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胡小榆走出教室的時候,看見王新貴跟丁子龍正在操場上打籃球,心里不由得就像讓狗尾巴草給撓了似的,直癢癢。不過胡小榆是不可能也跑過去打的,因為三天前一次上語文課的時候,丁子龍思想開小差,在課桌底下折紙飛機,恰好讓胡小榆看見了,胡小榆就舉手報告了鮑老師。鮑老師狠狠地把丁子龍批評了一頓,而且讓他站著上完了余下的課。丁子龍就對胡小榆記仇了,從此再也不理會胡小榆。胡小榆想,自己現(xiàn)在要是跑過去,跟他一起打籃球,無疑是自討沒趣。也許他根本就不會讓自己碰那個籃球。
胡小榆就把眼睛轉(zhuǎn)過來,假裝什么也沒看見,準備一門心思地朝家去。
可是剛走出幾步,就聽見王新貴對自己說:“胡小榆,今天輪到你值日嗎?”
胡小榆說:“喔?!?/p>
王新貴說:“怪不得你走得這么晚呢。要不暫時別回家了吧,過來跟我倆一起打球吧。”
胡小榆聽了這話腿就走不動了。
胡小榆太想太想打球了,原因很簡單:胡小榆很少有機會打球呢。學(xué)校,完整一點說,是五集鄉(xiāng)杏園村小學(xué)校,倒是有一個籃球,橡膠制的,十八塊一個的那種。可是上體育課的時候胡小榆根本就摸不到那球——他的個頭太矮了,差不多是四年級這個班男生中最矮的,所以胡小榆總也搶不到球,除非球正巧就落到了自己的懷里。
不過現(xiàn)在王新貴跟丁子龍他們玩的籃球可不是學(xué)校里的橡膠籃球,而是王新貴自己的。他爸給他買了個真牛皮的籃球,一個能抵村小學(xué)的七八個貴。
沒想到,今天值日,竟然還值來了這么一個好機會:你看看,同學(xué)們幾乎走光了,操場上只有兩個人,假如自己走過去,再假如丁子龍不故意作對,就算自己不爭不搶,那真牛皮籃球也會主動而頻繁地投懷送抱的!
這樣一想,胡小榆就厚了厚臉皮,沖著連望也不望自己一眼的丁子龍走過去了。
不過讓胡小榆做夢也想不到的是:就在他快要走到操場邊上的時候,丁子龍突然“噌”的一下將拍在他手里的籃球向自己拋過來了,還很友好地對胡小榆說:“接??!”
真是相逢一笑泯恩仇啊。
接下來,丁子龍還非常熱心地教胡小榆怎么拍球,怎么帶球,怎么持球,怎么瞄準……看上去就像一個職業(yè)的籃球教練,對他簡直比幾天前還要親密上好幾分呢……
胡小榆的汗水,就是在這種充滿友誼充滿快樂的氣氛中流下來的。
本來,胡小榆,當(dāng)然也包括王新貴和丁子龍,是要很忘情地一直玩下去的,也許一直玩到天黑透了也說不準——可是鮑老師從辦公室里出來了。鮑老師看見流連在操場上的三個全都是自己班上的學(xué)生,就生氣了,說:“都放學(xué)好一會兒了,太陽馬上就快落下去了,你們怎么還不回家?”
鮑老師還說了一句很好玩的話:“難道你們想當(dāng)姚明嗎?當(dāng)易建聯(lián)嗎?想去NBA掙美元嗎?”
胡小榆跟王新貴還有丁子龍就玩不下去了,抱起球,一溜煙地從操場跑開了……
B
校園外不遠處是一條清清淺淺的小河,平時如果有人在家里咸菜吃多了,口渴了,就跑到這里來,羊或者牛一樣的,屁股一撅,捧水喝?,F(xiàn)在,這里一溜排地撅著三個小屁股。當(dāng)然,這是胡小榆、王新貴和丁子龍。他們出汗出多了,需要補充水分。
水真清真涼啊,解渴得很,就像不久前的熱天,校長老婆在學(xué)校里賣的那些冰鎮(zhèn)的水。難怪,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了中秋了,天氣轉(zhuǎn)涼了。而天氣轉(zhuǎn)涼,最先就是從這小河開始的。
胡小榆攏成勺子形的雙手,不由就捧得有些歡。
可是,胡小榆還沒喝夠,正要伸手去舀呢,就聽見身邊的王新貴一聲令下:“別喝了!都別喝了!”
王新貴的聲音非常急,也非常低,是從嗓子里發(fā)出來的,這讓胡小榆嚇了一跳!胡小榆轉(zhuǎn)過頭,看見王新貴眼睛睜得大大的,緊緊盯著水里面,胡小榆就有些緊張了!
胡小榆的第一反應(yīng)是:八成看見長蟲,也就是水蛇了!
可事情卻不這樣糟,胡小榆順著王新貴的眼神探下去,探到的卻是一只大龍蝦!
大龍蝦有著兩只比身子大得多的鉗子,和兩根又粗又長的胡須;頭上的蝦槍像長矛一樣鋒利,身上的顏色像茄子一樣暗紫——收獲時節(jié),水里所有的東西都跟水上的莊稼一樣,長熟了,長滿了,長得膘肥體壯了。自然,這大龍蝦也不能例外。
王新貴輕輕地、輕輕地捋起袖口,然后將五指彎成爪子狀,突然用力,箭一樣飛快地朝水里抓去!
一把把大龍蝦給抓跑了!
大龍蝦精著呢,你一舉一動它早看在眼睛里了。要知道,大龍蝦的眼睛可是伸出來老遠的,而且還像人腦袋一樣可以左右轉(zhuǎn)動呢……
“要是在晚上,再有燈,就好了?!蓖跣沦F看著自己跟前的那一團渾水,不無失望地說。
丁子龍說:“最好是手電筒,帶四節(jié)電池的!開關(guān)喀嚓一開,往魚啊蝦啊什么的身上一射,就把它們給射住了,動也不敢動一下,簡直比弄網(wǎng)罩、弄叉叉還要管用!”
聽丁子龍這么一講,胡小榆也想起來了,胡小榆說:“對!去年夏天我到舅舅家,表哥晚上帶我去逮黃鱔,用的也是手電筒。黃鱔也是一動也不敢動,跟繩子一樣,隨便你拿。還有青蛙、癩蛤蟆、泥鰍、長蟲……都是的!”
誰知道王新貴聽了卻不屑地說:“什么烏七八糟的啊,我說的是燈,不是什么手電筒!手電筒和燈根本就不是一碼子事!”
燈?用燈也能捉魚蝦?胡小榆跟丁子龍都有些不理解。
王新貴看他倆孤陋寡聞的樣子,就很自豪地說:“夜里,天黑咕隆咚的時候,你提一盞小馬燈,往河邊一放,河里的那些螃蟹全都自動地朝岸上爬——我爺爺還沒死的時候親口跟我說的!而且,他年輕時就常這么干,最多時捉過滿滿的一大水桶呢!”
這簡直有點像書里的童話故事,美是美,但是有點假,所以胡小榆和丁子龍都不相信。
王新貴說:“我當(dāng)時也不相信,不過爺爺一說這里面的科學(xué)道理,我一下就信了?!?/p>
“什么科學(xué)道理?”胡小榆跟丁子龍問。
王新貴說:“爺爺說,螃蟹跟人一樣,害怕黑,喜歡燈亮。你想啊,夜里,天上都黑咕隆咚地黑,那水里黑成什么樣就可想而知了。這個時候,螃蟹正害怕呢,突然看見岸上有一處光亮,它馬上就順著草繩爬上來了!”
說到這里,王新貴有些慚愧地說:“對了,我剛才把爺爺?shù)脑捳f漏了。還要有一根草繩,稻草編的,越粗越好,那是給螃蟹鋪的路呢。”
丁子龍聽完附和著說:“你說的還真有道理,照我看,螃蟹不僅跟人一樣害怕黑,還跟人一樣害怕冷!它爬上來也許不僅是要照亮,還是想烤火的!”
胡小榆好像也聽懂了。不過還是有一處不明白。
胡小榆就問:“你爺爺說的是捉螃蟹,不是龍蝦啊。捉龍蝦用這一套管用嗎?”
王新貴說:“怎么不管用啊,要知道,螃蟹和龍蝦是一家啊,你看,它們都有堅硬的外殼,都有張牙舞爪的大鉗子,都住在水邊的地洞里……什么都是一樣的。聽我爸爸說,在城市里,吃不上螃蟹的人都吃龍蝦,他們還管龍蝦叫做‘代理螃蟹’和‘螃蟹秘書’呢……”
真是太有意思了,以前只聽說干部有秘書,比如鄉(xiāng)長,再比如縣長,沒想到這螃蟹也有秘書,而且螃蟹的秘書竟然是大龍蝦!
大家感嘆了一會兒,丁子龍忽然跳起來說:“要不,咱們今晚試一試,用這辦法捉秘書,不,捉大龍蝦吧!”
這真是一個好主意,簡直好得不能再好了!所以胡小榆馬上就同意了。
王新貴也同意了。
不過王新貴想了一下說:“我爺爺用的是馬燈,我們可沒有馬燈啊?!?/p>
胡小榆說:“我們不一定非要馬燈不可,我們可以生一堆火,火比馬燈亮多了,也熱乎多了,龍蝦看了會更喜歡?!?/p>
丁子龍說:“對!現(xiàn)在剛剛收過稻,田里的稻草堆得像草垛,我們只要到小商店里去買一盒火柴就行了。”
王新貴恍然大悟地說:“還真是的!”
胡小榆提議道:“既然捉,就要到利民河邊捉!”
丁子龍聽了很贊成:“胡小榆你說得非常好,因為學(xué)校門口的這條小河太小了,龍蝦也一定非常少。”
王新貴也沒什么意見。
大家的意見都統(tǒng)一了,不再有任何分歧了。
太陽也已經(jīng)落下去了,天馬上就黑了。時間不等人。還要買火柴呢;還要到利民河邊找地點呢;還要編草繩,也就是像王新貴爺爺說的那樣給螃蟹,不,現(xiàn)在是它的秘書——龍蝦,鋪條路呢;還要在河邊準備足夠多、足夠燒的草呢——總之,在這有限的時間里,還要做很多的準備工作呢。所以三個同學(xué)一合計,立即就開始行動了……
C
秋后的夜可真黑啊,黑得就像鍋底的灰;可真涼啊,涼得好像不是從天上下下來的,而是從水里爬出來的一樣。不過沒關(guān)系,有火呢,而且是一個圓圓的跳跳的大火堆。它把糊在胡小榆眼前的黑全燒掉了,也把裹在胡小榆外面的寒冷全燒掉了。
可是也有燒不掉的,那就是害怕。
害怕像一個堅硬的核,還像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藏在胡小榆的心里面。
本來,到利民河邊來捉龍蝦是胡小榆的主意,可是,剛才王新貴選中這段河岸的時候,胡小榆卻是堅決反對的。這是個什么地段啊,離學(xué)校那么遠,離村莊也那么遠,離墳堆卻那么近——墳堆就在河灘上不遠的一個密密的樹林子里。
而且,那墳堆也和樹林子一樣密密的。
墳堆里是有棺材的。
自然,也應(yīng)該有鬼的。
胡小榆最害怕的就是鬼了。胡小榆曾經(jīng)聽人講過許多鬼,不過一個也沒看過。也許正因為如此才更害怕的吧——這個世界上的事情就是這樣,越見不著的就越神秘,越恐怖,越讓人害怕。
胡小榆就說:“換一個地方吧。”
可是王新貴不同意,王新貴說:“沒有比這更好的地方了,你看,這兒河面最寬,水流得最慢,而且水里的水草像莊稼一樣茂密,正好是大龍蝦們最喜歡落腳的;河灘也比較緩,而且有石子,有沙土,正好適合我們生火,也正好適合大龍蝦們往上爬。”
王新貴說得太老到了,簡直就像他那個一夜捉過一水桶螃蟹的老爺爺。
丁子龍也不同意換地方。而且,丁子龍好像還看出胡小榆的心思了,丁子龍指了指遠處的樹林子,有些冷嘲熱諷地說:“是不是感覺害怕了?放心吧,胡小膽,我們會保護你的!”
丁子龍的話,特別是他隨口將胡小榆叫成了“胡小膽”,讓胡小榆很是傷自尊。胡小榆說:“我看你才害怕了呢!告訴你,就算只有我自己,我也敢在這里過夜的……”
很顯然,這是一句嘴硬的話——何止是嘴硬啊,簡直就是吹大牛呢。你看,現(xiàn)在臉前還生著一大堆火呢,身邊還坐著兩個膽子很大的同學(xué)呢,胡小榆都有些害怕了。
特別是當(dāng)不遠處那片樹林里傳來“嘎”的一聲鳥叫時,就更加害怕得不行了。
可是王新貴跟丁子龍卻像什么也沒聽見似的,眼珠子一眨也不眨,緊緊地盯著那繩子看。
繩子是用新鮮的稻草編的,胳膊一樣粗,兩根跳繩接起來一樣長,一頭浸在冰涼的河水里,一頭連在溫暖的火堆旁??墒撬椎哪切┐簖埼r們根本不買賬,對這條通向光明、通向溫暖的坦途視而不見——喏,自打天黑到現(xiàn)在,王新貴跟丁子龍都聚精會神地盯了好久了,還沒盯出一點成果來呢。
王新貴沉不住氣了。他往黑漆漆的河面上瞟了一眼,有些蠻不講理地說:“我看,這利民河里根本就沒有大龍蝦!”
丁子龍馬上予以了否定:“不可能!要知道,利民河可是從上面不遠處的駱馬湖里流出來的。駱馬湖大著呢,像大海一樣大;里面的龍蝦多著呢,多得你隨便在湖邊撈一團水草,就能卷上來好幾只——我去年夏天就曾經(jīng)卷到過半臉盆!”
王新貴說:“你就吹牛吧?!?/p>
丁子龍說:“誰要吹牛誰是毛驢!因為我二姑家就在湖邊上,我年年暑假都要走親戚去的……”
胡小榆相信丁子龍。胡小榆雖然沒見過利民河上游大海一樣大的駱馬湖,但是見過和利民河相通的那些密密麻麻的小溝渠。小溝渠里是有大龍蝦的,而且很多。所以,利民河里也是有大龍蝦的,而且會更多。
原因簡單得不用說:就像小溝渠里的水是從利民河里流出去的一樣,小溝渠里的大龍蝦也是從利民河里流出去的……
結(jié)果,王新貴讓胡小榆給說服了。
王新貴說:“胡小榆你說得對!學(xué)校門口的小河就是從利民河里淌出去的,里面就有大龍蝦,剛才我不是想抓沒抓著嘛?!?/p>
丁子龍一聽這話就來精神了,“剛才還說我吹牛呢,我看是你爺爺吹牛了!”
王新貴說:“你說我爺爺吹牛了?我爺爺怎么吹牛了?”
丁子龍說:“你不說你爺爺用這辦法等到過滿滿一水桶的嗎?可為什么咱們一只也等不來呢?明顯是你爺爺吹牛了嘛?!?/p>
王新貴說:“我爺爺從來不吹牛,我爺爺說的是真的……對了,我爺爺?shù)鹊氖求π?,咱們等的是龍蝦,會不會剛才咱們想錯了,其實這龍蝦跟螃蟹是不一樣的,是不喜歡亮亮堂堂……”
“看,快看!”
王新貴話還沒說完呢,丁子龍忽然見鬼似的叫起來!
胡小榆心驚膽戰(zhàn)地望過去,就望見一個黑糊糊的東西,沿著胳膊粗的稻草繩,正沙沙沙沙地從河邊一點一點爬過來……
D
螃蟹!一只拳頭大的大螃蟹!
胡小榆,當(dāng)然還包括王新貴跟丁子龍,“噌”的一下就躥過去,七手八腳地將那個還吹著泡泡的家伙摁在了地上。
還是個團臍的、蟹黃比蛋黃還多的母螃蟹!
這真是一個意外的收獲,是一個天大的驚喜,要知道,今晚要捉的是“秘書”,沒想到卻把個“領(lǐng)導(dǎo)”給盼來了!胡小榆那個高興啊,把心里的害怕全忘記了,好像捉到的不是一只大螃蟹,而是那個一直讓自己害怕的“鬼”似的。不由得跟著王新貴和丁子龍一起蹦起來。
“把它放在哪里呢?”丁子龍拿著張牙舞爪的大螃蟹,有些發(fā)愁地問。
王新貴說:“笨蛋,這還用問嗎,當(dāng)然是放在火里啦?!?/p>
這真是一個好主意,要知道,火里燒出來的螃蟹外表焦糊內(nèi)里鮮嫩,最好吃了。再說,到現(xiàn)在為止,大家都還沒有吃飯呢……
一泡尿的工夫,螃蟹就在火堆里香味撲鼻了。用兩根樹枝夾出來一掰,一分,也就是眨眼的當(dāng)兒,那冒著熱氣的嫩肉和金子一樣的蟹黃就連著舌頭一起下肚了。
只留下一團散不去的余香。
胡小榆使勁地嗅了一口噴香的空氣,有些疑惑不解地說:“你說這哪來的螃蟹呢?要知道,平時那些小溝渠里只有大龍蝦,根本就沒有螃蟹影子的啊。”
王新貴也回過味來了,“對呀,我上一次見著這水里有螃蟹,還是二年級的時候呢。我以為螃蟹都讓大龍蝦給攆跑了,它在咱們這地方絕種了呢。它是從哪里冒出來的呢?”
丁子龍用鼻子哼了一聲,很傲慢地說:“我簡直不想跟你們倆玩了,你們倆太愚蠢了,連這點簡單的小事情都想不通!”
王新貴說:“你懂?那么你給我們說說看?!?/p>
丁子龍說:“這還用說嗎?螃蟹跟龍蝦一樣,還是從上面駱馬湖里淌下來的唄?!?/p>
“可是為什么去年沒淌下來呢?前年也沒淌下來呢?”胡小榆跟王新貴異口同聲地問。
丁子龍說:“很簡單嘛,去年和前年的夏天沒下大雨嘛?!?/p>
王新貴想了想,說:“還真是的,螃蟹比龍蝦重得多,只有水流大才沖得下來?!?/p>
丁子龍說:“說你笨蛋你還委屈,根本就不是這回事!”
胡小榆說:“那是怎么回事???”
丁子龍說:“駱馬湖里到處都是圍網(wǎng),每一塊都比咱們學(xué)校的籃球架還要高,也都比咱們學(xué)校的操場還要大——我二姑家就有幾塊呢。你們知道它們是用來干什么的嗎?對,是用來養(yǎng)魚和養(yǎng)螃蟹的!可是今年夏天雨特別大,有的圍網(wǎng)就給淹沒了,有的螃蟹也就趁機逃跑了——我二姑家就逃跑了好多呢,暑假我去二姑家的時候,正好還看見她為這事淌眼淚呢……”
難怪丁子龍在這問題上看不起自己,人家有個姑姑在湖邊,就是見多識廣啊。胡小榆跟王新貴不由得一陣唏噓:沒想到,剛才還捉了個從駱馬湖流竄來的逃兵呢。
丁子龍見大家對他很佩服,就謙虛地說:“其實,這里面的奧秘我也是剛剛才突然想起來的……噢,對了,說不定咱們剛才吃的那只,就是我二姑養(yǎng)大的螃蟹呢?!?/p>
王新貴說:“照這么說,這利民河里的螃蟹還多呢!”
丁子龍說:“那還用懷疑嘛,我二姑家損失很大的。”
胡小榆說:“那咱們就繼續(xù)捉!”
王新貴說:“恐怕咱們得小聲點,我估計這螃蟹也跟鮑老師一樣,是不喜歡人交頭接耳說話的?!?/p>
大家都贊成。
接下來,三個人都不說話,只盯著那根像長蟲一樣游進河里的草繩看。
可是,看了好久好久,具體多久也不清楚,反正天上的星星都歪了,那螃蟹依舊沒看到。
三個人的眼皮也打架了。
就在這時,遠處,忽然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三個人,六只耳朵,馬上就像讓人揪著一樣豎起來了。
“爸爸,還有媽媽,是爸爸媽媽在喊我呢!”王新貴最先聽出來了——“你聽,他們在叫貴貴呢,貴貴是我的小名??!”
丁子龍也聽出來了,丁子龍說:“我的爸爸媽媽也在叫我呢!我的小名叫龍龍,他們在叫龍龍呢!”
然后,王新貴跟丁子龍就跳起來了,從河灘爬到了河堤上,沖著遠處齊聲喊:“爸爸——媽媽——我們在這里呢——我們在這里捉螃蟹呢——”
很快,河灘上就冒出了許多束手電筒的光和一群人。
一個男人,胡小榆見過的,是王新貴的爸爸,氣急敗壞地沖過來,抬手就打了王新貴兩巴掌!
另一個男的,胡小榆從來沒見過,不過猜也能猜到是丁子龍的爸爸,也氣急敗壞地沖過來,也抬手打了丁子龍兩巴掌!
他們幾乎異口同聲地叫:“放學(xué)了為什么不歸家?大人上天下地地找,親戚朋友都發(fā)動起來了,找了整整大半夜,眼看就快急瘋了……你們知道不知道……”
E
一行人,擁著三個因玩得忘情而忘歸的孩子,往回走。
走著走著,人群里忽然發(fā)出一陣嗚嗚咽咽的抽泣聲。
有人用手電筒一照,原來是那個叫胡小榆的孩子發(fā)出的。
到底是女人心腸軟,你看,丁子龍的媽媽一見連忙松開緊擁著丁子龍的手,過來安慰說:“不怕的。你家不是住在小胡莊么?我們要回小丁莊,正好打你莊上過,我們順路的?!?/p>
王新貴的媽媽也松開緊攥著王新貴的手,勸慰說:“是啊,你不會一個人走夜路的?!?/p>
可是胡小榆一聽這話,哭得卻更傷心了。
大家都有些不理解:挨揍的那兩個都沒哭,沒挨揍的這一個為什么倒哭了呢?
是啊,按理說,胡小榆是不應(yīng)該哭的,因為胡小榆今天很愉快:很盡情地打了早就想打卻一直也沒能打上的真皮籃球,跟許多天不理自己的丁子龍和好了,像王新貴爺爺那樣用火堆和草繩逮大龍蝦,大龍蝦沒逮著,倒逮到了一只大螃蟹,還香噴噴地吃了肉。
而且,最后也沒挨著一下打……
可是,沒有誰會想到,問題就出在這里:在現(xiàn)在的胡小榆眼里,像王新貴和丁子龍那樣挨一頓打,其實是非常幸福的。
胡小榆之所以傷心地哭,就是因為沒挨打。
有誰會打胡小榆呢?胡小榆的爸爸媽媽去南京打工都快兩年了,至今一趟也沒回來。
奶奶倒是沒出去,可是奶奶已經(jīng)很老了。老得就算胡小榆一整夜不回去,她也不會跑到這么遠的地方來找孫子的?!?/p>
發(fā)稿/莊眉舒 zmeishu@QQ.com