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車,總是第一個泊于廣場顯眼處,從出口擠出來的乘客,一眼就能看到他的那輛紅色桑塔納。
一個“60型”的中年男子,背著個老式黑挎包走到他車前,問:“師傅,去天華小區(qū)嗎?”
“去?!彼挥每慈耍痛蜷_車門。
從火車南站到天華小區(qū),共兩三站路,一泡尿的工夫就能到。一站兩站,車也得同樣開,同樣停,同樣踩油。他對小鏡里的“60型”瞥了一下,像是第一次來省城,鄉(xiāng)下人,陪他兜兜風,觀賞觀賞街景也不壞。于是,他由著計程器不停地報數(shù)字,只用一手抓方向盤,左拐,左拐,左拐……火車站、大直門、菊花街……拐了一個又一個圓。
坐他一邊的“60型”,幾天幾夜的火車,早已咣當暈糊了, 桑塔納 里雖然比火車舒服,但還是不經(jīng)暈。暈來暈去,咋就老到不了天華小區(qū)呢?這天華小區(qū)還在地球上嗎?兒子信上說,天華小區(qū),離火車站只兩站路,兩站路是二萬五???
第一次來省城,為了好記住地方,他不停地拿路兩邊的參照物往腦子里存記憶……迅速向后退去的高樓,大同小異。各式店鋪,過目即忘,經(jīng)過的幾處廣場公園中,都有一個“思想者”坐那兒,曲起胳膊,支著膝蓋,撐著腦袋……這個城市里咋這么多“思想者”?
轉圈多了,他倒轉清楚了:“師傅,天華小區(qū)還沒到嗎?”
他眼皮不抬:“快了?!辈纫幌掠烷T。
他又看到前面一個同樣的公園,一個同樣的“思想者”。
師傅,你們這個城市挺美呀!”
他仍不抬眼皮:“美啥。都看慣了?!?/p>
“我說的不是城市建筑,是說你們這個城市給人的感覺很有深度,”手對前面一指,“你看看,這已經(jīng)是我看到的第八個‘思想者’了。別的城市也有,可就沒你們城市多?!?/p>
他眼皮抬了一下:他已經(jīng)看出點什么來了?不會吧?八圈,他還沒轉暈?搪塞道:“大同小異,都一樣?,F(xiàn)在搞什么不圖方便?復制?!闭f完,繼續(xù)轉。
“60型”并不認同師傅的“大同小異”說,“思想者”都一樣,他能接受,可“思想者”旁邊蹲一個拔草老頭,誰的作品?法國雕塑家羅丹的“思想者”,是象征意大利中世紀詩人但丁的形象,一個強有力的巨人,彎腰屈膝坐著,右手托腮,嘴咬著自己的手,默默凝視著下面被洪水吞噬的苦難的人們,陷入痛苦和永恒的沉思之中,體現(xiàn)了羅丹雕塑藝術蘊藏著深刻與永恒的精神,應該沒有一個拔草老頭呀?他自言自語地說:“你們這個城市的人是很有創(chuàng)意的,‘思想者’旁邊再雕一拔草老頭,說明兇猛的洪水并沒有淹死所有意大利人。”
他眼一亮,馬上雙手一扳方向盤,車拐進另一條街,往前開不多遠,一踩油門:“到了?!?/p>
終于到了。
“60型”伸了個懶腰:“到了?多少錢?”
他眼皮不抬:“20?!?/p>
計程器上停住的紅字是:80.32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