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抱母親河

你是一部承載著人類精神的神話，相傳遠古巨人大禹將你奔騰不羈的身軀導(dǎo)入晉陜大峽谷的歲月，在這里鑿開群峰，于是，那金色的滔天巨浪，那觸山拍岸，盤渦轂轉(zhuǎn)的滾滾激流，乘著千載秋風(fēng)，跌落百丈深澗，九轉(zhuǎn)洪濤，收于一壺，回眸一笑，追著太陽而去……

你是一部書寫著民族情懷的史詩。走進你，耳際就喧響起“風(fēng)在吼，馬在叫，黃河在咆哮。河西山崗萬丈高，河?xùn)|河北高粱熟了”的烽火交響。那每一個旋律，都記載著龍的傳人滄桑的步履；那每一個音符，都激蕩著一個黃色人種浴血的心聲；那每一座鬼斧神工的崖面，都鐫刻著一個東方巨人崛起的身影……

2007年10月的颯颯秋風(fēng)中，我終于走近了黃河母親的懷抱。

遠遠望去，陜北高原在西岸站成莽蒼的剪影，與東岸山西的群峰遙遙對峙，而自九天白云間垂落的黃河，就從那山嵐壑靄間朝著我們氣勢磅礴地奔涌而來。到壺口，四百米寬的水面急劇收攏，暴跌而下，形成落差40多米的瀑布。站在鐵色青石鋪就的河床上俯視，瀑布上寬中狹，自高而下，峻若建瓴，疾如奔馬，在崖下深潭中將金色的激流摔成銀色的浪花，拍打著深谷的嶙峋巨石，發(fā)出雷鳴般驚天動地的怒吼，似乎腳下的土地在顫動；兩旁的群山在飛舞。臨瀑而立，感受水的博大，土的廣袤，宇宙的無垠，而人，在此時此刻，顯得何等的渺小，仿佛一個牙牙學(xué)語的嬰兒依偎在母親的懷抱中，那種血濃于水的親緣，那種基因深處的情愫，化為跪乳反哺的詩意。

的確，只要你親近黃河，你就會從她奔騰不息的征程中獲得生命淬火的力量。在我來到壺口之前的一個秋日，忽然接到一位朋友的電話，說是他要到山西黃河岸邊紀(jì)念當(dāng)年殉難在抗日烽火中的國民革命軍十七路軍的烈士。那是一個多么氣壯山河的故事，八百多名壯士，在滔滔的黃水邊，與日寇展開殊死搏斗，在彈盡糧絕的最后一刻，攜手并肩，躍入滾滾浪濤，血，染紅了黃河的浪花；生命，映紅了蒼山之巔的夕陽。如今，當(dāng)我站在壺口瀑布前的時候，似乎還聽得見那些秦川男兒怒發(fā)沖冠的吼聲：“舉獵獵道義旗，八百壯士蹈滾滾黃河，前驅(qū)蕩寇，血沃中條催勁草。提錚錚龍泉劍，三萬天兵踏滔滔東海，后秀揮纓，情凝大地綻春華。”只要你親近黃河，你就會從她穿越時光的步履中獲得人生冶煉的意志。也許正因為如此，游子柯受良走進了黃河的懷抱；英雄男兒柯受良跨越了黃河的激流。至今仍然記得，他雄鷹展翅般的凌空一飛，不僅將他人生價值的光環(huán)澆鑄在了壺口的排空濁浪中，也用膽識和勇氣詮釋了一個民族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奧秘。

正是深秋季節(jié)，游人如織，他們與我一樣，都是懷著中華赤子的虔誠和神圣到這里追尋文化之根的。他們紛紛舉起攝影機，將動感的一瞬永遠地定格在記憶的深處。那些時尚的、青春的俊男靚女們，相互攙扶著走到瀑布前的突出的懸崖，張開雙臂，深情地呼喚，癡情的吶喊；而在他們身后，濁浪滔天，水汽彌漫，彩虹懸空。他們把自己的生命和激情，化作瀑布的一朵浪花，永遠地鑲嵌在黃河文化的恢宏畫卷中。這情景，深深地感染了我。置身其間，盈胸涌動的，是我們這個多難的民族被激浪，被歲月澆鑄的自信和自尊；是我們這個東方的人群被波瀾，被歷史打磨的不屈和偉岸。留下這一刻，就是留下我們作為黃河兒子的那一份自豪，那一份情結(jié)，那一份眷戀，那一份屬于自己，也屬于民族的時光。而當(dāng)那一對金發(fā)碧眼的異國男女，用生硬的簡單的中國話請求我們?yōu)樗麄兞粲暗臅r候，我從他們的目光讀出了一種異樣的神奇，也許，當(dāng)他們踏上別離已久的故土?xí)r，他們對父老鄉(xiāng)親要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我們到過中國的壺口了?！眽乜凇袊南笳骱蜆?biāo)識。與其說他們被壺口的大氣磅礴所征服，毋寧說他們被中華民族的文化魅力所浸染。他們踏著斯諾的足跡而來，他們跟隨著斯沫特萊的身影而來，他們，循著中華文化脈絡(luò)而來，在壺口聆聽自由之神的縱情歌唱。同行的小李說：“楊老師，你下去，我為你照一張?！辈戎斯よ彸龅那嗍_階，一步一步地走進瀑布，在懸空的青石上站定，頓時便有了一種“俱懷逸像壯思飛，可上九天攬明月”的幻仙直覺，有了一種“老夫聊發(fā)少年狂”的青春回歸，有了一種“弄潮兒向濤頭立，手把紅旗旗不濕”的激越。于是，當(dāng)我伸開雙朝著太陽高吟的時候，我就知道，從此再不會有什么遺憾；我就明白，我的靈魂，因了親近黃河而獲得一次刻骨銘心的濯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