屎溺是人的一件大事。禪宗法師說,道在屎溺。里面的名堂,我至今參不透。不過,在我上大學(xué)的時候,考試作弊,往往跟這點不登大雅之堂的事有點關(guān)系。作弊之人,多借上廁所之機,打打小抄。時間一長,監(jiān)考的老師明白了個中的奧妙,于是監(jiān)考從一個變成了兩個,為的就是在有學(xué)生要求上廁所的時候,陪著同去。但是這一招并不太靈,因為陪同如廁的老師,一般不大可能跟到廁坑旁去緊緊盯著,想作弊,機會還是有的。
中國是個考試大國,科舉制度實行了一千多年,作弊和防止作弊,雙方拉鋸。道高或者魔高,此消彼長,作弊的技術(shù)在發(fā)展,防止的措施也在發(fā)展。一來二去,考官們對于如何防止作弊,積累了極其豐富的經(jīng)驗,其中就有防堵考生下三路下三濫招數(shù)的嚴格規(guī)定。
像我們這個年代的問題,當年科舉考試的時候是沒有的,因為考試期間,根本不給考生上廁所的機會。凡是大考,考秀才(最后一場院試)、舉人和進士,一連考很多天,考生拎著考籃進考棚,那種一排一排的房間,很有些像今日的大型養(yǎng)豬場的模樣,吃喝拉撒住,都在里面。隨著考籃和考生進考棚的,還有一個馬桶,考試期間所有的排泄物,都只能裝到這里頭,盛滿了,就有公役統(tǒng)一倒進考棚盡頭的一個大糞桶里。考生坐在考棚自己的號子里考試,外面士兵手持大刀長矛,像看犯人一樣巡視,進了考棚號子,不交卷,就甭想出來??夹悴趴h府兩級的考試,俗稱小考,時間較短,幾個時辰就得,而且不用進大考棚,在各府縣學(xué)宮排下桌椅考試,但同樣不許考生進廁所,每個人在座位底下,放一個夜壺,想要方便,就地解決。
這樣一來,考生借上廁所之機作弊是不可能了,但卻出來另外的弊端。大考的考棚,靠近放糞桶的號子,味道異常,加之每次考試,都是夏天,云蒸日曬,臭氣熏天,誰攤上這個號子,若想發(fā)揮正常,非得有超常定力兼抗熏能力才行。此號,被稱為“臭號”。據(jù)說誰要是攤上了,說明此人祖上不積德,或者自家平時做了什么不好的缺德事。至于座位底下放夜壺,麻煩更大。由于這一級別考試的考生,都是童生,年紀大的固然不少,但年少的,具有頑童心態(tài)的人,也不乏其人。那時考試的現(xiàn)狀就是,考生逢考必定排泄(大約是由于緊張),至少得撒上一泡尿,考完,就順手把夜壺摔在過道上,揚長而去,弄得過道臭烘烘的。因此,凡是比較負責(zé)的考官,巡回監(jiān)考的時候,必然口中念念有詞:不許摔夜壺,不許摔夜壺!
不許上廁所,則勢必得允許考生帶便器,因此給夾帶帶來了便利。那年月需要夾帶的有兩種東西,一是四書。八股取士,考題都從四書里出,帶著書,防備萬一考題出來,忘記在哪個章句哪個部位,可以翻看一下。一是現(xiàn)成八股高手的文章。平時復(fù)習(xí),已經(jīng)把各種題目的文章,反復(fù)做過,臨考再押幾個題,把現(xiàn)成的文章帶進去,萬一題正好押上,得中的機會就大多了。這種夾帶的貨色,都有專門的書商印制,紙張?zhí)乇?,而且字特小那種?;煸趧e的物品里,進門有搜檢的,容易被搜出來,而將馬桶夜壺做成有夾層的,帶進去,相對容易多了。臭烘烘的便器,誰耐煩仔細搜檢?這樣的馬桶夜壺,不知道現(xiàn)在還有沒有,如果有的話,博物館應(yīng)該收藏。對于歷史,比皇帝用過的馬桶夜壺,應(yīng)該更有價值。
考試取士,是中國的一項發(fā)明,也是一種無奈。只要有考試,總會有人投機取巧,作弊和防止的攻防戰(zhàn),就會年復(fù)一年地打下去。
盡管如此,要想真正遏止作弊,還得靠技術(shù)之外的東西。一旦考生對于作弊毫無羞恥之感,每次大考都全民總動員,就算制度再嚴,恐怕也堵不住。排泄就是一個大口子,因為任何考試,總不至于嚴格到不讓人家拉屎撒尿。因此,人們利用這個口子,總是會作出作弊的文章來。在科舉時代,盡管有這樣那樣的作弊奇招,而且這些招數(shù)往往借著便器施展身手,但人們作弊的幅度,遠沒有今日學(xué)校里那么大,因為真正有才能的人,還羞于靠這種下三路的手段取得功名。
歷史證明,制度的約束,總是有限??v使執(zhí)法者嚴格,不惜成本,也難免防不勝防,有堵不完的窟窿。沒有相應(yīng)的道德文化,或者如托克維爾所說的民情配合,制度,其實沒多少用。
汪選//摘自新浪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