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季奇不再ＯＫ

英雄，還是惡魔？

他坐在從塞爾維亞首都貝爾格萊德開往巴塔尼卡鎮(zhèn)的73路汽車上，像個落魄的修道士。白色的絡腮胡，和扎在頭頂的白色頭發(fā)一樣，顯然從來沒有時間也沒有心情精心打理。一副厚厚的深度眼鏡，樣式老舊，遮住了半邊臉。

車開到半路，幾個警察上車?？雌饋硐窭袡z查，但顯然有備而來。他們徑直走向這個不起眼的老頭，亮出證件。老頭一句話都沒說，就和他們一起下了車。用參與抓捕行動的軍官的話說，“他沒做任何抵抗”。

這是塞爾維亞官方公布的抓捕歐洲頭號通緝犯、前波黑塞爾維亞共和國總統(tǒng)拉多萬·卡拉季奇的全過程。7月21日，在73路公汽上的卡拉季奇，身份是德拉甘·達比奇，貝爾格萊德市中心一家私人診所的精神病理醫(yī)生。

塞爾維亞官方把成功抓捕卡拉季奇當作意外的禮物，因為當時他們的行動是沖著另外一個通緝犯的?？ɡ酒骘@然不同意塞爾維亞的官方說法，他的代理律師說卡拉季奇既不是在公交車上被抓捕，被捕時間也不是7月21日，當時，也沒人出示任何證件。

在卡拉季奇的版本中，他在7月18日晚上9點半就被捕了。當時，他剛從公汽上下來，就有幾個便衣走過來，強行給他戴上眼罩。后來，卡拉季奇一直問抓捕他的人，他是被關在“警察局、法院，還是什么地方”，否則，他將拒絕回答任何問題，但得到的回答是：“這不重要?！?/p>

遁世懸壺者是北約要犯

是的，到底哪一天實施抓捕、使用了什么手段、過程是不是符合法律程序，無論對塞爾維亞政府還是北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控制了一個涉嫌種族清洗和反人類的罪犯。在他們眼里，這個人該為波黑戰(zhàn)爭中14萬人死亡和200多萬人流離失所買單。

能抓住卡拉季奇，無論對歐美，還是塞爾維亞，都算是階段性的勝利。這不僅是因為抓捕長達12年之久，也因為他們什么招都使過。巨額獎金是歐美拋出的第一個武器，數目為500萬美元。要知道，當時美國通緝薩達姆，也才出了不過2500萬美元。

緊接著，嚴密監(jiān)控卡拉季奇可能藏匿的所有住所和通道，打擊支持卡拉季奇的所有財團，動用大批軍警、直升機和戰(zhàn)車加入搜捕隊伍。

最后就是心理戰(zhàn)，不僅不斷放出風聲，說北約已經掌握了卡拉季奇藏身之地，還給塞爾維亞政府施加壓力。當然，卡拉季奇的家人也跟著遭了殃，他妻子的住所經常遭到突擊檢查，今年三月的檢查甚至還細致到化糞池。此外，今年一月，塞爾維亞警方還沒收了卡拉季奇家人的所有護照，理由是他們可能會幫助卡拉季奇逃亡。

即便在卡拉季奇被捕后，他的家人還是不能探視，即使在警察的監(jiān)視下也不行。7月23日，卡拉季奇的女兒向塞爾維亞當局提出取消家人的旅游禁令，并希望可以探視父親，這兩項要求都遭到拒絕。旅游禁令何時解除，當局沒有給出確切的時間。倒是何時能探視卡拉季奇，警方的回答還算積極：等7月底卡拉季奇被引渡到荷蘭的海牙國際法庭后，他的家人可以隨時探訪。

在抓捕到卡拉季奇后，塞爾維亞的法官們一直在忙著收集卡拉季奇的罪證。到現(xiàn)在為止，他們公布了11項罪責，其中包括種族屠殺。塞爾維亞警方非常惱火，因為卡拉季奇居然在他們眼皮底下躲了將近13年。當然，這也不能怪警察無能，實在是卡拉季奇易容有術。一位曾經多次采訪過卡拉季奇的戰(zhàn)地記者說他對卡拉季奇“再熟悉不過了。不過，以卡拉季奇現(xiàn)在的樣子，即使在街上面對面遇到，也一定認不出來”。

和卡拉季奇一起工作的醫(yī)生們也發(fā)出同樣的感慨。他們無論如何也沒辦法把這個戴著深度近視鏡、滿臉花白胡子的消瘦醫(yī)生和曾經紅極一時的前總統(tǒng)卡拉季奇聯(lián)系在一起。那時的卡拉季奇，有著標志性的灰色頭發(fā)，氣度不凡。正因為如此，化名為德拉甘·達比奇醫(yī)生的卡拉季奇不僅每天以精神病醫(yī)生的身份接診很多病人，還在塞爾維亞的健康雜志上發(fā)表了多篇精神病領域的醫(yī)學論文。此外，“達比奇醫(yī)生”還經常在公共場合發(fā)表演講，分享精神控制和情緒調節(jié)方面的研究心得。最近的一次演講，是在5月23日。

顯然，卡拉季奇非常懂得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從1996年被聯(lián)合國海牙國際法庭通緝以來，北約駐波黑塞爾維亞的維和部隊從來沒有停止用各種手段搜捕卡拉季奇。就是在這樣近乎地毯式的搜捕中，卡拉季奇偏安一室，不僅懸壺濟世，還學會自娛自樂。2004年前，他創(chuàng)作了一個劇本和五本詩集。2005年，他又發(fā)表了一本詩集，名為《世紀的左乳下》（Under the Left Breast of the Century）。

海牙通緝犯是塞族英雄

卡拉季奇被捕后，海牙軍事法庭的一位女發(fā)言人對卡拉季奇能隨意寫詩表現(xiàn)出極大的憤慨。她的憤怒不是沒有道理的，要知道，無論是做精神病科醫(yī)生，還是愛寫詩，都脫離不了卡拉季奇最初的愛好和職業(yè)。如果北約維和部隊與塞爾維亞警方一早就想到從這兩個線索下手，也許海牙法庭就不用等12年。

卡拉季奇1945年6月19日出生于南斯拉夫黑山共和國北部杜米托爾山區(qū)的一個小村莊，父親是塞爾維亞游擊戰(zhàn)士。在卡拉季奇的整個童年，他的父親都是在監(jiān)獄中度過。父親出獄后，他們舉家搬到薩拉熱窩。1960年，卡拉季奇在薩拉熱窩大學醫(yī)學院求學。1970年，他還去丹麥南部城市納斯蒂伍德進修，主攻精神錯亂和抑郁癥。1975年，他到紐約哥倫比亞大學學習，此后回國，成為一名精神病學醫(yī)生。

當時卡拉季奇醫(yī)生就是個文學愛好者，他的偶像是塞爾維亞作家多布里察·喬西奇（Dobrica Cosic）。在這位著名塞爾維亞知識分子的影響下，卡拉季奇開始慢慢接觸政治。上世紀80年代開始，南斯拉夫的各種民族主義意識覺醒。1984年11月，卡拉季奇因為支持塞爾維亞人的權益，被當局以詐騙罪抓捕入獄。11個月后，因為當局沒有確切證據，卡拉季奇被保釋。1985年9月，當局又以同樣的罪名宣判他3年徒刑，但因為他之前被非法拘押了將近一年，這個罪名最后不了了之。

卡拉季奇政治生涯的真正貴人是南聯(lián)盟前總統(tǒng)米洛舍維奇。1984年，米洛舍維奇已經成為貝爾格萊德的一個南斯拉夫共產黨聯(lián)盟負責人。當時，米洛舍維奇的政治夢想是要建立大塞爾維亞共和國，即“所有的塞族人都應該生活在一個塞爾維亞國家里”。1989年，有同樣夢想的卡拉季奇建立了波黑塞爾維亞民主黨，并擔任主席。這個政黨得到米洛舍維奇的支持。1990年，米洛舍維奇成了塞爾維亞共和國總統(tǒng)。兩年后，卡拉季奇成為波黑塞爾維亞共和國總統(tǒng)。一個抱著大塞爾維亞民族信念的人成為波黑塞爾維亞總統(tǒng)后，波黑就陷入長達3年半的內戰(zhàn)。在這3年半里，14萬人被殺，200多萬人無家可歸。1995年11月內戰(zhàn)結束后，前南斯拉夫國際法庭就開始起訴卡拉季奇，認為他曾示意部下屠殺了9000名穆斯林平民，并將100萬穆斯林和克羅地亞平民趕出聚居地。

在以結束波黑戰(zhàn)爭為目的的談判中，曾經非常欣賞卡拉季奇的米洛舍維奇代表波黑塞族在和平協(xié)議上簽了字，完全不管當時卡拉季奇還是波黑塞爾維亞共和國總統(tǒng)的事實。米洛舍維奇的行為，取悅了當時的北約，被稱贊為“推動和平的關鍵人物”。誰也沒想到，4年后，聯(lián)合國前南斯拉夫戰(zhàn)犯法庭認定當時還是南斯拉夫聯(lián)盟共和國總統(tǒng)的米洛舍維奇是科索沃戰(zhàn)爭的發(fā)動者，犯有戰(zhàn)爭罪。從1999年開始，已經和卡拉季奇決裂的米洛舍維奇成為海牙國際軍事法庭的通緝目標。這時，距海牙法庭把卡拉季奇定為戰(zhàn)爭犯僅三年。

卡拉季奇從1996年競選總統(tǒng)連任失敗后，就開始隱居生活，多次逃脫北約部隊的搜捕，直到2008年7月21日。被捕后的卡拉季奇并不打算完全放棄，他希望在海牙國際法庭上進行自我辯護，但這一計劃遭到檢控官的反對。當年，米洛舍維奇在海牙法庭受審4年，最后死在獄中。現(xiàn)在，今年已經63歲的卡拉季奇剪去長發(fā)，摘下眼鏡，準備和北約打下一次持久戰(zh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