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仲夷(1914—2005)“文化大革命”后曾任遼寧省委第一書記、廣東省委第一書記。他在廣東早期最艱難的改革開放中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廣東的先行一步,對帶動全國改革起到了重大影響。筆者于1998年至2004年夏天曾多次在任仲夷家中對他進行采訪。任仲夷回顧了改革開放的歷程,多次談到廣東之所以有今天,首先應該歸功于黨中央特別是鄧小平的正確領導和關懷。筆者根據(jù)多次訪問記錄,試將任仲夷有關回憶鄧小平的部分摘錄整理如下:
“不合理的東西可以大膽改革”
任仲夷是第二次國內(nèi)革命戰(zhàn)爭時期參加革命的老同志,新中國成立后,又長期在大連、哈爾濱、黑龍江等省、市擔任黨政重要領導職務,但是“文化大革命”以前,他和鄧小平?jīng)]有單獨直接接觸過。兩人間的第一次直接接觸,任仲夷告訴我,是在1978年真理標準問題討論的關鍵時刻。
我在抗戰(zhàn)期間和解放戰(zhàn)爭之后直到1978年任遼寧省委第一書記前,與小平同志沒有單獨直接接觸過,只是聽過他幾次報告和講話。例如1956年我出席中共八大,聽他在大會上作修改黨章的報告。1962年在七千人大會上我聽過他的講話。這幾次都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1977年后,我從黑龍江調(diào)到遼寧工作,因職務和工作關系,才和小平同志有幾次直接接觸,向他匯報工作,聽取他的指示。
與小平同志第一次直接接觸是在1978年,當時 “兩個凡是”還嚴重束縛著人們的思想。由胡耀邦組織,《光明日報》發(fā)表了《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一文,揭開了批判“兩個凡是”的思想大論戰(zhàn)的帷幕。接著,小平同志在全軍政治工作會議上暢談“實事求是”,支持“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討論。當時我任中共中央委員、中共遼寧省委第二書記、遼寧省革命委員會副主任(同年9月任遼寧省委第一書記、遼寧省革命委員會主任),看了《光明日報》上發(fā)表的評論員文章后,極為高興,立即著手寫了《理論上根本的撥亂反正》這篇文章,發(fā)表在中共遼寧省委主辦的理論刊物《理論與實踐》上,《光明日報》發(fā)現(xiàn)后立即全文轉載。當年9月,恰巧小平同志率領中國黨政代表團參加朝鮮民主主義共和國成立30周年慶?;顒雍蠡貒?。他乘坐專列到遼寧視察工作,在火車上我把這篇文章送他一份,談了我對這個問題的看法。
在省、市、自治區(qū)領導干部當中,表態(tài)支持真理標準問題討論的,黑龍江省委第一書記楊易辰、甘肅省委第一書記宋平和我是最早的一批。當時政治局勢還不是十分明朗,有人擔心我會被扣上否定毛主席、否定毛澤東思想,甚至反黨、反革命的罪名。但我當時并沒有考慮這么多。我認為共產(chǎn)黨人就是真理的追求者、捍衛(wèi)者。在真理與謬誤激烈斗爭的關鍵時刻,是不允許絲毫膽怯、猶豫徘徊的。到了1978年底,幾乎所有的省、市、自治區(qū)和各大軍區(qū)、各總部負責人,都公開表示支持“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討論。
小平同志視察遼寧時,著重強調(diào)了要解放思想、實事求是。9月17日上午,他在下榻的遼寧友誼賓館接見了我和曾紹山、陳璞如、胡亦民等遼寧省的黨政負責人,聽取了我們的匯報。他開門見山地指出:全黨全國范圍的問題,昨天在長春概括地講了一下,中心講實事求是,理論與實際相結合,一切從實際出發(fā)。不恢復毛主席樹立的實事求是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和作風,四個現(xiàn)代化沒有希望。我們要根據(jù)現(xiàn)在的國際國內(nèi)條件,敢于思考問題,提出問題,解決問題。千萬不要搞“禁區(qū)”?!敖麉^(qū)”的害處是使人們思想僵化,不敢根據(jù)自己的條件考慮問題。有一般,也有特殊,大量的是特殊,重要的是要根據(jù)自己的特殊情況考慮問題。東北三省情況大體相同,但也都有不同。你們遼寧省幾個地區(qū)、幾個市,每一個都有不同。馬克思主義認為,歸根到底要發(fā)展生產(chǎn)力。我們太窮了,太落后了,老實說對不起人民。我們現(xiàn)在必須發(fā)展生產(chǎn)力,改善人民生活條件。一個是實事求是,一個是怎樣高舉,一個是怎樣發(fā)展生產(chǎn)力。我們的思想開始活躍,現(xiàn)在只能說是開始,還心有余悸。要開動腦筋,不開動腦筋,就沒有實事求是,不開動腦筋,就不能分析自己的情況,就不能從實際出發(fā)提出問題,解決問題。學大慶有這個問題,學大寨也有這個問題,照搬不行,要教育所有干部開動腦筋,實事求是,提出問題,解決問題。只憑上級指示或中央發(fā)的文件,或省里補發(fā)的文件,能解決所有具體問題嗎?要提倡、要教育所有的干部獨立思考,不合理的東西可以大膽改革,也要給他這個權。所謂考核,第一就是考核這個問題。凡是能夠這樣獨立思考解決問題的,肯定會大有好處,當然也會出現(xiàn)瞎指揮,但總的來說會好一些。這是全國性的問題,是政治問題,也是思想問題,也是實際問題。
在談到要完整地準確地掌握和運用毛澤東思想體系,不能孤立地摘引毛澤東的話時,小平同志指出:這一句、那一句,有些還是假的。即使是真的,還應看是在什么條件、什么時間、什么地點講的,隨便用到別的地方也是不對的。搞語錄是從林彪開始的,語錄并不能反映毛澤東思想體系。
9月17日下午,小平同志接見中國人民解放軍沈陽軍區(qū)機關及沈陽軍區(qū)師以上干部,并聽取司令員李德生的匯報。他在講話中指出:我是到處點火,在這里點了一把火,在廣州點了一把火,在成都也點了一把火。
小平同志這次講話,點燃了遼寧思想解放的火炬,在全國率先開始了全省范圍的第一輪思想解放運動。
“搞特區(qū),你們要摸出規(guī)律,
搞出個樣子來”
1980年10月,中央調(diào)任仲夷到廣東,主持廣東的全面改革工作。不少人認為,這和任仲夷最早表態(tài)支持真理標準問題的討論,思想解放,得到鄧小平等中央領導同志認可有關。任仲夷同意這種看法,著重回顧了上任前鄧小平等中央領導同志的重要談話。
不少人估計,因為我思想解放,中央才挑選我來執(zhí)掌祖國的南大門廣東。我想可能是這樣。在遼寧,我認為我干的幾件事是有較大影響的:一是沖破重重阻力,為被“四人幫”迫害致死的張志新等一大批冤假錯案平反昭雪。我曾請華國鋒為張志新烈士題詞,當時華國鋒沒有表態(tài),但胡耀邦同志給予了充分的肯定和支持。這件事在海內(nèi)外引起強烈的反響。二是上面所說的發(fā)表《理論上根本的撥亂反正》一文,旗幟鮮明地支持和參與“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討論。在1978年底召開的中央工作會議上,我又對“兩個凡是”進行了大膽的抨擊,對遼寧廣大干部群眾解放思想起到了較好的作用。三是我倡議為國營企業(yè)“松綁”,提出在農(nóng)村要敢于“抓富”,我在全省城鄉(xiāng)廣泛開展“敢不敢富、能不能富、讓不讓富、會不會富”的致富大討論,廣泛開展了生產(chǎn)力標準的大討論,取得了很好的效果。恢復了過去被視之為“資本主義尾巴”的自由農(nóng)貿(mào)市場。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當廣東提出搞經(jīng)濟特區(qū)沒多久時,我曾向華國鋒提議,將大連建設成北方的經(jīng)濟特區(qū)。華國鋒表示贊同,并派谷牧到遼寧考察。后因中央只同意在廣東、福建搞特區(qū)而擱置。這些都可能是調(diào)我到廣東的原因,但這都是自己的估計。
1980年10月的一天,胡耀邦對我說,你曾要求在大連辦特區(qū),這不可能,但中央決定調(diào)你到一個有特區(qū)的地方去工作,就是廣東。我向耀邦同志提出,廣東省委第一書記、省長習仲勛,第二書記兼廣州市委第一書記楊尚昆兩位領導能否留一位在廣東繼續(xù)做“一把手”。耀邦同志說,他們兩位都不能留,另有任用。沒過多久,習仲勛同志在廣東打電話到沈陽,催我快點到廣東上任。我向他提出,你留在廣東,我當你的副手。習仲勛同志說,還是你當?shù)谝话咽?。原來,當時中央已決定調(diào)習仲勛、楊尚昆兩位同志回北京工作,并決定由我和國家輕工業(yè)部部長梁靈光接替他們。
1980年10月31日至11日6日,中央領導人葉劍英、鄧小平、李先念、胡耀邦、趙紫陽、萬里、韋國清、姚依林、谷牧等先后接見了我和梁靈光,并對廣東的工作作了具有指導意義的重要談話。
我和梁靈光驅(qū)車抵達小平同志的住處。小平同志和我們交談了一個多小時。他高瞻遠矚地對我們說:“特區(qū)不是僅僅指深圳、珠海那幾塊地方,是指廣東、福建兩個省。單搞那一點地方不行,中央講的是兩個省。你們要充分發(fā)揮這個有利條件。對于搞特區(qū),你們要摸出規(guī)律,搞出個樣子來?!毙∑酵镜挠靡夂芮宄?,搞好特區(qū)不僅對廣東、福建兩省,而且對全國的發(fā)展都具有重要的戰(zhàn)略意義。我和梁靈光表示,中央要求廣東成為全國四化建設的先驅(qū)和排頭兵,要求我們發(fā)揮創(chuàng)造力和闖勁,要求我們以很大的魄力去打開局面,我們一定盡力而為,盡最大的努力,以達到中央這些要求。
小平同志繼續(xù)說:廣東的情況很復雜,老案不要再提了,搞不清楚。過去的事情就算了。當然,歷史問題完全不提也不行,但要粗一點,彼此照顧一下,不要再糾纏了。只能用這個辦法,要引導大家向前看。我明白這一番話的含義。50年代,當時廣東的主要負責人曾發(fā)動過兩次“反地方主義”斗爭,錯傷了大批的地方領導干部,在海內(nèi)外造成了不良的影響,廣東就更是大傷元氣,廣大干部精神上的創(chuàng)傷久久未能平復。
小平同志非常重視政策,他說一個地區(qū)工作好不好靠政策,政策對頭,工作就好做,政策不對頭,工作就做不好。這給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談完正事之后,我們跟他閑聊起文學藝術問題。我們談到怎樣看待首都機場大型壁畫的裸體女問題。我還說現(xiàn)在的文藝作品八股味相當重,舉了電影的例子,給他說了一段順口溜:“生產(chǎn)隊長犯錯誤,老支書來幫助,請來老農(nóng)民訴苦,最后抓住個大特務?!彼牶蠊笮?。
離開中南海,我和梁靈光仍在思考著小平同志的講話,相互交換意見,并取得一致的看法:處理歷史問題,要按照中央提出的宜粗不宜細的原則辦事。
改天,胡耀邦會見了我和梁靈光。耀邦同志才思敏捷,熱情洋溢。他說:“毛主席曾講過成都武侯祠一副關于如何治蜀的對聯(lián)。我現(xiàn)在寫給你們,‘能攻心,則反側自消,從古知兵非好戰(zhàn);不審勢,即寬嚴皆誤,后來治蜀要深思’。我把下聯(lián)換了一個字贈給你們,即‘不審勢,即寬嚴皆誤,后來治粵要深思’?!蔽疑钌罡械竭@一字之換的分量。我領會,這副對聯(lián)的上聯(lián)講的是爭取民心的重要;下聯(lián)是講政策必須從實際出發(fā),審時度勢,通權達變,才能將南粵治好。
我們到了萬里副總理的辦公室。萬里同志語重心長地對我們說:你們要解放思想,放手把經(jīng)濟搞上去,闖出一條新路。你們犯了錯誤也不要緊,國務院負責。你們先走一步,犯錯誤對全國來說也是有意義的,可以吸取教訓。你們要把廣東的經(jīng)濟搞得更好一些,各部的規(guī)定不符合廣東情況的,你們可以不執(zhí)行。萬里同志還說:要強調(diào)穩(wěn)、準、快,中心是發(fā)展經(jīng)濟,改善人民生活,把經(jīng)濟搞上去。他一再強調(diào),抓好了這個中心,“怎么說怎么有理”。
我和梁靈光在到廣東上任之前,中央那么多領導人接見我們,作了那么多的重要指示,這是我以前從來沒有遇到過的,可見中央對廣東改革開放先走一步和試辦經(jīng)濟特區(qū)是多么重視和關心。我深感自己肩上的擔子十分重。
“如果你們認為好,就堅持搞下去”
任仲夷說,中央賦予廣東改革開放先走一步的重任,我們摸著石頭過河,做了一些探索。但根據(jù)鄧小平的思想來檢查我們的工作,我們膽子還是太小了,思想還是不夠解放。如果我們當時膽子更大一點,思想更解放一點,今天廣東的形勢可能會更好。
改革開放,特別是創(chuàng)辦經(jīng)濟特區(qū),是前無古人的事業(yè)。我感到小平同志思想解放,膽子很大,決心很大,魄力很大。他說得很明確,特區(qū)不僅是指深圳、珠海、廈門、汕頭那幾個地方,而是指廣東、福建兩個省。根據(jù)他的思想來檢查我們的工作,我們膽子還是太小了,思想還是不夠解放。如果我們當時膽子更大一點,思想更解放一點,今天廣東的形勢可能會更好。他提出對廣東實行特殊政策、靈活措施,我的理解就是一切要從廣東的實際出發(fā),根據(jù)具體情況,相機辦事。在政治上和總的政策上,一定要和中央保持一致,不能違背。但在具體操作過程中,要因地、因時、因情況制宜。特別在改革開放之初,國家和地方的很多政策、規(guī)定很多都還是陳規(guī)舊矩,要想邁出改革開放的腳步,必須善于變通。我認為,中央給廣東、福建特殊政策、靈活措施,就是允許這兩省在改革開放工作中,在執(zhí)行某些政策規(guī)定時,有靈活“變通”的權力。特別在搞特區(qū)問題上,更是如此。不然叫什么特區(qū)呢?特區(qū)嘛,就是應該特殊點。我在遼寧時就提倡“變通”,在廣東更強調(diào)“變通”。什么叫“變通”? “變通”就是依據(jù)不同情況,作非原則性的變動。就是說在不違反原則的前提下,根據(jù)實際情況靈活處理,把事情辦通,甚至辦得更好。毛主席所說的一切從實際出發(fā),因地制宜,小平同志說的“不管黑貓白貓,抓住老鼠就是好貓”,我看也是這個意思。 “變通”絕非“變相”。 “變通”是因地制宜,是為了更好地執(zhí)行黨和國家的政策,為人民辦好事。所謂“變相”,就是借口變通,為了個人利益或局部利益,搞“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違反黨和國家的政策去辦壞事。動機和目的不同,結果不同,是非分明。
剛到廣東履新不久。1980年11月23日,我主持召開省委工作會議后,即和梁靈光驅(qū)車前往深圳、珠海經(jīng)濟特區(qū)視察。通過深入的調(diào)查研究和認真地對領導班子情況進行考察,我和梁靈光發(fā)現(xiàn)深圳領導班子不夠協(xié)調(diào),與鄧小平提出“殺出一條血路來”的要求尚有差距。我長期在省、市地方第一線工作,深知精兵強將的作用。我回到廣州之后,和省長劉田夫以及梁靈光等人商量,決定對深圳市領導班子馬上進行調(diào)整。我們認為,吳南生在兼任深圳市委第一書記、市長期間,為深圳特區(qū)制訂了發(fā)展藍圖,打下了基礎,但他是省委書記,應調(diào)回省委,讓他加強對廣東三個特區(qū)的指導工作。我們經(jīng)過挑選,認為調(diào)廣州市委第二書記梁湘出任深圳市委第一書記兼市長最為合適。實踐證明,這一次對深圳領導班子的大調(diào)整,是正確的。
自從中央提出在廣東、福建實行特殊政策和靈活措施以來,兩省各項工作取得了可喜的成績。但始終有人對兩省實行特殊政策憂心忡忡,一怕滑向資本主義道路;二怕亂了國民經(jīng)濟全局;三怕犯錯誤。中央某些部門對廣東的做法顯然是持懷疑態(tài)度,它們生怕廣東越了軌,因此顧慮重重。國務院各部委不少文件都加上一句“廣東、福建不例外”。
1981年5月,國務院在北京召開廣東、福建兩省和經(jīng)濟特區(qū)工作會議。我和福建的負責人項南以及到會的同志們坦誠交換意見,一致認為,中央還沒有給我們真特殊、真靈活、真先走的東西。因此,我和項南在會上提出,能不能定出幾條杠杠:第一,不走資本主義道路;第二,堅持四項基本原則;第三,堅決完成中央規(guī)定的任務;第四,不做特殊黨員;第五,執(zhí)行統(tǒng)一對外政策。在這幾條大原則下,中央就不要管死我們,放手讓我們?nèi)リJ。休會期間,兩省的同志和中央部委的同志開玩笑說,在這幾條大杠杠下,你們把我們忘掉好了,不要老說我們“不例外”。會議在谷牧主持下開得很成功。大家在許多問題上達成共識,較好地協(xié)調(diào)和解決了中央有關部門和兩省條塊之間的關系,進一步松綁放權,以利于兩省真特殊、真靈活、真先走。
我到廣東一年多的時候,1982年初,小平同志來廣東,他預先就打了招呼,他這次來廣東是來休息的,不聽匯報,不談工作。我獨自一個人去看望他,并趁此機會向他匯報了工作,時間約有一個半小時之久。小平同志雖說不聽匯報,不談工作,但他還是很高興、很耐心,而且很仔細地聽了我的匯報。我實事求是地向他匯報了我來廣東后的工作情況,特別是深圳、珠海特區(qū)的情況。我說中央對廣東實行特殊政策、靈活措施,辦特區(qū)效果很好,取得了不少成績,也談了遇到的困難和問題。他只是聽我講,很少說話,但在我匯報過程中,他也簡單明確地講了他的意見。我記得最清楚的是,他說了這么一句話:這說明中央確定的政策還是正確的,如果你們認為好,就堅持搞下去。他不說“上面認為好”,而是說“你們認為好,就堅持搞下去”,這是對我們省委最大的信任和支持。當我匯報到想逐步放開物價的時候,他說,統(tǒng)購統(tǒng)銷恐怕還要有一點。我體會他這話給我們留有很大的余地。他可能是為了把這工作搞得更穩(wěn)一點,如果我們認為可以取消統(tǒng)購統(tǒng)銷的話,完全可以放開市場。時隔一年后,廣東的物價就幾乎全部放開了,廣東,特別是深圳、珠海特區(qū)是最早突破計劃經(jīng)濟的束縛搞市場經(jīng)濟的。當然,只能說是開始實施。
經(jīng)濟特區(qū)“不存在抹掉不干的問題”
1982年初,廣東改革開放面臨第一次嚴峻的考驗。當時廣東省委、省政府黨政領導人幾乎全部被召到北京開會,研究打擊嚴重經(jīng)濟犯罪活動問題。這是新中國成立以來,廣東歷史上絕無僅有的。任仲夷說,如果沒有鄧小平的理解和支持,胡耀邦等人的幫助,這次他還差點過不了關。
風起于青萍之末。隨著經(jīng)濟特區(qū)突飛猛進的發(fā)展,各地、市經(jīng)濟快速的增長,方方面面的經(jīng)濟生活發(fā)生深刻的變化,但也有人追求富裕的欲望日漸膨脹,不顧黨紀國法,鋌而走險。1981年,中紀委一份《信訪簡報》刊載的《廣東一些地區(qū)走私活動猖獗》,上面披露了廣東省一些干部利用開放之機,進行走私販私和倒買倒賣的問題。中央領導對此十分關注,先后作了批示,要求打擊嚴重走私販私、貪污受賄等違法犯罪行為。
1982年2月11日至13日,中央書記處召開廣東、福建兩省座談會,由胡耀邦主持。會議是在極其嚴肅的氣氛中進行的,發(fā)了反走私等好幾個文件,還有一份中央書記處研究室編的《舊中國租界的由來》,非常耐人尋味。
我和劉田夫等人本著實事求是的態(tài)度,詳細匯報了廣東出現(xiàn)的走私販私、投機倒把、貪污受賄的情況,以及省委對上述情況所采取的措施,也談了實行特殊政策、靈活措施以來所取得的成就和下一步的打算。
我鄭重地提出,希望中央不要輕易收回給予廣東的特殊政策。我十分誠懇地說:“中央在廣東實行特殊政策的決策是正確的,如果堅持下去,再有幾年,廣東的面貌就會有顯著的變化?!痹谧闹醒腩I導人明確表示,中央對兩省的政策只有總結經(jīng)驗,繼續(xù)前進,不會改變。這給我們廣東和福建的領導同志吃了一顆“定心丸”。
12、13兩日,胡耀邦、趙紫陽、胡喬木、谷牧、余秋里、韋國清、姚依林、彭沖、王鶴壽等中央領導同志先后在會上作重要講話。他們要求廣東、福建兩省更堅決、更有效地貫徹執(zhí)行中央的《緊急通知》,進一步開展打擊走私販私、貪污受賄等違法犯罪活動的斗爭,總結經(jīng)驗,端正對外經(jīng)濟活動的指導思想,更好地實行特殊政策和靈活措施,進一步發(fā)展經(jīng)濟。其中幾位中央領導人在講話時,說了一些很尖銳的話。有的說廣東工作“活”過了頭,有的說“廣東這樣發(fā)展下去,不出三個月就得垮臺”,等等。
會后,我去找胡耀邦,請示回去如何傳達貫徹的問題。我說:這兩天中央書記處、國務院那么多領導同志講了話,但沒有一個傳達提綱,我回去后是否要全部傳達。尤其有的領導同志言語很尖銳,我認為不妥當。比如有位領導同志仍然像“文化大革命”的時候那樣,說這場斗爭又是資產(chǎn)階級向我們的猖狂進攻;有位領導同志說:寧可業(yè)務上受到損失,也要把這場斗爭進行到底,這不又成了“四人幫”的突出政治,政治可以沖擊一切嗎?我認為類似這樣的話,都不好公開傳達。廣東離香港、澳門很近,如果傳出去,不僅可能引起廣東干部思想混亂,而且在港澳海外也可能會產(chǎn)生“政策變了”的錯覺。胡耀邦很干脆地說:哪些可以傳達,哪些不可以傳達,由你自己定。
兩省會議結束后不久,2月18日,胡耀邦親自給我打來電話,說:昨天中央書記處將會議情況向中央政治局常委作了匯報,政治局常委對廣東的同志思想通不通(我明白主要是說我),還很不放心……本來想親自到廣東和你直接談一談,由于實在抽不出時間,所以還是請你到北京來一趟。
原來,政治局常委聽了匯報之后,有些常委認為廣東的同志對開展打擊走私販私斗爭缺乏認識,檢查也“不深刻”,還有些問題沒“講清楚”。因此,特召我再度進京。
2月19日,我和劉田夫再度赴京。當晚8時許,胡耀邦、趙紫陽在中南海接見我們,談話一直延至深夜。談話快結束時,胡耀邦十分誠懇地提出:“仲夷同志,你給中央政治局寫個自我檢查好不好?”他做了一個兩手攤開的姿勢,說:“我都檢討了?。 ?我爽快地說:當然可以。我到廣東工作雖然才一年多,時間雖短,還是有缺點的。當天晚上,在秘書張岳琦的協(xié)助下,我寫了共4頁紙的檢查,主動承擔了責任,對“放寬搞活”考慮得多、對“管”想得少作了檢討。第二天,我先將檢查征求了劉田夫的意見,然后送給胡耀邦。胡耀邦看了兩遍,說可以了。我問,要不要給趙紫陽同志看一看。胡耀邦說,不用了。這份檢查,應當說是真心的,但也有違心的地方。在管的方面,我確實有許多不足之處,但我實在不同意“廣東不是‘活’得不夠,而是‘活’過了頭”的觀點。這是我自參加革命以來,向中央寫的唯一的一次自我檢查,遺憾的是手頭沒有留下底稿。我和劉田夫這次進京,就是在廣東頗為流傳的所謂“二進宮”。
根據(jù)中央的精神,回到廣東以后,我提出三個堅定不移的方針:打擊經(jīng)濟領域的嚴重犯罪活動堅定不移;對外開放和對內(nèi)搞活經(jīng)濟堅定不移;執(zhí)行讓群眾富裕起來的政策堅定不移。在打擊經(jīng)濟領域犯罪活動斗爭過程中,我們注意掌握政策,明確劃清政策界限,給一些工作中有失誤的同志予以改正錯誤的機會,從而使廣大干部放下包袱輕裝上陣,在先走一步中繼續(xù)敢闖敢冒,大膽探索。盡管來自外省的議論不少,壓力很大,但解決當時的突出問題和抓生產(chǎn)兩不誤,沒有搖擺,因此保證了改革開放的繼續(xù)前進。
我認為小平同志是知道這些事情的,因為就在兩省座談會前幾天他還在廣州過春節(jié)。那時候,中央已發(fā)出了《緊急通知》,中紀委的內(nèi)參估計他都看了,我又向他匯報了工作,所以他才對我說:“中央確定的政策還是正確的,如果你們認為好,就堅持搞下去。”如果沒有他的理解和支持,胡耀邦等同志也幫不了我。
兩省座談會后,中紀委副書記章蘊專門來廣東住了半個多月,給中央寫了一份調(diào)查報告。過后不久,王震來廣東,一下飛機就告訴我,章蘊的報告,小平同志批給政治局常委的同志傳閱了。章蘊的這個報告對廣東和我個人的工作基本是肯定的。1983年,我陪同胡耀邦去海南島,有一天晚上,他問我:“你知道小平同志為什么把章蘊給中央寫的報告批給中央常委閱嗎?”我對此事本來有個想法,我估計他是為了支持廣東的工作,同時也是對我的支持,但為了聽一聽耀邦同志怎樣講這個問題,我就說了一句“不清楚,反正對于廣東工作有利”。但我講了之后,耀邦同志卻沒有再講什么話。事實上,自從小平同志批了章蘊的報告之后,我感覺壓力減輕了許多。后來,我還聽習仲勛對我說,小平同志在常委聽取書記處匯報兩省座談會情況的會議上一言不發(fā)。
1983年6月25日,谷牧又傳來小平同志的指示,經(jīng)濟特區(qū)“現(xiàn)在辦得不錯,中外承認,不存在抹掉不干的問題”。這對我和廣東省委是最大的支持、鼓舞和鞭策。
1984年春,小平同志第一次視察了深圳、珠海、廈門,并分別為三個特區(qū)題詞,充分肯定了興辦特區(qū)的決策和實踐。小平同志這次南巡,谷牧說:“給那些有關興辦經(jīng)濟特區(qū)是是非非的議論,基本上畫上了句號?!?/p>
廣東之所以有今天,應該歸功于黨中央特別是小平同志的正確領導和關懷。小平同志是我國改革開放的總設計師,辦特區(qū)是小平同志定的,連特區(qū)的名字都是小平同志起的。從辦特區(qū)的那一天起,小平同志就時刻關注廣東,支持廣東。改革開放后,他到過最多的地方之一就是廣東,小平同志最偉大、最光輝、最有意義的思想就是在廣東發(fā)表的。這絕不是偶然的。沒有小平同志的大力支持,沒有鄧小平理論的正確指導,沒有中央的正確領導,就沒有改革開放,廣東就沒有今天。
(責任編輯汪文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