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雞跳到瓦背上（外一篇）

我家那只公雞，什么時候跳到了傾斜的瓦背上？這么高的瓦背啊，它一定是從屋后的柴捆上跳過去的。

顯然，它對這片領(lǐng)地很陌生，不斷地低頭又抬頭，探視著腳下薄薄的槽瓦和蓋瓦，以及它們之間奇妙而有序的搭配組合，虬曲的爪子小心翼翼地踩著一塊塊瓦片往前探行。每走一步，都要遲疑一會，然后邁出第二步。

這只公雞很大，笨重的身子使它在邁步時不得不用力抓緊瓦檔口。它從瓦檐走到瓦脊，又從瓦脊走到瓦檐，再繞著瓦檐走了一圈，才蹬上瓦楞，蹲在那兒不走，也不吱聲了。它的整個身子靜止不動，只有頭顫顫地不時左顧右盼——突然矮下去的禾場坪、籬墻和田野使它鮮紅的冠子興奮地抖動著。

我家的瓦背，看上去已有些年歲，先前青藍(lán)的色澤已被時光洗滌成灰黑。在瓦背上，在公雞冠子上，天空正把一匹闊大的瓦藍(lán)呼啦啦地鋪展開去。

十一月的陽光當(dāng)空流瀉，無聲地滑過公雞鮮紅欲滴的冠子、黃黑雜間的絨羽、高高彎翹的彩尾，再淌過它的兩只爪子，爾后從瓦背上一綹一綹地躍下禾場坪。很長時間過去了，公雞仍然蹲在瓦楞上，沉靜、安然，在陽光如水的流瀉中紋絲不動。

離公雞不遠(yuǎn)，靠近瓦檐口的地方，擺放著一只木盆。木盆里盛滿晶瑩的蜜餞。這些蜜餞是母親用冬瓜雕鏤而成的，在石灰水里泡過，在開水里煮過，然后浸了蜜糖曬在這里，曬干后就要收進(jìn)壇子里封存了，過年時再取出來泡茶招待客人。蜜餞背面，雕鏤著各種花鳥蟲魚，賞心悅目，逗人饞。正月間去做客，若是主人端出的茶水里泡著蜜餞，說明你是受主人尊重的人；若沒有，則說明你不受歡迎，喝完白茶后只得起身告辭。為了使蜜餞在晾曬時不被雞鴨啄吃，母親特地將其擱到瓦背上，以為這樣就可以安全地晾曬了。

不知蜜餞們是否感到了近在咫尺的危險，反正公雞還沒有注意到腳下的這只木盆。它沉迷在突然開闊了的天地間，傻傻地想：為什么不早點跳上來呢？為什么不早點發(fā)現(xiàn)這個地方呢？……當(dāng)然，它可能很快就會發(fā)現(xiàn)這只木盆了。

所幸的是，母親收工回來了。

母親在公雞發(fā)現(xiàn)木盆之前發(fā)現(xiàn)了瓦楞上的公雞。她大驚失色，迅速搬來樓梯，取來響棒，爬上瓦背噓噓噓噓地趕那只公雞。公雞被母親手里嘩啦嘩啦的響棒嚇住了，驚慌地從瓦楞東頭跑到西頭，又從西頭跑到東頭……瓦片在它的震動下發(fā)出扎扎的響聲。后來，仿佛是無路可逃，又仿佛因為母親攪了它沉迷的夢寐而憤怒，它叫著，翅膀大張，撲地從母親的頭頂一躍而過。

母親被公雞突如其來的飛翔怔住了，感到頭好一陣暈，仿佛整個瓦背都跟著飛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