應(yīng)該當(dāng)上探長，但他類似的錯誤犯得太多，所以只能原地踏步。別看小鐵個頭不高，骨骼堅硬肌肉結(jié)實，身體棒得像個小炮彈。只要與罪犯短兵相接，立即就會顯出威力來。兩三個身強力壯的歹徒也能被他三下五除二打翻在地。問題是，小鐵的脾氣比肌肉還“強壯”，與兇犯打斗時，拳腳大有用武之地，但在審訊案犯時，他的拳腳也大有用武之地，也就不斷地惹麻煩。只要罪犯狡猾抵賴，小鐵就按捺不住，往往就文武齊上。這就給他帶來無數(shù)次“慘痛”的損失。

然而，小鐵寧愿去搬一百斤蜂窩煤，也決不愿寫一個字。所以，寫檢查就是馬里的事。但小鐵卻振振有詞，說他是黑臉，來武的，探長是白臉，來文的。這才能徹底制服罪犯。再說了，馬里是小鐵的上級，當(dāng)然就要負(fù)責(zé)了。錯誤在下面，責(zé)任在上面么。

馬里也樂意給小鐵寫檢查，因為小鐵盡管莽撞，但卻有實效，那個傻狂真被小鐵的“鐵錘”嚇壞了，不但承認(rèn)了當(dāng)天的掏包行為，還交代了過去幾年來的若干罪行，這其中甚至還牽涉到一件合伙搶劫的大案。

夜里，馬里給小鐵寫檢查，寫三千字對小鐵是千艱萬難的事，但對馬里就太輕松了，因為前面已經(jīng)寫過無數(shù)次了，其實就是從電腦上將過去的檢查調(diào)出來，復(fù)制一下，再改動一下罪犯名字和日期而已。唯一的麻煩是周隊不要電腦打印稿，必須手寫，為此，馬里就得加個夜班，還得模仿小鐵的雞爪子筆跡。寫完之后，馬里長嘆一聲，這是英雄干的事嗎?

俗話說，亂世出英雄。在如此和平的日子里，在五彩繽紛的大街上，當(dāng)個英雄實在是太艱難了。盡管馬里雄心勃勃，每天都在劍拔弩張地尋找戰(zhàn)機，但對手全是那些下三癩的草痞子，壓根就用不著費多大的勁兒，只要是板著臉吆喝一聲，小流氓們就嚇得屁滾尿流。英雄無用武之地呀，可憐的馬里，無論怎樣努力，也當(dāng)不上英雄。

更要命的是，同學(xué)們傳來一個令馬里痛不欲生的信息，梅曉云嫁給一個比她大二十多歲的大款，成了富婆。不過，馬里只是痛不欲生了兩個黑夜零一個白天，就恢復(fù)了正常。因為他開始成熟了，他知道，漂亮并不等于美好；他還知道，在這個世界上，到處都有梅曉云，他要尋找不但漂亮，而且還美好的梅曉云。

然而，光陰如箭，眨眼一晃，馬里到了二十八歲，還是孤身一人，獨立寒秋。一個人只要快接近三十歲，臉面上猶如打上了愛情危機的標(biāo)記，就有不少人給他介紹女朋友，但都是一次見面后就拜拜了。失敗的原因全都相同，一個掙月工資的小警察，無法使當(dāng)今的女孩子心動。現(xiàn)在社會上盛行拜金主義，女孩子全都見錢眼紅，選擇男朋友的第一條件是大款、經(jīng)理、董事長。只要男人有錢，管你多大年齡多么丑陋多么無恥，她們都會像春天發(fā)情的鲅魚，直撲而上。警察算什么，決不會在漂亮女孩子的視線之內(nèi)。只有一次，一個形象溫柔姣美的女孩對馬里微笑，并與馬里再一次約會去散步。馬里為此很興奮，覺得生活還是美好的。那天夜里月光也很亮，女孩子的眼睛像兩顆星星，而且是秋天夜空的星星，分外晶瑩閃光。走著走著，馬里發(fā)現(xiàn)那個女孩子把他帶到濱海一品小區(qū)散步。濱海一品是全市最有名的高檔小區(qū)，房價一平米兩萬多元，最便宜的一套房子也得二百多萬，對馬里來說，就是連續(xù)睡一百年的覺，也做不出這樣的美夢。

女孩子說，在這樣高檔的房子里生活才夠味兒。

馬里立即明白了一切，他尷尬地支吾了一陣后，卻一下子理直氣壯，并怒氣沖沖地說，等我搶完銀行咱們再結(jié)婚吧!

當(dāng)然，那個女孩子就與他拜拜了。

情場上的屢次失敗，使馬里很沒有面子，所以，他的妹妹馬英以介紹人的姿態(tài)站在馬里眼前，要給他介紹一個女孩子時，馬里就大感臉紅，并故意佯裝幽默，說你大概要我去見一個嫁不出去的丑八怪吧?

馬英說，英雄愛美人，我哪能給當(dāng)英雄的哥哥介紹丑八怪呢!

女孩子名叫楊永美，聽這名字就夠美了。她是馬英朋友的朋友介紹的，與過去所有的女孩子不一樣，據(jù)介紹的朋友講，楊永美就喜歡警察，非警察不嫁。

馬里努力地瞪大眼睛，他在判斷妹妹是不是在開玩笑。馬英說你快換一身警察服裝，人家要求男方一定要穿警裝見面呢。

馬里盡管莫名其妙，卻又有點妙不可言，世界上真有這樣喜愛警察的美女，倘若不是她精神有問題，那就真是天上掉嫦娥了。但馬里畢竟是探長，工作習(xí)慣使他對待愛情也像對待案件一樣機警，他的一個警校同學(xué)在楊永美住的區(qū)域當(dāng)戶籍警，通過同學(xué)的了解，他更是大吃一驚，原來楊永美漂亮得絕對是電影明星。戶籍警管轄無數(shù)條街和無數(shù)人頭，但一提楊永美的名字他就知道，看來楊永美的美麗像一面旗幟那樣招展。馬里激動得要死，卻又惶惑得要命。

因刑警的工作需要，馬里穿慣了便裝，這有力于偵察，特別在與歹徒搏斗的緊急情況下，穿休閑便裝也能自由地放開手腳。久而久之，刑警們一般都不習(xí)慣穿正規(guī)的警裝，大家甚至感到穿警裝太板人，有一種木偶的感覺。然而，為了愛情，馬里不但穿上板板正正的警裝，而且?guī)缀蹙褪翘ぶ娏械恼?，走到那個愛警察的女孩子面前。

見面地點是在馬英同事剛剛裝修的新家里，寬大的客廳燈光明亮，你就是臉上長個針尖那么小的斑點，也會看得一清二楚。然而，那個叫楊永美的女孩子確實漂亮，如此明亮的燈光下也經(jīng)得住推敲，而且更顯風(fēng)韻。如果馬里不是久經(jīng)愛情沙場的折騰，絕對會被楊永美的亮麗震懾得目瞪口呆。

楊永美的裝束很前衛(wèi)——小巧款式的低胸上衣，裸露出迷人的乳溝；盡量剪裁的超級短裙，惹眼地聳立著兩條筆直渾圓的大腿；卷曲而張揚的假睫毛下，忽閃著一對俊美卻不馴服的眼睛。馬里盡力壓抑自己心中的激動——女人的漂亮似乎都有著微妙相通，他立即想起梅曉云。

問題是這個現(xiàn)代美女卻一直低著頭，壓根就不瞥一眼武裝到牙齒的馬里。為此，馬里的激動沒超過一分鐘就迅速降溫。但“會見”的場面并不尷尬，因為楊永美的母親端坐在一旁。馬里憑著偵察員目光，進門第一眼就斷定出這個風(fēng)韻猶存的半老徐娘，絕對是楊永美的母親。楊母很熱情，上下打量著馬里，問這問那，完全像考官對考生面試。當(dāng)聽說馬里是個探長，而且是專門對付地痞流氓的，楊母面露喜色。

楊永美卻不以為然，而且不斷地扭動身子，顯出不耐煩坐在這里。馬里不得不繼續(xù)沮喪，從楊永美的表情中，他看不到什么希望。但為了維持局面，馬里還是不動聲色地回答楊母的詢問，更因為沒有什么希望，所以他倒輕松起來，甚至還有意用些調(diào)侃的口氣。他說，你們每天逛的廣場呀，商場呀，游樂場呀，就是我們的戰(zhàn)場。

楊永美突然抬起頭，美麗的眼神忽地往上一挑，那你怎么不帶槍?

馬里說，我的雙眼就是槍，閃著激光呢!

楊永美強笑了一下，認(rèn)真地看了馬里一眼。

馬里迅速將雙眼瞪大，自覺得正在閃出愛情的激光。

不過，隨后楊永美又低下頭，身子繼續(xù)不耐煩地扭動著。直到“會面”結(jié)束，楊永美也沒再抬起頭來，而且也沒說一句話。

馬里心情沮喪，一個人在大街上漫步，腦袋里卻在閃爍剛剛“會面”時的每一個細節(jié)，用偵察敵情般的智慧，尋覓愛情的蛛絲馬跡。然而，他實在是看不出楊永美對他有什么意思。

夜色中，有不少情侶也在漫步，他們相依相偎，親親切切，這令馬里更加不是滋味兒，一直漫步到深夜，馬里的沮喪增加了兩倍，楊永美與他是絕對地拜拜了。

第二天一早，馬里就將與楊永美會面的事徹底從頭腦中刪除。其實，用不著故意刪除，馬里的頭腦里就會被各種各樣的案件塞滿——一、66路公共汽車上逮到的傻狂，交代的罪行越來越多，要一一去核實；二、勝利大街東頭的一家商店保險柜被橇，留下的指紋卻與商店老板的指紋吻合；三、勝利酒店的一個女服務(wù)員報案，她被客人強奸，但客人卻同時報案，說女服務(wù)員是妓女，引誘他上鉤嫖娼……

馬里與小鐵通了個電話，先去核實傻狂的罪行，順藤摸瓜很可能干出個大案子。打完電話就像重新充了電，馬里立即又有點雄赳赳了，他邁著有力的步伐剛要出門，卻見睡眼惺忪的馬英從后面追上來，嗔怪地說，你昨晚去哪兒了，我等你到半夜。

馬里臉一紅，卻幽默地說，昨晚在黑暗的大街上，我懷著沉痛的心情，總結(jié)愛情失敗的原因。

馬英笑起來，看起來你只能當(dāng)個探長了，只熟悉案情，不熟悉愛情。

馬里愣愣地看著馬英，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馬英小聲地說，哥，那個楊永美愛上你啦!

馬里怔了一下，但還是不失幽默地說，是她媽愛上我了吧?

馬英說，管他誰愛的，反正那個小靚女同意繼續(xù)和你談下去。下一次約會的地點在她家，也就是說你未來的岳父也要對你“面試”。要求還是一條，必須穿警服。

馬里說，大概她家發(fā)生什么案件了，需要我去偵破吧?

第二章

馬里興奮了，他畢竟年輕健壯，渾身鼓脹著幾乎要爆炸的愛情力量，迎著早晨的太陽，楊永美的漂亮形象又重新在他的腦海里復(fù)制。愛情會使所有聰明人弱智，馬里進入甜蜜地遐想，那天晚上楊永美不瞥他一眼，也許是羞澀，也許她就是這樣的冷美人，總之，這是“一種高雅和文靜”?，F(xiàn)代社會盡管五彩繽紛，也五花八門，大多數(shù)女孩子都張揚得像個瘋子，而楊永美能如此含蓄，太棒了。

一直坐進警車，馬里還是滿臉笑瞇瞇地發(fā)呆。

看到小鐵對他閃爍著驚訝的目光，馬里立即就對小鐵講了楊永美。小鐵也立即興高采烈，說如此愛警察的高尚女孩子，你不但應(yīng)該穿警服，我還要開警車護送你去。這樣，第二次會面時，小鐵也威風(fēng)凜凜地穿著警服，開著警車一路呼嘯。

楊永美家住在城市西部老區(qū)的一條破舊的小街，那里的居民基本是貧困的平民百姓，更多是下崗的，外來打工的，游手好閑的，走串江湖的，總之，破舊的小街人員混亂復(fù)雜，治安情況較差。當(dāng)警車開進小街時，路人臉上一陣驚恐，以為這里又發(fā)生了什么案件。小鐵停車后，要馬里別動，然后他先跳下車，恭恭敬敬地開車門，手護著車門頂部，像護送貴賓那樣護著馬里下車。小鐵表演得不錯，特別是看到永美的父母走出來時，他就像看到公安局領(lǐng)導(dǎo)，“啪”的來一個立正，絕對姿勢標(biāo)準(zhǔn)地敬了個禮。

楊母和楊父看到高大而威風(fēng)的馬里乘警車而來，已經(jīng)很有點驚喜，竟然還帶著警衛(wèi)員，更是合不攏嘴。尤其是楊母，干脆就高門大嗓地說這說那，響亮地哈哈大笑，意在讓鄰居們看看，她家有了這樣威風(fēng)凜凜的女婿。

警車開走時，小鐵對馬里打了個立正，恭敬卻大聲地喊著，首長，我什么時候來接您?

馬里心下想笑，但也只能故作嚴(yán)肅狀，用居高臨下的口氣說，聽我的電話。

楊永美的父親是個老實得不能再老實的人，厚厚的嘴唇，口齒含糊，所以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實際上還是楊母全面主持場面?？珊薜氖菞钣烂雷谒约旱男》块g里，任楊母百般呼喚也不出來，最后總算不太情愿地挪著懶懶的步子，卻又懶懶地倚在門框邊上。馬里抬頭一看，楊永美竟然是剛起床，蓬松而披散的頭發(fā)，半扣半敞的衣衫，一條腿直立，一條腿向上彎曲著，光光的小腳勾著小胖豬似的繡花拖鞋。一個女孩子不梳妝打扮就敢見男人，說明她絕對不將這個男人放在眼里。但馬里卻沒生氣，因為楊永美這種慵懶的姿勢竟格外迷人，也就是說相當(dāng)性感。馬里為此甚至有些心動過速。

然而馬里畢竟是個偵探，在未來丈母娘家里待不到半個小時，就明白他這個“愛情奇遇”的主要原因。

楊永美的父母雙雙下崗，但他們靠著頑強地努力，開了一個小雜貨店，而且生意還挺興隆。不過好景不長，很快就有一些地痞流氓前來搗亂和敲詐。搗亂的主要原因就是楊永美的漂亮。因為有時楊永美工作之余也幫父母賣貨，她那迷人的臉蛋便引來是非——街上的壞小子為楊永美爆發(fā)出動物般的性沖動，有兩個小子甚至爭風(fēng)吃醋，在小店里打了起來。更讓老兩口害怕的是，面對這些地痞流氓們的胡鬧，女兒卻不怕，不但不怕，反而與那些小混混打情罵俏。見楊母不高興，就說開店怎么怕人來呢，人越多越興旺么!

永美父母整日里膽戰(zhàn)心驚，不再讓女兒來小店。這下子更完蛋，那些動物發(fā)情般的壞小子幾乎就坐在小店里不走了，不見永美的面他們死不瞑目?？吹竭@些令人厭惡的小流氓們，楊母厭惡萬分，她要是個姑娘，絕對不會和這些惡心的家伙說一句話。然而，楊母萬萬也想不到，女兒心中的白馬王子恰恰是那些地痞流氓，特別是那些個頭偉岸，胳膊上刺著龍鳳或外文字母的渾小子，在女兒眼里全是豪杰，是真正的男子漢。楊母還發(fā)現(xiàn)，這些壞小子來喝啤酒，女兒竟然不收錢，這太他媽的媽媽了!楊母氣得幾次抄起棍棒，卻又舍不得也不敢打女兒一下，因為女兒性格剛烈，弄不好就來個離家出走，說不定會跑到壞小子窩里，那更完蛋了。

楊永美這種愚蠢的審美觀，是相當(dāng)一批所謂現(xiàn)代女孩子的狂熱心理，用理論家的話說，是文化缺失所至。其實楊母也含含糊糊地知道，女兒早就有這種可怕的愚蠢，因為在學(xué)校讀書時，一個敢打敢鬧的男同學(xué)就吸引住楊永美，后來這個男同學(xué)將批評他的老師打傷，被警察捉走，楊永美竟然用買書本的錢買些罐頭，偷偷去監(jiān)獄看那個男同學(xué)。隔著冰冷的鐵欄桿，淚水漣漣，絕對像看望當(dāng)年的革命志士。

楊父楊母為此驚恐萬分，就對女兒進行超級保護，兩口子輪流上陣，無論春夏秋冬，風(fēng)天雨天，上學(xué)放學(xué)，從不離開永美半步。如此全天候的保護，確實也有作用，楊永美像玻璃罩里的花朵，安安全全地讀完高中。然而，父母無論怎樣超級保護，也束縛不住女兒那顆日漸開放的心。楊永美雖然讀完了高中，但學(xué)習(xí)成績卻是一塌糊涂。當(dāng)然就考不上大學(xué)，但因為漂亮的面孔，被一家兒童玩具工廠的老板看中，聘去當(dāng)最熱門的推銷員。推銷員接觸人多，這使楊永美的美貌有了施展的機會，她那光彩照人的面孔也給推銷玩具帶來相當(dāng)?shù)姆奖愫秃锰?。楊永美就更加所向無敵地開放，和一些朋友同事們出沒于一些五彩繽紛的去處，舞場啦，歌廳啦，酒店啦，并認(rèn)識更多五光十色和五花八門的朋友。

這其間，有一個打著紅領(lǐng)帶的年輕小老板，對楊永美產(chǎn)生愛慕之心，并在情人節(jié)這天給楊永美送了一個小禮物。楊永美打開一看，不由得驚喜地一跳，是一套法國進口的化妝品，友誼商店里擺著價碼，八千多元。楊永美得意洋洋地回家報功，想在父母面前顯擺一下自己的能耐?？蓻]想到，當(dāng)父母弄清女兒手里提著一盒小東西價值八千多元，嚇得身子都往后仰，認(rèn)定女兒手里提著的是顆定時炸彈。八千多元，差不點兒就到一萬了，這可是永美父母兩個人一年多的生活救濟金哪。老兩口一宿沒睡好覺。當(dāng)今大款花錢玩女孩子，已經(jīng)是家喻戶曉的常識故事，楊永美父母越想越不安，恨不能半夜爬起來，要女兒立即將禮物送回去。

生活的現(xiàn)象有時相當(dāng)奇妙，表現(xiàn)上看起來老實靦腆，一說話臉就紅的女孩子，卻很危險，說不定什么時候就能驚天動地。而表面上看起來瘋瘋顛顛，似乎很開放的女孩子，其實背后還真沒有什么事。楊永美就是這樣，整天與男男女女說笑，風(fēng)風(fēng)火火玩耍，卻單純和簡單，情感上絕對井水不犯河水。不過，楊母楊父卻沒有這種深刻地分析，他們覺得女兒每天都在火炕里玩火，所以只要有點風(fēng)吹草動，就日夜提心吊膽。一個男人舍得將八千多元的東西給女兒，能會白給嗎，打死他們也不信!

楊永美其實是個倔強的女孩子，聽到父母擔(dān)憂自己被大款玩弄，自尊大傷，也真就要半夜爬起來，要將化妝品送回那個系紅領(lǐng)帶的小老板。

老兩口看到女兒提著八千多元的化妝品，要半夜走出家門，簡直就要了他們的老命，兩個人死死地拽住女兒。這反而使楊永美更加倔強起來，說要是不讓她現(xiàn)在送回去，那就永遠也不送了。

這樣一直折騰到天亮。

第二天，楊永美真就空著手走出家門，嚇得父母趕緊提著化妝品跟在后面，說是一定要送回去。楊永美見狀，只好將父母手中的化妝品拽過來，賭著氣一溜風(fēng)地找到小老板，將化妝品摔給他，說是你這個玩意兒毀了我們一家三口的和諧。小老板大笑，這算什么，小意思，以后他出國，還要給她買更高級的。再說，禮物送出去了，哪有回收之理，連連擺手往楊永美懷里推，還乘機摸了楊永美富有彈性的胸部。楊永美無奈，只好又將化妝品提回家里。

看到女兒原封將化妝品提回來，父母心慌起來，罵那個小老板不安好心，再說，八千多元，這個禮怎么還呀!

楊永美說，那好辦，我下個月工資加上獎金，給小老板買個像樣的禮物，不就得了嗎?

楊母聽女兒說這樣的大話，更是嚇得不行，一來一往，不是會更要出事嗎?

楊永美火了，你們整天怕出事，怕出事的，能出什么事?我一個大活人，誰敢把我怎樣!再說了，就那個小老板，臉像個鞋拔子，不用說給我買八千塊的化妝品，就是給我買八萬塊的化妝品，也休想得到我一根毛!

楊母聽到女兒出此流氓式的狂言，目瞪口呆。他們做夢也沒想到，他們過去這些年日夜保護的女兒，會變成這個樣子。

楊永美母親嘔心瀝血，終于想出一個一舉兩得的對策，要女兒找個警察，一是可以嚇唬一下來小店搗亂的小流氓們，二是可以保護女兒的安全。

楊永美哪里能聽母親的安排，二十一世紀(jì)了，還來這種封建主義的父母包辦，NO!NO!NO!……于是，她與母親大吵大鬧，說是如果你怕我出事，我現(xiàn)在就到廟里當(dāng)尼姑，一輩子讓你安心!

楊母無奈，只好拿出殺手锏，撲通一聲跪在女兒面前，說我養(yǎng)了你二十年，只求你這一件事，否則我就叫你是媽……

看到母親跪在自己的面前，楊永美慌得不知所措，她再倔強，再開放，看到給她下跪的母親，也干瞪眼沒轍了。

這樣，在母親的逼迫下，楊永美勉強去和馬里見了一面。然而，在楊永美的眼里，穿得板板正正警服的馬里，幾乎就是個奶油小生，說話似乎還有點風(fēng)趣，但與她認(rèn)識那些巧嘴滑舌的大俠，可差得太遠了。

楊母對馬里卻是如獲至寶，她帶著馬里去看她家的小店，這小店本來就在門口不遠，但她卻拎著馬里從后門繞著走，幾乎繞了半條街，她要讓鄰人看看他這個威風(fēng)凜凜的警察女婿。

馬里在小店里坐了不到五分鐘，果然就見到窗外有幾個小子鬼頭鬼腦地閃動，但有他這具公安門神坐鎮(zhèn)，鬼頭鬼腦很快就消失了。

馬里對楊母說，他要馬上趕回局里。楊母說今天是星期天，急什么!楊母說她早就準(zhǔn)備好了，今天一定要在家里吃頓永美親手做的飯菜。

馬里笑了，他說當(dāng)警察的沒有星期天。說著就給小鐵打電話。小鐵其實就“埋伏”在不遠處的另一條街，不一會兒就呼呼隆隆地將警車開到門前。

上車時，馬里驚訝地看到楊永美站在門口，而且梳妝已畢，正用亮亮的眼神目送他。馬里對楊永美點了一頭，然后用很有力度的警察口氣，下令般地說，今晚六點我來接你，咱們談?wù)?。說完，看也不看楊永美的態(tài)度，就有力地一揮手——開車!

小鐵一踩油門，警車轱轆原地飛快地打了個轉(zhuǎn)，嗚地一聲躥出去。

在街口轉(zhuǎn)彎處，小鐵問了句，情況進展怎樣?

馬里說，案情比較復(fù)雜。

六點整，馬里自己開車到楊永美家。盡管他不相信楊永美能答應(yīng)他的約會，但一路上還是嚴(yán)格地計算時間，數(shù)著秒針踩油門，當(dāng)手表上的大針小針上下排成一條直線時。他將警車嘎地一聲剎住，正好停在楊永美家門的正中間。與此同時，他卻心頭一熱，因為他看到打扮得光彩照人的楊永美，提著個小巧的皮包，在門前臺階上亭亭玉立——分明是在等他。

馬里盡力地控制住自己，甚至故意慢騰騰地跳下車，打開后門，文雅地說了一聲，請。

沒想到楊永美身子卻調(diào)皮地一晃，我要坐在前面。

馬里趕緊轉(zhuǎn)到前面，將副駕駛室門打開，剛想再說個請字，卻見楊永美像小鳥一樣靈巧地鉆進車?yán)铩?/p>

馬里學(xué)著電影里西方偵探那樣，動作沉穩(wěn)地戴上太陽鏡，迅速有力地掛擋、卻猛地一踩油門，警車似乎原地蹦了個高兒，呼地一下子躥出去。

楊永美不但不怕，反而興奮地尖叫一聲。

馬里說，看起來你經(jīng)常坐小車。

楊永美說，不算太多，但第一次坐這么低檔次的車。

馬里受了打擊，語塞了。

楊永美卻嘻嘻地笑起來，我愿坐低檔車，呼呼隆隆地挺有力量。高檔車軟綿綿，頭暈。

馬里說，早知你有這個毛病，我開輛坦克車來。

楊永美開朗地大笑起來，卻從小皮包里掏出一盒大中華煙來。

馬里瞥了一眼，沒吱聲，心下想，這家伙挺大方。

楊永美說，怎么，給你點上?

馬里搖了搖頭。

楊永美說，怎么，你不抽煙?

馬里說，抽不起你那么高級的煙。

楊永美說，第一次約會，我總不能給你買低檔次的煙吧。

馬里說，謝謝!我開車時不抽煙。

突然，楊永美將一塊巧克力糖送到馬里嘴邊，你不抽煙，吃塊糖吧。

馬里情不自禁地咬住糖塊，卻差一點咬到楊永美的手指。但楊永美似乎早有準(zhǔn)備，嗖地一下就將手指收回去。

馬里說，技術(shù)挺高呀，看來經(jīng)常給司機喂糖。

楊永美嘻嘻地笑起來，毫不在意地說，否則你們司機打瞌睡。

馬里有點不快，覺得這個女人不尋常，用小鐵的話說，現(xiàn)在的女孩子，絕對不純了!

楊永美問，我們到哪兒?

馬里說，到一個閑人免進的地方。

楊永美說，現(xiàn)在可沒有那樣的地方，人家恨不能把你拖進去。

警車放慢速度，原來是開到一個有士兵站崗的大門。但看到警車，那個士兵不但沒有攔，反而敬了個禮。小車開進去，竟然是一片風(fēng)景優(yōu)美的花園，花園里座落著一棟棟樣式各異的別墅。警車穿過別墅，前面突地一片開闊，展現(xiàn)出湛藍的大海和金色的沙灘。

馬里擺出一副自己有特權(quán)的姿態(tài)，這是高干開會和療養(yǎng)的地方，一般人進不來。

楊永美說，這么美的地方，還不開放經(jīng)營掙錢，太可惜了。

沿著浪花翻騰的弧形沙灘，馬里與楊永美并肩走著，誰也沒說話。

馬里猛地來了一句，我知道你是在應(yīng)付我。

楊永美站住了，你既然明白，那為什么還要與我約會?

馬里說，我這是來告訴你，我不需要應(yīng)付。

楊永美抬高聲調(diào)，其實——我從來就沒應(yīng)付過你!我給你笑臉了嗎?我給你眼神了嗎?我壓根就沒理你……三歲孩子的智力也能看出，那是我媽在作怪。

馬里火了，憤怒地回敬了一句，我從來就不看你的什么臉什么眼!

足足沉默了三分鐘。

楊永美掄了一下手中小巧的皮包，你打算把我扔在這兒，還是送回去?

馬里掂了一下手中的車鑰匙，你就是個罪犯，我也負(fù)責(zé)押送。

第三章

周隊召開案件碰頭會，要各路探長講一下手頭上的案子。要是以往，馬里會講得有聲有色，但今天，馬里只是三言兩語，簡單扼要地講了幾句，便縮在角落里抽悶煙。小鐵看出馬里心情不快。他故意用老道的口吻說，愛情必須有挫折。

馬里不動聲色地說，結(jié)案了。

小鐵吃驚地，這么生動復(fù)雜的案子，怎么會……

馬里沒好氣地哼了一下，沒吱聲。但他心里卻不是個滋味，盡管那天他表現(xiàn)得豪爽，甚至在楊永美下車進家門時，還打著哈哈說，有困難，找警察。楊小姐以后要是有什么麻煩事，可以給警察叔叔打電話。

楊永美笑著回頭說，我一不偷，二不搶，警察叔叔就放心吧!

馬里故意響亮地笑起來，拜拜!一踩油門，警車飛馳而去。其實車一動，馬里就朝后視鏡里看，他以為楊永美至少會擺一下手。但人家瞅都沒瞅他一眼，就一腳跨進家門。馬里酸酸的心里突然又怒火萬丈，什么臭東西，又是一個無恥的梅曉云，見錢眼紅，不懂愛情。憑我堂堂馬里你不愛，你他媽的還能愛誰!

回到家里，馬里覺得心里愈加難受，沒吃晚飯就早早躺下了。一陣長時間地輾轉(zhuǎn)反側(cè)之后，他終于在心下承認(rèn)，他確實是恬不知恥地愛上了這個不給他半點面子的楊永美。真他媽的不爭氣，馬里氣得坐了起來，這個姓楊的有啥可愛的?她確實沒給馬里一個笑臉，她確實沒給馬里一個眼神，也就是說，她對馬里絕對地沒有感情，你馬里怎么會愛上這么個冰冷的玩意呢!馬里一連抽了半盒煙，最終還是不爭氣，因為他老覺得楊永美在不遠的一天，會痛改前非般地對他表示愛情。馬里自己不得不苦笑起來，你有什么理由使楊永美愛你?你會成為腰纏萬貫的大款嗎?你能開公司開飯店當(dāng)經(jīng)理當(dāng)董事長嗎?苦笑了一通后，馬里卻又百思不得其解，因為他一面罵著楊永美見錢眼紅，一面又覺得楊永美并非如此。

小鐵說，失敗是成功之母，天下何處無芳草，比楊永美漂亮的女孩子多得是。

馬里說，用不著你這個嫩兔子給我當(dāng)老師。

這時，手機的信息鈴聲響起來，馬里打開一看，竟然是楊永美發(fā)來的：今晚我媽請你來我家吃飯，你可以來，也可以不來。

小鐵樂了，馬里，這可是嚴(yán)峻的考驗呀!

馬里啪地關(guān)上手機，他們以為我馬里弱智呀!

然而，下班與小鐵分手后，馬里卻鬼使神差地去楊永美家，提了少禮物，還特意穿上警服。

意想不到的是，楊永美確實親自做了兩個菜，一個是蔥油燒螺片，一個是涼拌海鮮三絲。馬里有些吃驚，因為蔥油螺片這道菜，連飯店里的廚師都做不好。關(guān)鍵是螺片，新鮮的海螺肉軟塌塌黏糊糊的，要想切成薄片，那絕對是技術(shù)是功夫。而且燒海螺薄片的火候相當(dāng)難掌握，稍一過熱，就會變得像老牛肉干那樣硬。

楊永美將熱氣騰騰，金黃色花朵一樣的蔥油燒螺片端到馬里面前，眼神有些得意地看著馬里。馬里嘗了一口，絕對海味館的水平，螺片又嫩又脆又鮮，而且蔥香的辣氣沖鼻。

馬里嘴里美著，心里更難受。但表面上卻笑呵呵地說，永美將來開飯店，保準(zhǔn)發(fā)財。

永美說，我可不開飯店，我是吃飯店的!

楊母說，現(xiàn)在開什么店都難呀，搗亂的壞蛋太多了……

馬里大口地干下去一杯酒，故意好漢般地拍著胸脯，不用怕，有我呢!

永美說，所以我媽請你來呀!

吃完飯，永美竟然將自己收拾了一番，送馬里出門。

白天看起來臟亂差的小街，在夜色下卻顯得富有詩意。馬里和楊永美慢慢地走著，真正像兩個正在談情說愛的戀人。

分手時，楊永美說，馬里，我代表我媽感謝你。

馬里說，我們警察專門給百姓排憂解難，用不著謝!說完，他大踏步地走遠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馬里和小鐵為各種各樣的案件奔忙著。一個早晨，有居民慌慌張張地跑來報案，說是家里要出人命了!馬里和小鐵嚇了一跳，等跑到現(xiàn)場一看，卻又哭不得笑不得，原來是一條胳膊粗的大蛇，正盤踞在居民家的床上，昂著腦袋，向四周不斷地吐著尖尖的舌頭。馬里和小鐵盡管勇敢，但見到這條粗大的蛇，也不得不毛骨悚然。更讓馬里心里不安的，是床底下還有個女人抱著孩子發(fā)抖。

這時，有些鄰居們被驚動了，他們紛紛跑過來看光景。有人說，警察來了，沒事了，他們有槍。

有人趁勢喊開了，開槍呀!開槍呀!……

馬里當(dāng)然不能開槍，朝一條蛇開槍，那簡直就是開國際玩笑。再說，在屋子里開槍，子彈撞到墻上，會變成可怕的跳彈，有傷人的危險。

小鐵在后面說，要是床上有只老虎，我也敢沖上去，但是蛇……小鐵晃著腦袋，說話的舌頭都有點不利索。

馬里是探長，當(dāng)然不能像小鐵那樣，他咬著牙往前走了一步，擺出一副英雄好漢的樣子。他第一次感到，當(dāng)英雄不是那么容易的。但馬里決不能露出一絲一毫的膽怯，反而，他的眼神更加虎視眈眈。他想，一般毒蛇都是三角型腦袋，但這條蛇的頭很圓，可能不會太危險。盡管這樣想，但馬里比小鐵也強不了太多，他的兩腿甚至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他回過頭來，不但看到小鐵兩只發(fā)慌的眼，還看到圍觀人群的眼神，當(dāng)然也是慌張，但慌張中卻閃出嘲弄——警察也這樣膽小呀!

這種眼神使馬里氣憤，為此竟然就勇敢起來，他心下一橫，對小鐵下令，等我上前抓住蛇的脖頸時，你就去按住蛇的尾巴。小鐵立即機械地點頭，但手卻情不自禁地揪住馬里的袖子，小聲說，給動物園工作人員打電話吧。

馬里更氣憤了，什么時候了，你他媽的還說這樣的蠢話，他甩了小鐵一下，又勇敢地向前邁了一步，對準(zhǔn)蛇的脖頸，將手小心翼翼地向前伸著。馬里含含糊糊地回想電視里的動物世界，似乎蛇的眼睛不太靈，一般都是高度近視。想到這里，馬里又朝前伸了一下手。果然，蛇對他伸過來的手視而不見，還是穩(wěn)穩(wěn)地盤踞在那里。

說時遲那時快，馬里猛地向前，準(zhǔn)確地抓住蛇的脖頸，冰涼的蛇體幾乎令馬里的手指痙攣，可沒想到，那蛇極其溫順，任馬里抓著脖頸，依然是老老實實地不動。身后的小鐵見狀，也來了精神，猛虎般地?fù)渖蟻恚p手死死地按住蛇的下半身。

看光景的鄰居們一陣歡呼，有人找來個大布袋，幫助將大蛇裝進去。

這時馬里也恢復(fù)了探長的威嚴(yán)，用平靜的口氣對床下的女人說了聲，出來吧。然后他拍打一下雙手，驕傲地踱著步子，走出屋子朝四周觀察——不遠處有家飯店，上面寫著勝利蛇館。

馬里對小鐵說，把蛇館老板叫來!

很快，蛇館老板帶著廚師跑過來，廚師掀開布袋看了一眼，毫不在乎地說這是菜蛇，沒有毒，說著將蛇提出來，扛在肩頭上要往回走。

看眼的居民們哧哧地笑起來，很顯然，他們開始笑馬里和小鐵剛剛?cè)缗R大敵的樣子。馬里氣得要命，便對蛇館店老板厲聲喝道，跟我到刑警隊去一趟!

老板說，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小鐵說，啰嗦什么，到隊里再說。

回到辦公室，馬里還沒坐定，卻見楊母走過來，說她在這兒等好長時間了。說著就拽馬里的衣袖，快跟我去抓那個壞蛋，要出人命了!

又要出人命了，馬里又吃驚又想笑，大概又一條蛇爬進楊永美家了。

馬里并沒動，要真是出了緊急情況，楊母怎么會在這里等他好時間呢。他擺手讓小鐵到另一間屋里去處理蛇館老板的事，并小聲說，給他“精神”幾句就得了，別他媽的以后讓蛇亂跑。小鐵說，我明白。

馬里不管楊母的滿臉焦急，只是盡量讓自己舒適地坐到椅子上，恢復(fù)一下剛才處理那條大蛇時的疲勞。再說了，與楊永美也沒什么戲了，當(dāng)然不能太殷勤。

楊母怒氣沖沖地說，我們街上那個刺頭，又跑到店里搗亂，說是永美必須嫁給他，不嫁給他就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楊母說，這樣的殺人犯要是不抓，永美就完了!……

馬里更冷靜了，他給楊母倒了一杯水，用安慰的口氣說，永美完不了，刺頭那是虛張聲勢。你別急，等我找你們管區(qū)的民警去調(diào)查一下。

楊母說，我還不急，刺頭拿著刀哪，正逼著永美他爹，眼看就要出人命了!說完竟然就噢噢地哭起來。

馬里見狀，只好說，你別哭，我跟你去一趟。說著他套上警服，對著鏡子戴正警帽。

在車上，楊母還一面抹著眼淚一面悻悻地說，我們街上流氓無賴太多了，你一定要給他們抓進監(jiān)獄里，這輩子不讓他們出來!

果然，那個刺頭坐在楊母開的小店里，正對面如土色的楊父拍著桌子說胡話。馬里走進去，刺頭連看也不看一眼，繼續(xù)拍著桌子大喊：你就是我的岳父，我喝岳父的酒，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楊父看到馬里進來，還是不敢動一下，只是對著桌面打抖。

馬里這才發(fā)現(xiàn)，桌面上插著一柄明晃晃的匕首。同時，馬里聞到刺頭身上有一股強烈的酒氣。

馬里并沒動怒，而是掏出手絹，裹住匕首的柄，小心翼翼地將匕首拔出來。

刺頭剛動手制止，卻猛然發(fā)現(xiàn)眼前站著的是一個威風(fēng)凜凜的警察，酒氣立即消散，木偶似地愣在那里。

馬里提著手絹包裹的匕首，用平靜的口氣對刺頭說，這是你作案的兇器。

刺頭眨了眨眼睛，卻學(xué)著古裝電視劇里的動作，雙手作揖，對馬里恭敬地點頭行禮，公安大哥，我沒作案，我沒作案……

馬里繼續(xù)用平靜的口氣說，你不但有兇器，而且還威脅被害人，說要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刺頭更加快速地點著頭，說我喝多了，我喝多了，鬧著玩的……

楊母見刺頭這副倒霉的樣子，也就來了精神，她上前推搡了刺頭一下，說你小子瞪大狗眼看看，我們永美可是警察的老婆!你小子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說著又去推搡刺頭。

馬里制止楊母的動作，掏出一個小本本，擺出一副現(xiàn)場調(diào)查的樣子，嚴(yán)肅地問，叫什么名字?年齡?家庭住址?有沒有前科?……

刺頭其實沒什么前科，他只是一個沒文化的社會青年，卻有點稀里糊涂的義氣和火氣，整天跟著一些壞小子混吃混喝。有時喝點酒，就不知道天高地厚，到處胡說八道。這還是第一次與警察打交道，當(dāng)然就老實得像只落水狗。

馬里從小本本上撕下一張紙來，交給刺頭，說明早八點到管區(qū)派出所去報到。

刺頭聽說要他明天去派出所，卻不干了，連說，我沒犯法，為什么去派出所?

馬里晃了晃手中的匕首，攜帶違規(guī)刀具，你已經(jīng)觸犯了治安條例，而且還威脅和恫嚇平民百姓。

刺頭搗蒜般地點頭，說我保證痛改前非，決不再胡鬧了……

馬里抬高聲調(diào)，那你就老老實實地去派出所，表明你的態(tài)度。

刺頭走后，馬里給他在管區(qū)派出所的同學(xué)打電話，要他明天給刺頭“精神”一下，這小子還是犯罪初級階段，不加強教育不行。

楊母和楊父看到馬里如此干練地處理刺頭，佩服得要命。一面忙著給馬里裝些好吃的小食品，一面說，永美這兩天還念叨你呀，要不是工作太忙，就去看你了。

坦率地說，此時馬里沒看到楊永美，心下還真有點失落。但他表面上不能露出一點情緒來。只是說，大嬸大叔，你們以后有什么困難和麻煩，就給我打電話。馬里頓了一下，終于咬了咬牙說了句——就不用打著永美的旗號了。

楊母聽此言，立即慌了，忙說，我們永美對你絕無二心，絕無二心呀!……

馬里笑了笑，沒再說什么。

傍晚，馬里和小鐵整理完案卷，剛走出辦公室，卻見蛇館老板開著一輛大轎車堵在門口，堅決要馬里和小鐵去蛇館喝酒。老板說，我今天給警察弟兄添麻煩了，所以要表示點心意。老板說，我是代表我們店全體員工來請你們，因為你們每天辛辛苦苦地保護我們，我們做點小貢獻是應(yīng)該的。你們要是不去，就是瞧不起我，也是瞧不起全店的職工!

見馬里和小鐵站著不動，老板又說，其實這不是我請你們，而是你們自己請自己，因為那條蛇值好幾千元，是你們幫助給抓回來的，就等于是你們的錢……

小鐵說，馬哥，我從來沒吃過蛇，去冒險一嘗?

馬里想到白天抓蛇時的冰涼和腥氣，說，我可不敢吃那個玩意兒。

老板說，我們蛇館還有別的菜，你想吃什么就有什么!說著就上前拽馬里和小鐵，你們整天喊警民團結(jié)，可到了團結(jié)的時候，卻擺起官架子來……

馬里和小鐵只好乖乖地跟著蛇館老板上了車。

蛇館老板早就在包間里準(zhǔn)備了一桌熱氣騰騰的酒席，他倒挺爽，連干下去幾杯酒，然后仗著酒興就滔滔不絕起來，我得感謝這條蛇，否則我還認(rèn)識不了你們二位大俠。我最愿意與警察交朋友，有了警察朋友，當(dāng)然就會安全了，哈哈哈!……

小鐵說，你哪是交朋友，你這是騙我們當(dāng)保鏢!

老板一愣，忙說，這……這……你們當(dāng)然是人民的保護神呀!

馬里也多喝了點酒，想起與楊永美的交往，不僅憤憤地說，咱們當(dāng)警察的有啥用，不就是個保鏢嗎?

夜里，馬里回到家里，快進樓門洞時，卻見楊永美站在不遠處的電桿跟前。

馬里佯裝沒看見，徑直走過去。但被楊永美喊住，怎么，偵探的眼神這么差呀!

馬里站住了，說，偵探的眼睛只能看到他想看的人。

楊永美聞到馬里身上的酒氣，笑道，又去腐敗了。

馬里也笑起來，有時不得不被迫腐敗。

楊永美說，我找你有事。

馬里立即嚴(yán)肅，公事還是私事，公事請打110。

楊永美說，今天……不是我要你去的，是我媽。

馬里說，我今天可就是為你去的，因為你媽報案，主要受害人是你。

楊永美說，我沒有受害，那是我媽謊報軍情。

馬里愣住了，有些不解地看著楊永美。她穿得還是那么現(xiàn)代和張揚，盡管短裙換成了騎馬褲，卻更顯身材的苗條曲線。

楊永美說，刺頭確實是好人，你不應(yīng)該要他去派出所。

馬里瞇起了眼睛，用質(zhì)疑的口氣問，一個手持匕首的流氓無賴，去威脅你父母，卻說他是好人，你什么意思?

楊永美說，刺頭不是流氓無賴，他要是不喝酒，還挺老實的。而且他還講義氣，為朋友兩肋插刀。

馬里說，要你這么說，刺頭是個英雄了。

楊永美說，反正，他夠朋友。

馬里說，把你母親嚇得直哭，你竟然說他夠朋友!

楊永美說，我媽那是小題大做。其實她也知道刺頭對我有恩。去年夏天我推銷玩具，有個無賴商人欺負(fù)我，就是刺頭挺身而出，把那個無賴擺平了。刺頭為此還受了傷，但沒要我一分錢的醫(yī)藥費。

馬里說，看起來不是刺頭愛上你，而是你愛上刺頭了。

楊永美，我愛刺頭?哈哈，他哪夠我愛的!這個世界上，我還沒發(fā)現(xiàn)值得我愛的男人!

聽到楊永美響亮得有些刺耳的笑聲，馬里有點傷自尊，他只好更加嚴(yán)肅。從口袋里掏出小本本，對楊永美照章宣讀，刺頭，真實姓名李國慶，男，24歲，無職業(yè)。7月12日上午九點四十分，他手持違規(guī)刀具到永美雜貨店，威脅被害人楊某某說，要是他的女兒不嫁給他，就來個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沒想到，楊永美卻又一陣哈哈大笑，要是不喝點馬尿，打死刺頭，也不會說出這么勇敢的話來!

馬里說，你要是繼續(xù)這種態(tài)度，我就懷疑你們是同案犯了。

楊永美說，馬哥，求你了，千萬別要刺頭去派出所。

馬里收起小本本，正色曰，我是秉公辦事。說完轉(zhuǎn)身就走。

楊永美說，什么秉公辦事，你這是公報私仇!

馬里立即又轉(zhuǎn)過身來，公報私仇?我和你有什么怨仇?

楊永美將美麗的眼睛朝上一挑，你自己心里明白。

馬里氣壞了，他長長地呼吸了一下，盡力使自己鎮(zhèn)靜下來，然后說，我曾經(jīng)找過一百個女朋友，你是最差的一個。說完，揚長而去。

楊永美在身后尖叫，不就是個小破探長嗎?有什么了不起的!

晴空萬里，陽光明亮，馬里和小鐵繼續(xù)雄赳赳地走在勝利大街上。

勝利大街永遠是車水馬龍，人聲喧鬧，完全像西方的一些國家過狂歡節(jié)?；ɑňG綠的廣告鋪天蓋地，琳瑯滿目，讓你感到生活太幸福了會使人昏頭，為此也就產(chǎn)生利令智昏的罪犯。但正是這樣緊張，馬里就沒工夫為感情上的事憂傷。昨晚盡管與楊永美發(fā)生了不愉快的沖突，但半夜時分馬里接到周隊的急電，還是精神抖擻地參戰(zhàn)，配合刑偵大隊的圍捕行動，他和小鐵在鐵路旁邊的槐樹叢里蹲到凌晨四點，被初夏的蚊子叮咬了數(shù)十個皰，痛癢難耐。但最終將盜竊團伙的十七個犯罪嫌疑人全部捉拿歸案。

小鐵說，別人都在談情說愛的美好時刻，我們卻在喂蚊子。

馬里說，正是我們的保護，才有美好的談情說愛。

小鐵驚呼，探長，你的思想覺悟高呀，在失戀的痛苦時刻，還能說出如此高尚的詞兒來!

馬里說，我不是失戀，我是罷戀。

小鐵剛要說什么，手機響了。一個銀鈴般的聲音，你是鐵哥嗎?

小鐵愣了，忙問，你是哪位?

我是你們探長的朋友，楊永美。

小鐵急忙捂緊電話，對馬里說，你那位靚女。

馬里示意不要出聲，繼續(xù)和她談。

小鐵繼續(xù)聽電話，原來楊永美在馬里那里碰了釘子，并不死心，就千方百計地找公安熟人幫忙。有人指點她找馬里的搭檔小鐵。于是，楊永美就找到小鐵。楊永美說她此時正和刺頭站在派出所門口，事情緊急，希望鐵哥給馬哥做做工作。

馬里這時早貼過耳朵，聽得一清二楚，剛要開口，卻聽小鐵說，馬哥已經(jīng)對我說了，昨晚他是故意與你賭氣，現(xiàn)在還挺后悔呢。你們走吧，馬哥一早就給派出所打過電話了。

小鐵放下電話，對著兩眼冒火的馬里說，怎么樣，我會做工作吧，你們的愛情又有了希望!

馬里說你這是胡鬧!

小鐵說，刺頭沒什么前科，也沒造成嚴(yán)重犯罪后果，再說了，被害人都替他說情，就放他一馬吧。

馬里目瞪口呆地望著小鐵，這時他的手機響起了來信息的鈴聲。馬里打開一看，是楊永美發(fā)來的，馬哥，今晚6點在香籠飯店，我請你。

小鐵說，我做的好事，你收益。

馬里立即回復(fù)，今晚有事，謝謝!

但楊永美也立即回復(fù)，那就明晚6點，不見不散。

馬里故意將手機重重地關(guān)上。

小鐵說，馬哥，愛情就是這樣，比案情復(fù)雜多了。

馬里沒好氣地說，你懂個屁!

但馬里還是如約與永美坐進了香籠飯店的餐桌旁。

永美的上衣穿得更薄更露，但加上了一條俄羅斯式的披肩，坐到椅子上卻又將這披肩撩下來，拂起一片香粉氣，這讓馬里有些迷亂。

楊永美說，我請你，并非就是為了刺頭的事，更多的是為了我媽，她給你帶來這么多的麻煩。楊永美又說，我過去對警察沒有什么好看法，只從認(rèn)識了你，才知道警察也有好人。

馬里說，我過去覺得漂亮的女孩子都是好人，自從認(rèn)識了你，才知道原來漂亮的女孩子也有壞蛋。

楊永美響亮地笑起來，笑得兩個眼睛放光。在她的意識里，馬里越是說惡毒的話，越是高級的幽默。

馬里一般看不慣女孩子大笑，但不知怎么，楊永美無論怎樣大笑，都順眼，而且還讓馬里覺得她愈發(fā)像個天真的孩子。

菜肴剛剛擺上桌，馬里就想動筷子，白天忙碌了一天，他確實有點餓了。

楊永美說，稍微等一下，我給你介紹個女朋友。見馬里擎著手中的筷子發(fā)愣，楊永美笑了，說我不會虧待你，她比我漂亮多了。

這時，一個披肩發(fā)的女孩子走過來，楊永美喊道，小麗，你來晚了一分鐘。

小麗將小巧的皮包掛到椅背上，努起深紅色的小嘴，說，路上塞車，真煩人。

楊永美說，這是我和你說的馬里，公安帥哥!

馬里有禮貌地站起來，卻冷冷地說，我剛剛接到隊里的電話，勝利路發(fā)生了搶劫案，我得趕快去處理。祝你們二位今晚吃得愉快!說完，揚長而去。

第四章

馬里剛走出香籠飯店，手機還真的響了，刑警指揮部來電，勝利百貨商店發(fā)生緊急情況：一個窮兇極惡的竊賊，在行竊時被人們發(fā)現(xiàn)，他東逃西竄不成，終于被巡警圍堵在商店里，但罪犯逃跑時卻將一個正在買文具的小女孩劫為人質(zhì)……馬里立即感到緊張和激動，他完全像百米賽的運動員聽到起跑的槍聲，立即朝勝利路方向沖刺。

一輛警車飛速而來，原來是小鐵來接他。馬里說你怎么知道我在這兒，小鐵說，我時時刻刻都在暗中保護探長的安全呀。說完將手槍遞給馬里，馬里檢查了一下，說怎么只有一顆子彈。

小鐵說，來不及了，我的槍也是一顆子彈。

勝利百貨很大，里面是大店套小店，地形有點復(fù)雜。但馬里和小鐵對這里的每一個柜臺都了如指掌，再加上千百支雪亮日光燈照射，他們幾乎就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沖到出事地點。然而，圍觀的群眾像一面黑壓壓的墻，他們絕對是在看一場內(nèi)容驚險的電視劇，一個個瞪大驚訝、驚奇還有些驚恐的眼珠子。穿著便衣的馬里和小鐵只好夸張地舉著手槍，才越過厚厚的人群，來到案發(fā)現(xiàn)場。

眼前也確實是在上映一部驚心動魄的影視片：兇犯將小女孩攬在身前，一手勒著她的脖子，一手持尖刀在她粉嫩的小臉上晃動，用極其夸張的兇惡，威脅著早已到場的巡警。

小女孩年齡大約在七八歲左右，是個一二年級的小學(xué)生，身后還背著個裝滿書本的書包。由于被兇犯死死地勒住脖子，她萬分驚恐，并呼吸困難地翻著白眼。

馬里掃視了一下，罪犯的位置是在商店的一個墻角里，他絕無逃跑的退路了，所以兩眼放射困獸般的兇光，特別是看到馬里和小鐵舉著手槍進來，便更加兇狠地叫喊，你們要是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殺了她!……

兇犯大概經(jīng)?？催@種偵探打斗的影視片，他也許就是從這種片子里學(xué)會的方法，看到目瞪口呆的巡警，看到馬里和小鐵也站住了，他甚至有些得意，于是他更狂妄地叫囂：把槍放到地上，快!……他晃了晃刀尖，刀尖劃破了小女孩粉嫩的臉蛋，鮮紅的血流在刀尖下滲出來，小女孩慘叫一聲。巡警們看來也熟悉這類影視片，愣怔了一陣，也學(xué)著影視片里的動作，無可奈何并小心翼翼地放下手中的武器。

商店的門窗全被黑壓壓的圍觀人群遮住，而且還有更多的人往前擠，大膽一些的甚至走到警察的背后，并不斷地發(fā)出驚叫和抱怨，現(xiàn)在警察水平太“洼”了，都他媽的膽小怕死!……警匪一家，說不定他們是朋友呢!……

馬里并沒有放下手中的槍，他甚至就沒有停止向前走的腳步，他是用一種讓罪犯很難察覺的滑步，一寸寸向前靠攏。

兇犯看到馬里向他靠攏，立即又一次瘋狂地?fù)]動匕首，明晃晃的刀尖在熒光燈下閃著刺眼的寒光，這寒光在空中劃了一個圈后就直逼到小女孩的脖頸上。

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殺了她!

馬里不得不站住。

整個商店全靜下來，大家似乎都在等著要發(fā)生什么。馬里有些緊張，卻又有些興奮，而且還不斷地?zé)嵫序v。馬里也喜歡看偵探打斗片，特別是外國拍攝的偵探打斗片，而且邊看邊聯(lián)想自己的探長職業(yè)。他往往情不自禁地把自己與影片中的偵探英雄相對比，為出生入死敢打敢拼的偵探們所激動所感染，未免也想在自己的工作中顯示威力。問題是那些偷雞摸狗出身的流氓無賴，卑劣無知的低檔次家伙，絕無智慧的犯罪技巧，毫無緣由甚至兒戲般地殘害人命。對這些動物般的壞蛋們，機智勇敢和偵察邏輯推理幾乎就派不上用場，這往往使馬里覺得英雄無用武之地。不過，馬里對國外的偵探打斗片也不全欽佩，有些情節(jié)簡直就使馬里痛恨，例如一個罪犯挾持一個女人或一個小孩當(dāng)人質(zhì)，所有的警察就完蛋了，乖乖繳械，并眼睜睜地看著罪犯逃走，就像現(xiàn)在站在馬里身旁的巡警們的表現(xiàn)。每每看到這樣的鏡頭，馬里就氣得要命，如此近的距離，而且人質(zhì)并不能完全遮住罪犯，怎么會被嚇住呢!馬里經(jīng)常在電視面前跳起來，指著屏幕里手持精良武器的警察喊：開槍呀，快開槍——全他媽的笨蛋!馬里的妹妹這時總是不冷不熱地說，你嚷啥呀，好好學(xué)習(xí)先進國家吧，你們要是遇到這種場合，大概不僅是繳槍，可能還嚇得尿褲子呢!

現(xiàn)在，這樣的情景終于出現(xiàn)了，馬里心胸里一陣難以抑制的狂跳，卻突然就像斷電般地靜止了。馬里自己都驚訝這種靜止，因為這使他的情緒瞬間平穩(wěn)下來。

馬里用低沉的聲音喝道，立即放下兇器，否則我開槍了!這是他故意學(xué)習(xí)影視片里偵探英雄們的聲音，他認(rèn)定這種聲音有威懾力。說著馬里刷地一下抬起手槍，瞄準(zhǔn)兇犯。馬里本想瞄準(zhǔn)兇犯的腦袋，但這才發(fā)現(xiàn)，電視里演的場面還是有些合理的，兇犯的腦袋其實是不斷地晃動，而且還不時地往被害人腦袋后面躲閃。馬里陡然地有點慌，但他此時也與兇犯一樣沒有退路了。四周圍觀的群眾，令他像站在燈火輝煌的舞臺上，沒有杰出的表演是下不了臺的。猛地，馬里看到兇犯握著匕首的手在微微顫動，但這個目標(biāo)基本是穩(wěn)定的，而且離女孩的脖子有將近一尺的距離。馬里一下子想起在靶場練習(xí)射擊時，小鐵將一個破茶缸拋向空中，他竟然抬手一槍，將飛在空中的茶缸打了穿了。當(dāng)時大家都說馬里這是碰巧，其實這是馬里苦練射擊的結(jié)果。只從參警那天起馬里就為夢想當(dāng)英雄而下工夫，暗地里苦練槍法，他覺得英雄最起碼是個神槍手。有意瞄準(zhǔn)，無意擊發(fā)，教官所教的這兩句手槍射擊口訣，馬里絕對像和尚念經(jīng)那樣反復(fù)背誦。在此時嚴(yán)峻的場合下，馬里苦練射擊的技術(shù)的經(jīng)歷給了他自信。古人云：藝高膽大。馬里覺得用不著向上級請示什么，也用不著思前考后，他絕對有勝利的把握，他認(rèn)定他這個神槍手會給全局偵察員來個響亮的驚喜。

然而此時站在身后的小鐵小聲地對他咕嚕了一句，說他剛剛接到電話，局領(lǐng)導(dǎo)馬上就到。馬里知道，只要發(fā)生重大案件，局領(lǐng)導(dǎo)都要親自奔赴案發(fā)現(xiàn)場指揮，沒有上級領(lǐng)導(dǎo)的命令，一般是不能擅自行動的，但這時馬里什么也聽不見，憤怒與激情已經(jīng)使他通體燃燒。他用更低沉有力的聲音又喊了一句，再不放下兇器我就開槍了!

由于四周靜得空氣都凝固了，所以兇犯聽得很清楚，他趕緊將腦袋縮到小女孩的身后，并窮兇極惡地獰笑道：你敢!說完，更加狠勁地勒拽幾下小女孩，小女孩又本能地慘叫起來。

馬里看到，那只握匕首的罪惡爪子，還是明明白白地暴露在槍口之下。

馬里急速地說了一句，小朋友，別害怕!隨之毫不猶疑地扣動扳機，一聲清脆的，卻令人感覺驚天動地的槍響，兇犯似乎還愣怔在那里，但手里的匕首卻“當(dāng)啷”一聲飛到身后的墻上。隨之兇犯揚起噴出一束血花的手，撲通一聲倒在地上。

馬里一個箭步?jīng)_上去，一腳踩住兇犯，一手抱起眼珠發(fā)直的小女孩。小女孩卻一動不動，似乎馬里的槍打中了她。馬里使勁地抖了她幾下，她立即就醒過來，并猛地抓住馬里的手臂，“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小鐵和巡警們撲上來按住兇犯，看熱鬧的人群也像潮水一樣涌上來，他們紛紛把敬仰的目光投向馬里，但馬里并沒被勝利沖昏頭腦，反而格外冷靜，完全像什么事也沒發(fā)生一樣，只是把手槍插進槍套里，迅速地擠出人群。不過說實話，馬里這個冷靜的舉動倒是學(xué)國外偵探，人家總是在干完驚天動地的事業(yè)之后，悄悄地走到一個角落。當(dāng)然，會有一個漂亮的姑娘跑過來與他擁抱親吻。然后他們就在樂曲聲中雙雙走向燈火輝煌的城市，或是走向五彩繽紛的田野。當(dāng)然，并沒有漂亮的姑娘跑向馬里，有的卻是馬里的搭檔小鐵，他擎著手槍氣急敗壞地對馬里說，應(yīng)該是我開槍。

馬里什么也沒說，他想，英雄這時什么也不說更顯英雄氣度。他驕傲地邁著大步，走出商場，走向勝利大街，燈火輝煌的大街上依然人山人海，絕大多數(shù)人不知道商店里發(fā)生了驚天動地的大案，但馬里卻自作多情地感到，所有的眼睛，都在朝他射來敬佩的目光。

隨著一陣急促的警笛聲，幾輛警車飛馳而來，當(dāng)然，這是局領(lǐng)導(dǎo)火速趕來了。但第一個從車上跳下來的卻是扛著攝像機的記者，接著還是記者，盡管他們一窩蜂地?fù)屜认聛?，但個個訓(xùn)練有素，一下車就兵分三路，一路奔案發(fā)現(xiàn)場，一路奔現(xiàn)場群眾，一路尋找開槍的馬里。

小鐵看到記者像瞎牛似地從馬里向前跑過去，便喊了聲，馬里探長在這……

馬里一下子用手捂住小鐵的嘴，說你他媽的喊什么，快上車。

小鐵吃驚地看著馬里，在如此光彩之時，探長卻能如此謙虛，這令他大惑不解又大為感動。

馬里故意輕描淡寫，說這些記者太煩人了。

當(dāng)警車剛要駛動時，有一個記者卻機靈地跑過來，堵在車前問，哪一個是馬里探長?

馬里不吱聲，臉上卻露出一種“你小子有眼不識泰山”的表情。

記者很快認(rèn)出馬里，但皺著眉頭說，你能不能穿上警裝?

馬里好像被人兜頭潑了一桶冷水，愣在那里。

誰知記者更沒深淺地又說了一句，這樣拍攝出的畫面，觀眾都分不出誰是警察誰是歹徒了。

馬里差一點想對記者罵一句你他媽的太無知了。然而，這時小鐵卻來了智慧，他指著前面不遠處的一些維持秩序的警察，說穿警裝的馬里在那兒。

趁記者愣怔之際，馬里一踩油門，警車原地蹦了一下子飛似地躥出去，很快就將可恨的記者遠遠地扔在后面。

馬里剛進家門，卻見妹妹馬英捧著一束鮮花迎上來，她說，哥，歡迎英雄歸來!

馬里激動得不行，但表面上卻佯裝平靜，說小菜一碟。這么點事就能感動得你改變對警察的看法，是不是太不成熟了?

馬英卻是真正的激動，她甚至沒聽見馬里的譏諷，一面獻花一面熱情地說，哥，你太了不得啦，不但我驕傲，連我們公司所有的同事都跟著驕傲呢。

馬里說，你早就應(yīng)該感到驕傲了。

馬英說，哥，我過去錯看你了，今晚請你到海鮮店嘗嘗鮮，給你平反。

馬里突然想到楊永美，這個可恨又可愛的家伙，這個時候應(yīng)該有點反應(yīng)。

但馬英卻沒提楊永美一個字，只是說她的四個同事，他們?nèi)悄愕摹胺劢z”，早就坐在海鮮店里等你，都想瞻仰你這個英雄呀!

馬里說，不行，我的電話里又來了信息，有案子。說著，他煞有介事地邁著雄赳赳的步伐，又走出家門。

馬里胡亂地走了一陣后，才發(fā)現(xiàn)他竟然走到楊永美住的小街。他不由得嚇了一跳，而且臉上發(fā)起燒來，姓楊的明明不愛你，而且還找了個花枝招展的什么小麗當(dāng)“替身”，你怎么還恬不知恥呢!馬里趕緊轉(zhuǎn)身走開，走過一條街，馬里心里又自豪起來，我已經(jīng)是個響當(dāng)當(dāng)?shù)挠⑿哿耍瑦矍閼?yīng)該向我低頭。

馬里認(rèn)定，自己在案發(fā)現(xiàn)場一槍擊倒歹徒，是鐵板上釘釘?shù)挠⑿凼论E。然而，公安局內(nèi)部卻出現(xiàn)兩種截然不同的看法，一種看法是贊頌馬里勇敢果斷，該出手時就出手，那一聲槍響確實驚天動地的，使所有的犯罪分子從此聞風(fēng)喪膽；另一種意見是，馬里目無領(lǐng)導(dǎo)和法紀(jì)，沒得到上級部門批準(zhǔn)，就擅自槍擊犯罪嫌疑人，這種魯莽的行為以后不可再發(fā)生；如果誤傷被害人，將會造成更加可怕的后果……

主管刑偵的郭副局長非常重視后一種意見，最終作出決定，對馬里擊傷犯罪嫌疑人的行為要“輕表揚重批評”，要馬里戒驕戒躁，更多的是總結(jié)教訓(xùn)。為此，郭局還將“馬里擅自開槍”做為一個案例，印發(fā)到各個分局，對廣大刑偵警察進行教育。

總之，馬里從一躍而起的英雄，一下子又跌成了冒失鬼。

馬里當(dāng)然不服氣，說我寧肯犯錯誤，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兇犯挾持人質(zhì)逃走；說早知領(lǐng)導(dǎo)不高興，我當(dāng)時就應(yīng)該眼睜睜地看著犯罪嫌疑人逃走……當(dāng)然馬里還說了不少氣話，這些話很快就傳到局領(lǐng)導(dǎo)的耳朵里，這使郭局大為光火，他打電話將刑偵大隊隊長周保福狠狠地訓(xùn)了一通，要他們務(wù)必對馬里進行嚴(yán)肅的批評教育，明確問題的是非觀念，提高思想認(rèn)識。

周隊長放下電話不由得嘆了一口氣，他對郭局的意見也不服氣，暗地里為馬里鳴不平。其實他年輕時也是公安局有名的“魯莽”分子。敢打敢沖敢闖，全市最大的黑幫團伙，就是他深入虎穴打掉的，很有名聲。但由于立功心切，沒與領(lǐng)導(dǎo)打招呼就冒險獨創(chuàng)黑窩，與黑社會老大交火，盡管最終將其捉拿歸案，但自己差一點丟掉性命。周保福為此也受到通報批評，但這個批評卻令全局的刑偵警察對周保福敬仰。而且將他獨創(chuàng)黑窩的挨批事件，編成一個勇敢戰(zhàn)斗的生動故事。馬里參警后，就是聽到這個故事，心中更加升騰當(dāng)英雄的情結(jié)。在馬里眼中，全局最有權(quán)威的也最有能力的領(lǐng)導(dǎo)就是周隊。他最佩服的周隊年輕時的勇敢也遭受委屈，我這算什么!馬里心下坦然多了。

然而，周隊畢竟年齡大了，也穩(wěn)重多了，對年輕時的魯莽式勇敢，也能冷靜地反省了。所以，他喜歡馬里，也理解馬里。但郭局是他的頂頭上司，上一級的意見就是軍令如山。他不得不下去找馬里談?wù)?，但怎么談呢，他的思想首先就不太通，還能談出什么結(jié)果來。他對郭局說，案發(fā)那天，他正在外市處理“逃竄”案件，不太了解情況。沒想到郭局對這件事抓住不放，他要親自找馬里談，說是要培養(yǎng)出一個真正優(yōu)秀的偵察員，就要認(rèn)真地下工夫。

周隊有點緊張，他首先給小鐵打了個電話。

小鐵和馬里正在為一個案件路訪，看到周隊的號碼，他有點不解，一般來說，頭兒的電話都是直接打給中隊長、小隊長最后才是探長。今天竟然一竿子插到底，打給他了。小鐵說，頭兒，你打錯了吧，我不是馬里。

周隊說，馬里情緒怎樣?

小鐵說，還是那樣兒，永遠充滿青春朝氣!

周隊說，你他媽的少來外國幽默，什么充滿朝氣，充滿怨氣吧!

小鐵說，在周隊的正確領(lǐng)導(dǎo)下，哪能有怨氣呢。

周隊說，別亂轉(zhuǎn)舌頭了，郭局要我陪他來看望你們!周隊故意將“看望”兩個字咬得格外狠。

小鐵有些驚恐地擎著手機。

周隊說，我十分鐘后就到。

小鐵對馬里說，郭局要親自下來看望你。

馬里理直氣壯地說，總統(tǒng)來我也這個樣兒!

馬里和小鐵剛回到辦公室，周隊的那輛大吉普就呼呼隆隆地開到。

郭局和周隊坐定后，并沒說什么。郭局只是用平靜地目光看著馬里，周隊卻一個勁地狠命抽煙。

馬里確實表現(xiàn)出理直氣壯的樣子，臉偏向一旁，似乎在看墻上的案件報表。

郭局用穩(wěn)重的口氣問了一句，通報看到了嗎?

馬里說，看到了，但我不服。

周隊驚訝地吐掉口中的煙蒂，他故意咳嗽了一聲，馬里巋然不動。

郭局問了一句，假如子彈打偏了呢?……

馬里說，沒有假如。

郭局嚴(yán)厲地追了一句，子彈沒長眼。

馬里說，我長眼。

周隊突然拍了一下桌子，厲聲喝道，馬里，你小子太狂了。

郭局說，別激動，有什么話慢慢說么，思想工作不能過急。

周隊又點燃—支煙。這時，周局的手機響了，辦公室通知，省里來領(lǐng)導(dǎo)來檢查工作，要他速回局里。郭局站起來，說你們先談，要談深，談透，談出和風(fēng)細雨，也要談出個高度來。

郭局走后，周隊放緩了口氣，你小子在我面前狂，我不生氣，怎么會在郭局面前也這樣狂。

馬里激動地站起來，大聲地回了一句，你當(dāng)年比我還狂。

周隊嘆了口氣，語重心長地說，過去是過去，現(xiàn)在是現(xiàn)在。

第五章

馬里敢在郭局面前口出狂言，在偵察員們中間竟然產(chǎn)生了轟動。有人說，馬里確實是英雄，但也有人說，見官不敬，早晚是病。果然，考核后發(fā)下來的晉升名單中，沒有馬里的名字，上面的意見是，再嚴(yán)格考驗。

小鐵得知馬里這次的晉升沒戲，竟然有點興奮若狂了。他一面駕車一面樂不可支地對馬里說，全世界最有意思的工作，就是當(dāng)偵察員。

馬里說，看來你一輩子也長不大!

小鐵繼續(xù)興奮地說，馬哥，今晚我請你喝酒，慶賀你繼續(xù)當(dāng)探長。說完竟響亮地吹起了口哨，然后又樂顛顛地補充著說，馬哥，我衷心地祝你一輩子當(dāng)探長!也祝我一輩子給你支腿!

馬里說你這是什么意思?看來我一輩子升不了官，只能是個當(dāng)探長的料啦!

小鐵說，升官有什么意思，整天坐辦公室像半拉死人，得癌癥得心臟病得腦血栓的，一百個有九十九個是坐辦公室里的官。再說啦，整天坐在辦公室里喝茶水看文件開會，哪有咱們風(fēng)光!

馬里說，不想當(dāng)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你一輩子跟在我屁股后面，還有什么出息!

小鐵樂了，說我現(xiàn)在就覺得自己挺有出息的。

馬里不吱聲，其實他對自己的晉升被“擼下”，并不太感到委屈，因為國外的偵探片全是這種情節(jié)，幾乎所有的偵探英雄都沒得到過領(lǐng)導(dǎo)的賞識，反而還受到非難。不過，真正的英雄最終是會被群眾也會被領(lǐng)導(dǎo)認(rèn)識的。在國外的偵探片子里，絕對會有一個美麗的女孩子賞識英雄。所以，馬里心下老是飄忽著楊永美的影子，他想，報紙已經(jīng)報了他果斷而準(zhǔn)確擊傷歹徒的新聞，全世界都應(yīng)該知道他。當(dāng)然，楊永美也會知道。馬里甚至想象著楊永美看到報紙時的驚訝表情，她一定會后悔，為什么不熱烈地愛這樣的英雄。

想到這里，馬里有些興奮，他認(rèn)定幾天之內(nèi)，楊永美會張開雙臂來擁抱他這個英雄。興奮過后卻也有點忿忿然，倘若楊永美真的來找他，他才不理呢。至少讓她痛哭流涕，表示以后痛改前非才行。

但一切都很平靜，不但楊永美沒有動靜，連她那個需要馬里幫助的楊母也沒了聲音。后來馬里才弄清楚，報紙報他的那段豆腐塊新聞，其實看到的人并不多。楊永美壓根就不知道馬里還有如此英雄壯舉。其實報社記者曾熱切地給馬里打電話，要來采訪，但突然就沒聲了。馬里心下很是憤然，肯定是局領(lǐng)導(dǎo)給壓著不讓宣傳。然而，正當(dāng)馬里憤然之時，卻來了一家畫報社的記者，他說他們畫報社才知道馬里這段英雄事跡，所以急急地起來，一定要給馬里拍張英雄特寫，發(fā)在畫報封面。這個記者比馬里還年輕，他要馬里擺出一副正在舉槍射擊的威武姿勢，就像戰(zhàn)斗影片那樣，要拍出視覺的震撼。

馬里說，領(lǐng)導(dǎo)欽定了，我不是英雄，是冒失鬼，你就別費那個勁了。

年輕的記者卻火了，什么，你這不是英雄是什么?我今天非要拍出你的英姿來。年輕的記者又說，其實這不是你個人的光彩，而是我們公安警察的光彩!

小鐵聽說畫報記者采訪，趕緊跑過來，說你一定要大力宣傳，馬哥是我們廣大偵察員心目中的英雄，他在萬分危急之時，一槍打出了我們公安警察的威風(fēng)!

馬里心里一熱，也覺得自己這一槍確實是打出了公安警察的威風(fēng)。于是，心一橫，就在鏡頭面前舉著手槍，擺出威武雄壯的英姿。

年輕的記者一面變換著角度咔嚓咔嚓拍攝，一面贊揚地喊，太棒了!……

又有新的案件發(fā)生，馬里又重振精神，奔赴案發(fā)現(xiàn)場。

新發(fā)生的案子使馬里和小鐵氣得咬牙切齒，因為喪心病狂的歹徒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勝利大酒店人來人往的停車場上，斗膽持刀搶劫，這簡直就是明目張膽地對他們挑戰(zhàn)。馬里迅速地了解案情：中午，陽光建設(shè)有限公司的張經(jīng)理與客戶在酒店吃完午餐，走向酒店外面的露天停車場。由于喝得多了點兒，他走路時有點搖搖晃晃。但當(dāng)他剛坐進小車?yán)镆{車時，突然，一個黑影兇猛地向敞開的車窗撲來，還沒等張經(jīng)理明白過來，一把閃亮的刀子已經(jīng)逼到他的面前。張經(jīng)理一下子就醒了酒，他心里明白，自己遭到搶劫了，所以本能地抱住皮包。歹徒很年輕，而且還長有一張白凈的臉，但卻一臉兇氣，并惡狠狠地威脅張經(jīng)理，你要是出聲就宰了你!說著就去搶張經(jīng)理手里的皮包。當(dāng)時大街上車來車往，甚至一些路人的說笑聲都能聽得清楚，如此熱鬧如此和平的景象，再加上看到歹徒年輕。張經(jīng)理在酒氣中就涌上來一些勇氣。因此他不但沒把皮包遞給歹徒，反而死死地抱得更緊。并說，兄弟，有話好商量，有話好商量……然而歹徒并不是他的兄弟，所以搶你不商量，這家伙掄起手里的刀子就胡亂地向張經(jīng)理的身上、胳膊上刺起來。張經(jīng)理痛得眼前一黑，便松開了手。等他再度睜開眼時，犯罪嫌疑人早已逃之夭夭。

案發(fā)后19分鐘，馬里和小鐵趕到醫(yī)院。身上纏著白色藥紗的張經(jīng)理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完全像即將英勇就義的烈士，床邊圍著一大群公司下屬和親屬，向他表示敬意和問候。這個說經(jīng)理你真了不得，在危機之時敢于同罪犯搏斗，絕對是英雄；那個說張經(jīng)理你貴人命高，大難不死，必有洪福。還有一個女副經(jīng)理竟然及時地捧來了鮮花，而且淚水漣漣。

張經(jīng)理的傷勢其實并不重，雖然身上胳膊上多處有刀傷，看起來血糊糊的，但都是輕微劃傷。問題是皮包和手機被搶走，下屬剛給他買來的手機又不合他的意，這使張經(jīng)理很有些惱火。但他更惱火的是看到馬里和小鐵，因為兩個警察太年輕，而且滿臉的稚氣，便毫不客氣地問，探長是多大的官兒?

馬里也沒好氣地回答，是直接偵破案件的官兒。

張經(jīng)理說，我的意思是這個官兒相當(dāng)于什么級別，是科級處級還是什么級?

馬里更沒好氣地回一句，你說福爾摩斯是什么級別?

張經(jīng)理畢竟是一公司之皇帝，聽不慣如此生硬的口氣，他有點不屑地說，希望你們回去對公安局領(lǐng)導(dǎo)說一下，派最有水平的警察來破案，需要多少費用我出!

馬里本來心情不好，不由得大怒，首先轟走張經(jīng)理身邊所有的下屬和親屬，他大聲地喝道，偵破案件需要保密，全都給我回避!

張經(jīng)理的妻子非常惱火，你們太不像話了，對壞人要保密，對我這個當(dāng)妻的也保密嗎?

馬里毫不客氣地說，在偵破上作結(jié)束之前，所有的人都有犯罪嫌疑!

張妻更是氣得要命，要是我老公有個三長兩短的，我就和你們警察拼命!

馬里說，即使是沒有三長兩短，我們也得拼命!說完將病房的門“嘭”地一聲關(guān)上。

沒想到張經(jīng)理神通廣大，躺在病床上就能通過各種關(guān)系找到公安局領(lǐng)導(dǎo)。張妻在郭局那里狠狠地告了馬里一狀。所以，正當(dāng)馬里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偵破案件時，上級下來通知：馬里暫時撤出案件，到局政治處學(xué)習(xí)班學(xué)習(xí)半個月。

馬里氣得要命又無可奈何。他臨走時對小鐵說，時刻與我保持聯(lián)系，這個案子一定要破，讓這個傲氣的張經(jīng)理知道我們的厲害。

馬里人坐在學(xué)習(xí)班里，心卻在案件的偵破上使勁兒。

從調(diào)查的材料看來，被害人皮包里沒有錢，但卻有比錢還重要的商業(yè)機密，這是全市最大的建設(shè)濱海科技城招標(biāo)方案，如果暴露出去，特別是被別的建筑企業(yè)得知招標(biāo)內(nèi)容，乘機鉆空子，那將會是數(shù)千萬元的損失。問題是現(xiàn)場找不到任何與偵破案件有價值的線索。技術(shù)處的那幫小子已查了半天，屏幕上沒有一張小白臉，全是些丑陋的牛頭馬面。即使是偶然發(fā)現(xiàn)那么幾個略白的臉，張經(jīng)理立即就搖頭否定。

馬里對小鐵說，大白天就敢下手，被害人輕微的反抗，他就用刀亂捅，而且都是些皮毛傷，我斷定那個小白臉是新手。馬里說，這個嫩兔子沒搶到錢，會很惱火，很可能用皮包里的商業(yè)機密進行敲詐，迫使被害人用現(xiàn)金去換皮包里的東西。為此，他要小鐵不停地給張經(jīng)理丟失的手機打電話。

小鐵打了無數(shù)次電話，但狡猾的歹徒就是不開機。

馬里說，繼續(xù)打。

小鐵說，手機都打熱了，歹徒們就像是死了一樣，決不開機。

馬里說，搶劫錢財?shù)淖锓敢话銢]有多少耐心，歹徒現(xiàn)在也想找張經(jīng)理，但由于恐懼所以不敢開機。但利令智昏，我推測這個嫩兔子在24小時之內(nèi)，絕對會開機。

小鐵從下午一直打到深夜，從深夜又打到早晨。果然，歹徒終于開機接電話了。

小鐵給馬里發(fā)信息，馬哥，你絕對神機妙算!

馬里激動了，瞅個機會跑出學(xué)習(xí)班，雄心勃勃地找小鐵捉拿那個歹徒。

犯罪嫌疑人看來真是個嫩兔子，在電話里夸張地兇狠了一通，張口就是一百萬。張經(jīng)理按照馬里的要求與歹徒周旋講價，最后講到十萬元。歹徒要張經(jīng)理一個人乘出租車到市場街拐角等候，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但等馬里和小鐵剛要到市場街埋伏，卻又接到電話，歹徒改地點到金星大酒店門口。等他們氣喘吁吁地趕到金星大酒店時，還是撲了個空，因為歹徒又打電話，說改到濱海公園大門口。

馬里火了，在電話里指示張經(jīng)理，如果歹徒再改地點，你就說傷口痛，支持不住，今天不交錢了。

張經(jīng)理不安地說，這樣會惹怒歹徒，他可能就不干了……

馬里說，歹徒要錢的心比你還急，聽我的沒錯!

果然，當(dāng)歹徒還想再改地點時，張經(jīng)理按照馬里的說法應(yīng)付，歹徒只是頓了一下，就說到離濱海公園西邊不遠的金沙灘，決不再改動地點了。

馬里和小鐵快速趕到金沙灘。但快接近金沙灘時才感到有些不妙，因為現(xiàn)在還沒到游泳的季節(jié)，金沙灘上除了幾個人工涼棚以外，四面很空闊，只要那里出現(xiàn)一個人影，都會引起歹徒的懷疑，也就是說無法提前埋伏。馬里對小鐵說，咱們有點輕敵了，看來嫩兔子也有些狡猾。

小鐵說，要是有個女偵察員配合，佯裝談情說愛的情侶漫步在金沙灘上，就不會引起犯罪嫌疑人懷疑。馬里覺得這是個好主意，但時間緊迫，再說刑偵大隊里還沒有能上陣的女偵察員呢。

突然，馬里眼睛一亮，原來他發(fā)現(xiàn)路旁不遠處有一棟大樓，上面竟然掛著濱海兒童玩具廠的牌子——楊永美的工作單位。馬里一陣激動，覺得這是上帝安排的巧合。情急之下，他什么也不考慮了，就急速地給楊永美發(fā)了個信息，我就在你工廠門口，為了捉拿歹徒，借你用半個小時，十萬火急!

小鐵說楊永美絕對不會來，一是她可能在外面搞推銷，二是她看到歹徒二字，會嚇得尿褲子。

可不到五分鐘，就見一個女孩子沖出大樓的門口，不斷地轉(zhuǎn)動腦袋東張西望。馬里驚喜得幾乎要喊萬歲了。因為跑出來的女孩子就是楊永美，只是她穿了一身學(xué)生式的運動裝，與平日里的裝束天差地別，一下子很難認(rèn)出來。

楊永美比馬里還激動，她說她還可以提前兩分鐘跑出來，但抓壞蛋得輕裝上陣，所以就換上這身運動服。她一邊說著一邊繼續(xù)轉(zhuǎn)動腦袋，在哪兒，在哪兒，歹徒在哪兒呀?……

馬里說，你別急，這兒離歹徒還有五百米遠，時間還有二十五分鐘，才能打響戰(zhàn)斗。

楊永美說，怎么，你們是與歹徒?jīng)Q斗呀，還要約會時間地點!

小鐵笑起來，差不多就是決斗吧。

馬里與楊永美一起坐進小車后排座上，簡單扼要地講了一下案件情況，然后說，你的任務(wù)是與我假裝談情說愛，當(dāng)歹徒出現(xiàn)時，伺機抓捕。

楊永美竟然響亮地笑起來，說，真刺激!

馬里，首先，你先將手機關(guān)閉。

楊永美說，我早就關(guān)閉了，我絕對有偵察員素質(zhì)。

小鐵說，那你應(yīng)該當(dāng)警察。

楊永美說，警察是公務(wù)員，我的文憑不行。不過，我小時候的理想是當(dāng)軍人。學(xué)校軍訓(xùn)時，我的成績名列第一；學(xué)校運動會上，我是百米賽的冠軍。有一次學(xué)校來了個小偷，我和男同學(xué)一起去追，最后是我第一個追上的……

馬里說，這次用不著你追。我再說一次，你的任務(wù)就是假裝與我談情說愛。

楊永美突然有點臉紅了，我還真沒談過戀愛呢，說不定談得不像……

馬里說，全世界最簡單的事就是談戀愛了。

小鐵說，是呀，兩個人只要親親熱熱地依偎在一起……

楊永美說，看起來你們當(dāng)警察的都是情場高手呀!

馬里說，為了偵察的需要，我們在哪方面都是高手。

馬里要小鐵去接應(yīng)張經(jīng)理，并替換下出租車司機，這樣可以確保證張經(jīng)理的安全。然后，就與楊永美并排著朝遠處的沙灘上走去。

藍天白云碧海，馬里和楊永美踩著細軟的沙子，發(fā)出一種節(jié)奏的樂感，還真有點談情說愛的滋味。馬里還驚喜地發(fā)現(xiàn)，其實在海灘上星星點點的還真有幾對談戀愛的，這樣的場面對假戀愛的馬里有著保護作用。但馬里卻不敢掉以輕心，也許這幾對談情說愛者中間，有一對是歹徒化妝的呢。

楊永美看出馬里警惕的眼神，便笑著說，壞蛋要是這些豆芽菜的樣子，用不著你們公安局，我自己就能把他們?nèi)虻埂?/p>

馬里也笑起來，覺得自己確實有點草木皆兵。

馬里說，咱們就這樣往前散步，如果你看到我突然向前沖時，你就趕緊朝與我相反的方向跑。

楊永美問，我憑什么朝相反的方向跑?

馬里，為了你的安全。

楊永美說，就你們警察勇敢呀，我也勇敢!

馬里說，歹徒都是喪心病狂的家伙，你這么靚的花朵，一旦出什么危險和意外，我可負(fù)不了責(zé)任!

楊永美火了，不就是抓一個壞蛋嗎，有什么危險的!就是有危險，我也用不著你負(fù)什么責(zé)!

馬里堅決地說，一切行動聽命令。說著，他用眼角掃視四周，看到一輛出租車開過來，在沙灘邊上停下來。同時馬里的手機響了，是出租車?yán)锏男¤F打的，他說歹徒就在不遠處監(jiān)視，因為他給張經(jīng)理打電話，要出租車立即開走。

馬里說，你開走吧，不能讓歹徒產(chǎn)生懷疑，有我呢。

小鐵將出租車開走了，扔下孤零零的張經(jīng)理，此時這家伙一點也不像個經(jīng)理，倒像個犯罪嫌疑人，鬼頭鬼腦地四面亂瞅。

馬里故意拾了個鵝卵石，朝浪花中拋過去，其實是讓張經(jīng)理看到他的存在，然后他挽著楊永美從張經(jīng)理身邊走過去，小聲地說，不要怕，有我保護，你絕對安全!

馬里無意間看了楊永美一眼，只見她滿臉紅暈，眼睛閃爍著激動的火花。馬里不僅有些得意，你楊永美有什么了不起的，今天讓你看看我的厲害。

意想不到的是楊永美突然親切地?fù)碜∷母觳?，腦袋還往馬里的肩頭上偎著。這使馬里立即呼吸困難。楊永美看出馬里的不自然，便小聲說，你看看人家，那才是真正談情說愛的，咱也得這樣，否則歹徒就會看出破綻來。

馬里想，真正應(yīng)該愛我的時候，你不愛，現(xiàn)在是假裝，你卻來了精神!于是他嚴(yán)肅地說一句，你不要靠我太緊，這樣會使我行動不便。

楊永美說，歹徒在哪兒?這么空曠的地方，歹徒會從天下掉下來呀!

馬里掃視著四周，覺得楊永美說得對，這么平坦的地方，哪怕有只老鼠也能看得一清二楚，絕無歹徒的藏身之處。馬里不僅有些茫然了，難道這家伙會突然從天下掉下來?

突然，海面上響起一陣摩托艇的馬達聲，原來歹徒竟然躲在海上摩托艇里。馬里做夢也沒想到到歹徒會駕駛一輛摩托艇從水路沖出來。馬里定睛一看，駕駛摩托艇的就是那個小白臉。但更令馬里驚訝的是，這家伙動作相當(dāng)嫻熟，手攥舵輪，迎風(fēng)破浪，還挺那么威武的?？雌饋硎墙?jīng)過相當(dāng)?shù)暮Ｉ像{駛訓(xùn)練。當(dāng)摩托艇接近沙灘時，他一個熟練地急轉(zhuǎn)彎，摩托艇便穩(wěn)穩(wěn)地橫在淺灘上。然后小白臉迅速跳上沙灘，朝張經(jīng)理大步跑去。

張經(jīng)理看到小白臉從海邊跑過來，慌得要命，也忘了換皮包的事，竟將手里的錢包朝小白臉來的方向扔出去。扔出后，張經(jīng)理又想起皮包來，又后悔地趕緊上前去拾起扔出的錢包，卻被小白臉一個箭步搶上來，將張經(jīng)理的手踩住。張經(jīng)理痛得叫喊，我的皮包呢?把我的皮包給我!……小白臉一腳將張經(jīng)理踹翻，伸手拿走錢包。

馬里見時機一到，便猛地跳起身來，沖上前去，攔住小白臉的回路。馬里想，歹徒只要看到他橫在這兒，肯定會嚇得趴下去。然而，與他想的正相反，眼前的這個歹徒壓根就沒把他當(dāng)回事，只是將手里的錢包往沙灘上一摔，竟身子一晃，握起兩拳，擺出一副拳擊的姿勢，兩腿還有節(jié)奏地跳躍著，完全像參加一場正規(guī)的拳擊比賽。

馬里哪管這些，一個虎躍，撲上前去，卻不但撲了個空，還挨了小白臉一拳。等馬里轉(zhuǎn)過身來再度沖向歹徒，卻被小白臉靈巧地躲閃過去。問題是小白臉的躲閃并非撤退，而是趁空再打過拳來，而且打得相當(dāng)準(zhǔn)確。馬里結(jié)結(jié)實實地挨了幾下后，又氣又驚，沒想到這個瘦小子武藝高強。

小白臉確實有兩下子，他甚至還不時地朝馬里擺擺手，意思是你這個笨蛋，上呀!

馬里當(dāng)偵察員以來，第一次遭到如此地羞辱和尷尬。過去，他見到的罪犯，大多是狗急跳墻地逃跑，或是跪地叩頭求饒。絕對不會有今天這種狂妄。馬里有點力不從心，感到歹徒也與時俱進，并非老是那么鬼頭鬼腦窩窩囊囊。挨了拳頭的臉和身上熱辣辣的，更尷尬地是這時馬里竟能想到楊永美，這就更令馬里怒火沖天又羞愧萬分。

馬里畢竟練過擒拿，是正規(guī)培訓(xùn)出來刑偵警察，他最終還是將小白臉打倒在地，然而倒在地上的小白臉卻拼命掙扎，死死地扭住馬里，兩個人胡亂地廝打在一起。就在馬里覺得力氣耗盡之時，突地聽到“嘭”地一聲打擊聲，隨之聽到小白臉一聲慘叫……

那“嘭”的一聲打擊，是楊永美的壯舉。此時，她正揮著一根撿來的木棍狠命地朝歹徒身上砸下去。楊永美平生第一次打人，沒想到人的骨頭會那么硬，咚地一聲震得雙手麻痛。但看到歹徒如此猖狂反撲，又驚又恨，因為在電影電視里，她從來沒見過歹徒還這么勇敢。她咬緊牙關(guān)，再次狠命地打下去，而就此就是一陣猛打。開始時她還能分清哪個是馬里哪個是歹徒，后為就發(fā)了瘋一樣地亂打起來，直到小鐵沖到跟前按住她，她才停下來。

當(dāng)馬里和小鐵徹底制服小白臉時，周隊的大吉普隆隆轟響地開到沙灘上。馬里有點吃驚，他斜了小鐵一眼，小鐵慌忙小聲說，我沒給周隊打電話。周隊粗聲粗氣地喝道，你們以為我聾我瞎呀，我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周隊這次可是真火了，他大發(fā)雷霆，將馬里帶回到辦公室，將門關(guān)嚴(yán)后，開天辟地沒抽一口煙，就劈頭蓋臉地對馬里訓(xùn)斥起來，你她媽的翅膀硬了，有能耐了，瞎貓撞死耗子一槍打了個準(zhǔn)，就覺得英雄得不行了，就不知天高地厚了……周隊氣得一個勁兒地咳嗽，竟說不出話來。狠狠地咳嗽了一通后，周隊又氣又恨地說，你他媽的是勇敢嗎?否，是亡命!你他媽的是辦案嗎?否，是胡鬧!一個罪犯搶劫，就斷定是一個罪犯來取錢嗎?如果來兩個或三個罪犯，會有什么結(jié)果?這么大的案子，你不上報，不吭氣，不周密思考，這簡直就是胡作非為，是故意犯罪!……

周隊氣哼哼地在屋子里走來走去，他實在是不能容忍，你馬里竟然能隨便找個小丫崽子來幫忙，這要是出了人命，我們當(dāng)警察的還有什么臉見老百姓!

馬里垂頭喪氣地歪斜在沙發(fā)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越來越歪斜了，因為他的一半子屁股又腫又痛，怎么努力也無法端正坐著的姿勢。更要命的是，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一條腿出了問題，只要稍微動一下，就像電擊般地刺痛。馬里明白，屁股腫痛是楊永美打的，腿不能動是與歹徒搏斗時扭傷。為此他一會兒臉皮發(fā)熱，一會兒額頭冒冷汗，沒想到自己這個響當(dāng)當(dāng)?shù)挠⑿郏瑓s一下子栽倒在楊永美面前。

周隊咆哮了半天，突然不吱聲了。他開始認(rèn)真地盯著馬里，這才發(fā)現(xiàn)馬里受了傷。但他還卻故意板著臉說，堂堂男子漢，怎么會被蒼蠅蹬一蹄子就成了這么個倒霉樣兒。說完小心地推了馬里一下，馬里立即痛得哎喲一聲。聽到馬里哎喲，周隊卻笑了，說你他媽的是千金小姐呀!說著上前在馬里的身上腿上撫摸了一陣，并試著輕拽輕扭了幾下，小心翼翼地順著馬里的姿勢，要馬里就勢躺下。

周隊挽了挽袖子，開始抽煙，但只是狠抽了幾口，就將煙頭啐掉，然后半像大夫半像屠夫的樣子，伸開雙手，在馬里的身上柔軟地滑動。這柔軟的滑動還真有作用，馬里感到挺舒服的?？烧?dāng)馬里感到舒服之時，卻聽周隊響亮地吆喝了一聲，猛然就狠狠地用了一下力，只聽“咔”的一聲，馬里都沒來得及哎喲，整條腿卻刷地一下子輕松了。

周隊響亮地拍了幾下手說，其實沒什么要緊的，只不過是脫臼，現(xiàn)在復(fù)位了。不過，你屁股上的傷我可治不了。

這時郭局長來電話，要周隊去到他那兒去一下。周隊臨走時用命令的口氣對馬里說，從現(xiàn)在開始，你要一動不動地躺三十分鐘，少一分鐘也不行。說完就急匆匆地走出門去。剛出門卻又回過頭來追了兩句，要不是看你這條腿的面子，我今天非狠狠地批你個四腳朝天!

周隊剛走，一群偵察員就破門而入，因為他們得知馬里與歹徒打斗時，被前來助陣的女孩子打傷，都笑得前仰后合，所以都急不可耐地跑來“祝賀”。

年輕的法醫(yī)小趙說，馬里身上既有扭傷和拉傷，還有被擊打的創(chuàng)傷，如此傷痕累累，看起來打斗激烈呀。重案組的老魏說，創(chuàng)傷這個詞用得不準(zhǔn)確，更科學(xué)地說是誤傷。于是大家哈哈大笑。

馬里只好躺在那里裝死。

猛然間，馬里聽到辦公室外響起銀鈴般的說話聲。他渾身一震，猛地跳將起來，鉆進衛(wèi)生間。

楊永美捧著一束鮮花走進來，她大聲地問，馬哥呢?

偵察員們見到一個風(fēng)度翩翩的楊永美，全都傻眼了。相互耳語，如此靚女，就是打成重傷也合算呀!

法醫(yī)小趙說，馬哥為了迎接你，正在衛(wèi)生間里梳洗打扮哪。法醫(yī)老魏推開衛(wèi)生間的門，說別磨蹭了……可他卻愣住了，哪里有馬里的影子。

原來馬里早從衛(wèi)生間的后窗跳出去跑了。

周隊走進郭局的辦公室，只見郭局一臉的嚴(yán)肅，原來他正在看一本畫報，畫報的封面上一行醒目的大字——數(shù)風(fēng)流人物，還看今朝!比這行大字更醒目的是馬里的照片，他正威武地舉著手槍，虎視眈眈的雙眼似乎在對郭局冒火光。

郭局說，如此驕傲自滿，如此個人主義，如此自我表現(xiàn)，這怎么能行!

周隊說，馬里這小子確實有點狂，但是……

郭局說，別但是啦，目無組織擅自開槍，不負(fù)責(zé)任亂發(fā)牢騷，從學(xué)習(xí)班跑出去蠻干，你卻護犢子，這不是愛馬里，是害馬里。

周隊不吱聲。

郭局說，局里正在市郊的一個山溝里修建靶場，為了提前完工，已經(jīng)抽調(diào)一些干部去參加勞動。我決定調(diào)馬里去工地勞動三個月，這對他有好處，可以讓他發(fā)熱的頭腦降降溫，能冷靜思索自己所犯的錯誤。你有什么意見?

周隊沉吟了一下說，我的意見是……三個月后必須按時回來。

郭局有些不悅地說，那要看馬里的勞動態(tài)度和思想轉(zhuǎn)變程度了。

周隊回去對馬里說了郭局的安排，他說你馬里身上有傷，可以休息幾天再去。馬里什么也沒說，第二天就扛著行李去工地干活了。馬里走得堅決徹底，連手機都扔在辦公室，與整個世界斷絕聯(lián)系。

在工地上，威風(fēng)凜凜的馬里判若兩人，他穿著粗布工作服在靶場工地上汗流浹背。而且他還特意將頭發(fā)剪短，滿臉的灰土，百分之百地像個勞改犯。

馬里的實際工作是推著一輛小車，將靶場上多余的土石渣推到一公里遠的一個深溝里。由于中間有一個較高土坡，所以每輛車都配備兩個人。馬里發(fā)現(xiàn)推車的大都是從監(jiān)獄里調(diào)來的勞教犯，如果給他搭配一個勞教犯人，就太有辱他堂堂的探長身份。另外他覺得自己身體強壯，于是他提出他一個人推一輛車。

開始幾天，馬里推得相當(dāng)輕松，總是將小車裝得滿滿的，還帶著小跑。但漸漸就不行了。尤其是到了那個土坡，他總是拼命般地扭動著整個身子，才能將小車強行推過去。最后，筋疲力盡的馬里無論怎樣拼命，怎樣扭動，沉重的車子也不肯前進了。然而，馬里并不服氣，他發(fā)明了個新方法，不再向前推，而是倒過來拉，在小車上拴了根繩套，套在肩上，兩手攥住車柄，猶如牛馬拉車那樣，可以弓起全身向前用力，這個方法很靈，小車又前進了。但拉了幾天后，小車又吱吱扭扭地重如泰山。馬里咬著牙，雙腳奮力地蹬著地面，他樂觀地鼓勵自己，只要能這樣堅持下去，再回到刑偵大隊，絕對是文武雙全的大力士。

一天，馬里拉著車子朝土坡上拼命，他不斷地抹著額頭上滾滾而下的汗珠，一寸寸地向前，向前。陡然，有誰在小車后面助了一臂之力，小車猛地向前，差一點使弓身拉車的馬里撲倒。馬里回過頭來，不僅目瞪口呆，在后面幫助他推車的是楊永美。

馬里下意識地擦了擦眼睛，確實是楊永美。那張美麗的臉因用力推車愈發(fā)紅得美麗，那雙明亮的眼睛也為此愈發(fā)閃爍光彩。馬里說，你……你怎么能找到我?……

楊永美說，我也是偵探呀!

馬里說，你……你為什么要找我?……

楊永美突地從身后掏出一本畫報，高高地舉到馬里面前，說，因為你是英雄!

馬里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本才出版的畫報，他使勁地擦了擦被汗水模糊的雙眼，終于清楚地看到，那是他——虎視眈眈地舉著手槍……在這塵土飛揚的工地上，他那威武雄壯的形象，似乎更加耀眼奪目……

2008年5月于大連

責(zé)任編輯 練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